關心


    等到下班時,徐止安果然來了,麵色沉靜地站在大門外,遠遠就看見林諾走過來,他向前兩步,對她一笑:“怎麽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林諾摸摸自己的臉,無辜地反問:“有嗎?”再反觀他,多日不見,倒是照樣精神十足。


    兩人坐了出租車去吃飯。


    馬路上車流湧動,有些擁堵,林諾坐在安靜的車廂裏,聽見徐止安在旁邊問:“最近工作忙不忙?”


    “還好。”她停了停:“你呢?”


    “老樣子吧。這一兩個禮拜一直在趕設計圖紙,加班比較頻繁。”


    林諾“哦”了一聲,想了想,還是閉住嘴巴轉頭去看窗外枯燥無味的風景。


    也許是那天的爭執,此刻的相處忽然讓人覺得生疏,仿佛大家都小心翼翼,盡力維持一個和平親密的假相。


    等紅燈的時候,一輛車插了過來,大概是為了搶道,正好斜斜停在他們車子的旁邊。司機側頭看了一眼,似乎有些不滿,而林諾原本正覺得累,將肩膀倚在車門邊,這時卻不自覺地直起身來,仔細朝外望去。


    她認得那是一輛寶馬,顏色和型號也都是她所熟悉的。


    徐止安也隨即轉過頭,看了她兩眼,有些疑惑:“怎麽了?”


    她這才察覺自己的動作太過突然,垂下眼睛輕搖了搖頭說:“沒事。”身體重新靠回座椅內,臉色有些懊惱。


    對方車窗上貼著遮光紙,一片深黑,從外麵根本無法窺見車裏的情形。其實她何嚐不知道,哪有這樣巧合的事,偌大的城市和錯綜的街道,偏偏就能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兩輛車並排而停。


    可在剛才一瞬間,卻像中了盅,竟以為開那輛車的人就隻可能是江允正。


    她竟然想看一看,是否他正送著那位葉小姐去她想去的地方。


    綠燈亮起的時候,她很快得以看見車牌,果然不是他。於是心中更加沮喪,不為別的,隻因為那一下反常的舉動。


    天色仍亮,夕陽隱沒在錯落聳立的鋼鐵大廈之間,隻映出天際一抹極淡的橙紅霞光。


    她悄悄轉過頭去,視線落在徐止安的側臉上,那樣俊朗明晰的線條卻忽然讓她覺得一陣難過。


    點菜的時候,林諾一反常態,對著菜單猶豫不決。


    徐止安不禁笑道:“以前不都幹脆利落的麽?怎麽,最近也挑食起來了?”


    她抬眼一笑,並非挑剔,其實隻是有些心不在焉。又見服務生一直等在旁邊,於是抱歉地隨手指了兩道,說:“就這樣吧。”


    徐止安卻又再翻了翻,淡淡道:“再加一些,這點哪裏夠吃。”


    結果五六盤菜端上來,林諾皺眉:“浪費。”


    徐止安看她:“不都是你喜歡吃的?”


    “那也不用一次點這麽多啊。”


    “隻是菜而已。”徐止安並不動筷子,握住茶杯仍舊看住她,停了停才又說:“況且,隻要是自己喜歡的,都可以盡量爭取同時擁有。”


    林諾想了想,微微牽動嘴角,垂下視線輕輕道:“魚與熊掌怎能兼得。”


    餐廳裏環境清靜,她低著頭,過了一下才聽見對麵傳來的聲音,不緊不慢:“或許可以呢,事在人為罷了。”


    林諾抬頭笑了笑,其實也還有反駁的話,可是到了嘴邊又給硬生生咽了回去,不想再爭吵或者不愉快,某些事情隻要彼此心裏清楚就好。


    信誓旦旦無用,也強求不來,如同當初與林母看電視時討論的一般,一切順其自然或許才是明智選擇。


    餐後附送一道甜點,是心型布丁,服務生笑咪咪地說:“兩位請慢用。”隻有一份,由情侶分食。


    林諾舉著叉子看了半天,還是罷手。


    “太飽,不吃了。”


    徐止安從小不愛甜食,於是推開椅子說:“走吧,送你回家。”


