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回


    林諾的相親活動進行了好一陣子,才終於停下來。


    一是因為越來越興味索然,二是恰好她的手機在一次相親路上弄丟了,又是最新款的,被小偷摸了去,實在令人心疼。


    林諾就趁此機會朝林母抱怨了一通,因果關係說得頭頭是道,竟幾乎讓林母自責起來,似乎真不該安排那次相親見麵。於是,之前熱衷的事情便逐漸緩下來,林諾偶爾也慶幸用一支手機終於換來安寧。


    可她還是第一時間去報了案,明知找回來的機會小之又小,但在警局裏仍舊對著父親的公安老友鄭重拜托了一番。


    對方一徑應承,隻要一有消息便立刻通知她。


    回到家,許妙聲也說:“別抱希望了,找時間再去買一支吧。就是號碼都丟失了,有點麻煩。”


    林諾沒說什麽。其實那些常聯係的人,電話號碼幾乎都能記得,而她真正心疼緊張的,也並非手機本身。


    誰想到幾天後居然接到通知,父親的老朋友說:“剛剛破了一個盜竊團夥,活動範圍就是你丟手機的那一帶,贓物裏也有你說的型號,外殼顏色也符合,過來認領吧。”


    其實也真算是運氣好到家,才能在銷贓的時候被及時尋了回來。


    等到了警局,林諾其實早一眼認出正是自己才用了兩三個月的那支機子,可拿在手裏還是忍不住鍁著按鍵翻了翻,像是裏頭真有寶貴東西。


    許妙聲陪著一起來的,見狀便問:“號碼都在吧?”又見她低眉不語,隻是沉默地看著屏幕,似乎動作微微凝滯,不由得詫異道:“怎麽了?”


    她搖頭,很快將手機塞回口袋,又辦了相關的手續,兩人這才一同走出警局。


    當天夜裏,林諾半夢半醒間摸向枕邊,冰涼涼的金屬機身握在掌心,好像瞬間便將剩下的睡意全部趕走。


    她睜開眼睛,去看發出幽光的屏幕。遺失幾天,機身倒是沒有半點磨損,sim卡也還在,所以一切維持被盜時的原樣。


    她側躺在床上,手指輕輕摁上去,去看那些存在裏麵的短信。


    其實她平時一向有隨看隨刪的習慣,可是這些,卻一直儲存在卡上,一直沒有刪除。


    是真的舍不得。


    明知道有些傻氣,卻還是舍不得就這樣不要它們,因此兩年前的東西,卻還完完整整保存到現在,即使手機已經換了好幾次。


    不過都是些十分平常的話語,可發現手機丟失的那一刻,不知怎麽的,她的心裏陡然一涼,有些心疼,仿佛從此之後與那個人就真的半點聯係都沒有了。


    所以才會立刻報了警,隻為了心底刹那的慌亂,和那一點點的希望。


    其實這種行為是真的挺可笑的,也正是至此,林諾才覺得,自己仿佛早已陷入一個困局之中,一直以為自己正慢慢走出來,然而其實這個局是無解的。


    或許是她還找不到出口,又或許,是根本沒有出口。


    已經是適婚的年齡,節假日不時飛來紅色炸彈早已不足為奇。林諾又有一個大學同學要結婚,喜貼發出來,精致異常,上麵還有新人照片,林諾看了沒覺得怎樣,倒是一旁有人感歎:“你這個同學真是好福氣!”一通介紹之後,這才知道原來新郎倌是金龜婿。


    其實林諾與那位女同學的交情並不算太深,畢業之後也隻是同學聚會見過幾麵,互留了號碼卻從沒聯係過。


    如今連她都收到請貼,可見此次確實是大宴賓客。


    許思思還在國外留學,李夢正在出差趕不回來,林諾也沒和其他人聯絡,隻身前往酒店。


    正是夏季,豔陽高照,似乎連地麵都反著光,烘烘的熱氣蒸上來快要讓人透不過氣。林諾將車開到酒店停車場,找位置停下來。


    車是不久前林父送的,說是給女兒的生日禮物,主要為的還是方便她上下班。雖說林諾駕照拿得早,可還是謹慎地又跟車練了一段日子,才敢一個人單獨上路。


    此時她剛從車上下來,卻突然怔了怔。


    地下停車場裏光線並不太好,可畢竟是那樣熟悉了,所以第一眼就認了出來,但她還是往前走了兩步,似乎是想確定一下。


    原來真是他的車。


    江允正的車堪堪停在斜對麵的車位上,因為還隔著兩台高大的越野,所以方才倒車的時候並沒有注意到。


    林諾在車前麵站定,那裏麵當然沒有人。她忽然想起當初江允正說想換車,卻被她阻止了。


    “不是好好的麽,幹嘛要換?”


    “開得久了,想換台新的。”他翻著雜誌,說得倒是理所當然。


    她“哼”一聲,“喜新厭舊啊。”


    其實也隻是隨口說說,江允正卻抬起臉來,側著眼睛看她,眉目深秀,眼角還帶著一絲隱約的笑意。


    她被他盯住看得有些奇怪,問:“幹嘛呀?”


    “沒什麽。”他伸出手來揉了揉她的頭發,又低下頭去看雜誌,隻是淡淡地說:“不換就不換吧,聽你的。”如今回想,那個時候的語氣是那樣不經意的寵溺。


    林諾站了一會兒,又拿出手機來,終於還是找到一個名字撥出去。


    對方環境喧鬧,可是沒等她出聲,那人已經說:“林諾。”帶著些許驚奇。


    或許是真的想不到吧,她竟然還會打他的電話。而她也沒料到,自己的號碼也一直存在對方的手機上。


    “徐助理,你好。”定了定神,她說:“我看見他的車了,你們也在酒店裏?”


    徐助理看了看正在一旁與新郎寒暄的江允正,遲疑了一下,還是走到安靜的角落,低聲說:“對,江總是來參加婚禮的。”停了停,又問:“你呢?現在在哪兒?”


    林諾笑了一下,想到當初分手時江允正說過的話,他說過此後永不再見的,而這兩年也確實再