    這條路走過很多遍,曾經有幾次便是坐著江允正的車。等到了樓下,徐止安拉住她的手,順勢將她擁在懷裏,視線變得幽暗深邃。


    確實,這個吻算是久違了的。


    對方的氣息依舊那樣熟悉,攜著微微的溫熱湧上來,林諾閉上眼睛,手指揪住徐止安的衣襟,忽然有些無措慌亂。


    本該是甜蜜幸福的,可胸腔卻被心跳撞擊得微微疼痛,大腦裏麵一片明晰。


    原來,那晚江允正的吻,竟像一個烙印,強勢地永遠留在了她的記憶裏。


    可是接下去的幾天,公司裏都見不到江允正的身影。秘書辦公室裏堆了許多簽呈,林諾上去幾次,都隻見到緊閉的門扉,問了張秘書才得知他又出差去了。


    不是胃還沒好嗎?她暗想。


    直到某日午飯時間才聽同事說起:“……聽說江總這次是和葉小姐一起走的。”當然隻是暗自揣測或者小道消息,所以不敢明目張膽大聲談論。


    林諾對於八卦向來不算很熱衷,但此時也不由得停下來聽。


    那位同事見大家似乎都有興趣,接下去說:“可能是陪葉小姐去度假哦,前兩天在走廊上正好聽見他們說起。”可念到江允正平日裏的威嚴,又不忘立刻補充:“不過也隻是我猜的啦,千萬不要亂傳哦。”


    眾人當然領會,連連竊笑著點頭。林諾坐在一旁,慢慢嚼著柔軟的飯粒,這個話題便被自然而然引申開來,於是連那位葉小姐究竟是怎樣的身份也知道了個大概。


    原來,她是江允正的父親屬意的兒媳,而且葉家與江家向來交好,以至於融江的老員工基本都對她有所了解。


    林諾杵著筷子,忽然覺得再聽下去也沒太大意思,於是站起身,沉默地離開位子。


    下班之後李經理突然從裏間走出來,看了看早已變得空蕩蕩的辦公室,說:“小林,正好,幫忙送份東西去機場。”


    林諾正在座位上打印文件,隻剩最後一張紙,機器緩緩運作,李經理已遞了份文件過來,並叮囑:“我晚上有個應酬,你立刻坐的士去機場。”又看了看表,“江總的飛機一個小時後抵港,你把這個交給徐助理就行了。”


    林諾接過來問:“急用嗎?”


    李經理點頭:“對,快去吧。”


    從北京返回的航班準時抵埠,江允正將行李交給等在接機口的小徐,才走了兩步便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一路小跑著衝進大廳。他腳步一停,等著對方跑到麵前。


    林諾微微喘著氣,將手裏的文件袋遞出去。誰能想到機場高速上也會堵車,幸好最終時間還來得及。


    這時江允正就站在她的麵前,她不禁不動聲色地悄悄打量起來。


    他修長而立,衣著依舊妥貼而品味不凡,隻是幾天不見,臉上略有疲倦之色,而且附近也沒見到葉小姐的身影,恐怕當真是出差去了,而非如傳言那樣陪佳人散心度假。


    徐助理接了重要文件,拎著行李便往外走。江允正也邁開步子,從林諾身邊經過的時候淡淡地說了句:“走吧。”


    徐助理開車,林諾則與江允正並排坐在後座。


    華燈初上,回程的途中交通順暢,加上車子本身性能優良,窗外隻見刷刷退後的景物,仿佛隻一會兒便回到市區。


    車子開到燈火輝煌的酒店門口停下,外麵已經有人上前來開車門,徐助理回過身一本正經地說:“江總,晚上別喝酒了。”神色很是誠懇鄭重。


    江允正看他一眼,並不答話,隻是說:“你送林諾回家。”


    “不用了!”林諾急忙拒絕,轉過頭,卻隻能看見他微微傾身而出的背影,接著便頭也不回地走入光潔明亮的酒店大堂。


    徐助理從後視鏡裏對她一笑:“你指路吧。”


    從酒店到林諾的家,如果路況良好的話,約摸一刻鍾便能抵達。


    林諾坐在車裏,覺得有些歉疚,忍不住說:“要不你就在前麵車站讓我下車算了。”這麽晚了,也不知他吃過飯沒有。


    徐助理卻搖頭,笑道:“既然江總交待了,我當然要把你安全送到家門口啦。”


    其實兩人在公司裏的關係也不錯,如果上司不在場,林諾發覺他也是個很愛開玩笑性格又隨和的人。


    她想了想,說:“你待會兒是不是還要趕回酒店那邊?如果時間來得及,我們就在外麵吃飯吧。”


    徐助理彎了彎嘴角:“不行啊。今晚請的是很重要的客人,江總可能隨時會有吩咐。”


    “那應酬時間也談工作嗎?”她想起江允正下車時一並帶走的文件,還有當初李經理十萬火急的樣子。


    徐助理笑道:“這個嘛,我可不清楚了。”轉而神情又現出一份凝重,皺了皺眉說:“江總今晚恐怕又免不了要喝酒了。”


    聽他這麽一說,林諾倒是想起剛才的事來,心中一動,脫口而出:“他怎麽了?”


    “江總的胃不好。”徐助理說著又從鏡中看她一眼,似乎有些訝異:“你不知道?”


    林諾愣愣地搖頭。


    徐助理“哦”了一聲,迅即收斂了表情。做特別助理這一行,察顏觀色是必需特質,對於老板的喜好和厭惡往往隻通過一兩次觀察便得敏銳地窺知一二。是以,他私下裏一直認為,江允正與林諾的關係並非僅僅上下屬這樣簡單,也正因此,才會有剛才所表露出的驚訝。


    林諾坐直了身子,想了想,還是輕聲問:“他……我是說,江總的胃病很嚴重嗎?”


    “嗯,很多年了。醫生叮囑了好幾次,照理說這種情況是不能再飲酒的。”


    林諾微微皺眉,努力回憶:“可是,上次還看見他喝啊。”


    “多數時候都是沒辦法的事,我們這些人就算想替也不行。”徐助理像是真有些無奈,停了停又說:“可是前兩天他胃病剛犯過,接著又去出差,今晚也不知該怎麽辦……”


    林諾坐在位子上握了握拳頭,低低地垂下視線,心裏突然湧起一絲說不出的異樣,似乎也不自覺地跟著一起擔心起來。


    等回到家洗完澡,她躺進薄薄的被子裏,整個房間涼嗖嗖的,閉上眼睛陡然就想起那張英俊又略有些疲憊的臉。


    她翻過身去摸到手機,思忖了很久才一個字一個字地慢慢輸入短信裏。


    發送出去之後,又等了一會兒,仍不見回音。她有些氣餒,連帶著還有某種說不清的情緒,一時竟然後悔起來,看看時間已經將近九點,咬著嘴唇第一次這樣早便關掉了手機。


    躺在床上她悶悶地想,自己哪有什麽理由去叮囑他別喝酒啊?


    可是,一切仿佛都是不自禁。像是如果不這樣做,便一直不得安心。


    破冰之刃


    江允正坐在飯桌上,酒已過三巡,桌上的手機短促地震動起來。


    他平時很少收到短信,此時打開來一看,實在有些意外。隻是短短一行字:如果不舒服就不要喝酒吧。有些生澀卻又意外柔軟的語氣,令他不自覺地微微抬起唇角,連帶著眼神都變得柔和溫暖起來。


    旁邊的人偏過頭,朝他舉起酒杯:“江總。”


    他盯著麵前深紅色的液體,停了兩秒,才擱下手機一點頭,幹脆利落地一飲而盡。這種時候,有些事情即使勉強也不得不為,可是心口卻暖意融融,等了這麽久,似乎終於有了一絲亮光。


    宴請的是市裏主管經濟的重要領導,話題不斷,中途又不便脫身太久,等到酒席結束,江允正終於坐回自己的車裏再去撥電話,卻隻聽見冰冷機械的關機提示音。


    徐助理轉過頭問:“江總,回家嗎?”


    江允正微閉上眼睛靠了一會兒,才將按在胃部的手稍稍移開,對他說:“你先回去,我自己開車。”


    九點半未到,她便已經關了機。獨坐在駕駛座上,江允正才將那條短信重新翻出來,幾乎就要懷疑這究竟是不是出自林諾之手。


    或許是前一夜睡得早的緣故,第二天的林諾天微亮就已經全無睡意,靜靜躺了很久才打開手機——似乎已在意料之中,並沒有任何短信回複。


    說不出這一刻究竟是輕鬆還是失望,她盯著屏幕良久,這才慢悠悠地起來洗漱。


    上午上班之後,才接到江允正的電話。


    當時她正在影印室,周圍並無旁人,狹小安靜的空間內,他的聲音通過電波傳來顯得格外清晰。


    她低頭看著刷刷運轉的機器,隻聽見他問:“昨晚關機很早?”


    “嗯。”這才知道,原來他是打過電話給她的,隻是錯過了時間。


    然而有時候,錯過便是錯過了,有的時機稍縱即逝,相差不過一兩秒之間,又更何況早已經過整整一夜外加大半個上午,足以令人將夜深人靜時的一時衝動拋開,恢複冷靜和理智。


    江允正說:“中午有沒有空,一起吃飯。”


    她抿著唇,想了想,輕輕搖頭:“不行,和同事約好了。”


    “那麽,晚上呢?”


    “……爸媽要我回家吃。”如此普遍又拙劣的脫辭,她根本沒有抱任何可以騙過對方的希望。


    果然,江允正沉默了一下,突然靜靜問:“既然還要躲著我,那麽昨晚又何必發那樣的短信?”


    她心頭一跳,突然垂首不語,捫心自問,就連自己都不清楚那一下的衝動究竟從何而來。


    隻聽他繼續說:“如果你真打算繼續這樣下去,我喝不喝酒和你又有什麽關係?”


    她緊緊捏著薄薄的機身,低聲說:“朋友之間的關心,也是很正常的。”


    “什麽樣的朋友?”他淡淡地追問。


    她的喉嚨滑動了一下,才說:“普通朋友。”


    不知為什麽,這四個字剛出口,她便有些後悔,條件反射般地皺起眉屏息靜氣,卻隻能聽見電話裏極其輕微的呼吸聲。


    似乎過了半晌,江允正才平靜地應了聲:“是嗎。”輕描淡寫的語氣,聽不出喜怒。


    她張了張嘴還未來得及出聲,聽筒裏陡然安靜了一秒,隨即便傳來嘟嘟的忙音。


    她驀地怔忡,又何嚐不能體會到他的怒意——隻怕自己這樣反複無常,換作任何人都會被她惹惱。


    也不是沒想過要裝作沒心沒肺,可是如今才發現還是無法忽視他的感受。


    影印機裏的紙張用磬,傳出機器空轉的聲音,她忽然無心理會,慢慢靠在一旁,麵色頹然。


    或許之前的環境太單純,此時的她已經開始迷惑,竟然完全不懂該如何處理這兩段愈加糾纏的關係。


    感情終究隻能是二人的世界,憑空多出一人來,便顯得混亂而擁擠。


    公司每日有晨會,但接下來幾天江允正卻都沒有出現。


    林諾下班時接到許思思的電話,著實有些意外,因為從未聽見那樣低沉的聲音,幾乎泫然欲泣。


    趕到酒吧的時候,更是令她大吃一驚,許思思扶住她的肩,雙眼微紅:“怎麽辦?”向來爽朗大方的人突然換了副麵孔。


    她苦笑,愛情果然是麻煩的東西。


    這是第一次見到許思思流淚,所以她有些手足無措,嘴裏還不忘安慰:“就當是沒緣份吧,下次總能找到更好的。”這樣的話說出來,自己心裏卻在一陣陣難受,付出了的真心又豈可這樣輕易收回?


    隨後打了電話叫來李夢。天還未黑,酒吧裏還很冷清,三個大學時的死黨叫來啤酒,李夢說:“來,借酒消愁!”


    林諾不語,也被她勾起心事,竟然第一個喝起來。


    久了李夢才發現不對勁,悄悄問她:“你和徐止安也有問題?”


    她抬起眼,幽黑的雙目泛著薄薄的光澤,臉頰已有些緋紅,輕搖了搖頭。轉身再看許思思,仍舊握著一聽啤酒,懶懶靠在柔軟的大沙發中發短信,手機屏幕上的光亮映她的臉上,淚痕早已看透。


    李夢輕輕扯她:“陪我去洗手間。”


    林諾“嗯”了聲,起身時微微一暈,腳步虛浮。


    等到了明亮安靜的空間內,李夢才認真地問:“怎麽?也不開心?”


    她一笑:“還好啦。思思是借酒消愁,你就當我借酒裝瘋吧。”


    李夢對著鏡子理了理頭發,語氣不無鄭重:“感情的事自己最清楚了,隻是千萬別讓自己受氣吃虧。”


    林諾垂下眼睛,但很快又再嘻嘻笑起來,一把抱住她脆聲道:“知道了。”


    夜色漸深,酒吧生意興隆起來。


    林諾與李夢相攜走向座位,遠遠便看見許思思正與什麽人說著話。兩人快步過去,才看得清楚,許思思已被人拉住手腕,仿佛正用力掙脫。


    林諾皺著眉,攔了過去,麵向那張陌生麵孔:“你幹什麽?”


    對方並非一人,周圍還有兩三個同伴,此時見又突然冒出兩個年輕女孩,昏暗光線下也依稀能見年輕姣好的麵容,臉上神情愈加放肆,一隻手反而拽得更緊。


    其中一人道:“大家一起喝一杯如何?”身體已欺上來。


    林諾厭惡地皺眉,往後一退,幾乎撞上許思思的肩。


    李夢說:“我們又不認識,沒什麽好喝的。”


    那人笑道:“今晚過後不就認識了?”


    這樣無賴的行徑實在令林諾反感,隻不過在這種場合,又是十分司空見慣的。她們的座位隱蔽,靠在角落,周圍其實也有客人,隻是別人即使見了也都不願多管閑事。


    林諾本不常來酒吧,此時更加後悔,早知如此倒不如一早將許思思拖出去大吃一頓,總好過現在被人糾纏不休。


    許思思被人握住手腕掙脫不開,手機也因為剛才的拉扯而摔在一旁,三人之中她喝的酒是最多的,此時酒氣湧上來,一張臉又紅又熱,看著對方嘻笑的臉,再想想剛剛逝去的一段感情,不知怎麽的,心中突然就悲憤起來,拚了老命氣量陡然一大,一甩手竟然將那個陌生男子向旁邊帶著趔趄了兩步。


    那人一驚,還沒回神,臉上已經迅速著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痛。


    許思思出手快得不可思議,連她自己也愣了一愣,才厲聲道:“放開我!”


    那人已變了臉色,林諾在旁邊暗自叫苦,果然下一秒便聽見一陣劈嚦啪啦的碰撞聲,原先置於玻璃台上的酒瓶統統傾倒,其中甚至還有喝剩下一半的,淡金色液體流出來,一片狼籍。


    那個咒罵了句髒話,對於自己製造的混亂看都不看一眼,隻是用力將許思思摔進沙發裏,隨即大步上前,反手便回了一巴掌,狠狠罵道:“臭丫頭!”


    他的同伴也是滿臉不悅,瞪住許思思。


    林諾呆住,耳邊已傳來李夢的尖叫。


    這邊的動靜終於引來旁人的注視,酒吧裏鬧事也是常有的事,有男服務生上前察看,想要阻止卻似乎礙於對方身份,隻好說:“這位先生,請冷靜一點。”


    許思思的半邊臉頰立刻腫了起來,伴隨著熱辣的疼痛,或許還有別的什麽原因,眼淚早已不受控製流下來,連反抗都已經忘到腦後。


    這邊亂成一團,林諾才想起來要打電話求救。


    幸好那人隻是惱怒,並沒有太多過份的動作,而其他人的注意力也早被混亂的中心吸引了過去,林諾拿出手機翻到徐止安的名字,撥過去,隻聽見悠長的嘟嘟聲,心裏火急火燎,幾乎就要忍不住發作,好半天才終於聽見他的聲音,低沉緩慢:“喂。”


    她略鬆了口氣,急急道:“我們在xx酒吧,出了點事。”她退在一旁,壓低了聲音,徐止安聽不太清,不太確定地又再問了一遍:“你說什麽?”而後不免沉了語氣,說:“怎麽會跑去那種地方?”


    這樣的說教和責難在此時非但不起作用,反而讓林諾皺了眉,隻是如今情況不妙,隻得忍氣吞聲問:“你能不能來一趟,我有點怕。”


    “我在加班……”徐止安說,隨即略一沉吟,正想說:“等我打個招呼立刻過去。”誰知,電話已經“哢”地一聲斷了。


    許思思還在哭泣,那人似乎不依不饒,想必是因為當眾丟了麵子,嘴裏連連咒罵,麵孔也更加凶起來。


    林諾捏著手機,掌心帶著薄薄的汗水,縮在李夢的身後的陰影裏,心裏緊張之餘又不免難過。


    他在加班,聽到這句話,她突然氣極,迅速掛了電話,隻覺得在這樣關頭,他竟然不能立刻給她依靠。


    對方雖沒有過份逾矩的行為,但此刻她們想脫身卻是肯定不行的。林諾望著混亂不堪的場麵,咬了咬唇,手指有些猶豫地再度去翻電話簿。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在這種時候會覺得他才是最可靠的,也早就忘記之前那點微妙的不愉快,電話接通的時候,聽見江允正微低的聲音,心中頓時一鬆。


    他靜靜聽她簡單快速地說明了原委,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不用怕,有那麽多人在他們大概不會有過激的舉動,你先待在那裏,我很快過去。”末了,又補充了一句:“小心,別讓自己受傷。”


    江允正趕到的時候,林諾三人正坐在沙發上,先前被掌摑的男人和他的朋友則圍坐在四周抽著煙,桌上與地上的狼籍早已被收拾幹淨,也無人再注視觀看,隻餘下一眾人等靜靜對峙。為首那人吸了口煙,噴出的煙霧衝向許思思的臉,語氣不善地開口:“說吧,今天這事兒怎麽了結?”


    隻是話音剛落,一道陰影已經遮了過來,林諾如有感應連忙抬頭,一眼便看見那道熟悉修長的身影。


    她動了動,收到他安撫的眼神,竟立時覺得安心下來。


    江允正並非孤身前來,還帶著兩個人站在他身後,林諾看了看,全是陌生臉孔。


    隻聽見他淡淡地反問:“你想怎樣了結?”


    對方見狀眯了眯眼,掐滅煙蒂,倏地站起來,冷笑道:“你是誰?這個臭丫頭竟敢打我,這件事可沒這麽容易就算了!”手指堪堪指著垂頭不語的許思思。


    江允正眼神微微一沉,語調平靜:“想要什麽補償,我們可以私下談,但是何必為難幾個女孩子。”完了朝身後稍一示意,緊接著便親自上前伸手一把將林諾拽了起來。


    他先看了看她,似乎仔細打量了一番,然後才說:“你們先出去等著。”


    林諾一怔,轉身才見李夢與許思思也被護著站起身,那幾人想要阻攔,但江允正帶來的兩個人俱是身材魁梧氣勢又足,格在中間仿佛真有一道牆,對方顯然混跡社會已久,很懂得審時度勢,一時之間竟也不敢輕舉妄動。


    林諾一左一右拉著好友,向前走了兩步忍不住再度回過頭,酒吧內幽藍的燈光下,隻覺得江允正的身體都幾乎要與這份昏暗融為一體。


    她轉身看著他的同時,他似乎也曾看了她一眼,她咬著唇,快步離開這個事非之地。


    約摸隻過了幾分鍾,酒吧的大門便被人從裏推開,她眼前一亮迅速迎上去,隻覺得方才等待的時間是如此漫長。


    借著明晃晃的路燈,這才看清原來江允正身上套著件普通的黑色t恤,被夜風拂過,衣角微擺,更加顯得清瘦挺拔。


    “怎麽樣?”她微微仰頭問。


    他看向她,鬆開先前抿著的唇角,臉上沒什麽表情,隻是淡淡地道:“沒事了,不用擔心。”轉而又對在場另兩位被嚇壞了的女生說:“我讓人送你們回家。”


    一共開了兩台車來,李夢與許思思上了其中一部,江允正並沒有再看林諾一眼,隻是自顧自緩步走到自己的車前,拉開後座的門坐了進去。


    林諾微一猶豫,還是跟上前,敲了敲車窗。


    深色的玻璃降下來,正對上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睛,她輕聲說:“謝謝你。”


    江允正看著她,微不可見地蹙了下眉心,聲音愈低:“不用客氣。”閉了閉眼,才又說:“你坐那輛車,和她們一起走。”


    這是他頭一次開了車來卻不親自送她回家,可是林諾一點也不在意,隻是牢牢盯住他抿得微微泛白的嘴唇,皺眉問:“你怎麽了?”


    他抬眼看她,似乎有些疑惑:“什麽?”語調卻因為隱忍而微微不穩起來。


    她忽地拉開車門,將手探了進去,他有些吃驚,下意識地一把握住,她的眉卻不禁皺得更緊。


    他的掌心冰冰涼涼,覆著薄薄一層冷汗。她一怔,隻猶豫了一秒便突然掙脫他,快步繞到另一邊重重地坐進去,並且不顧他的質疑,隻是認真而快速地說:“我要和你一起。”那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堅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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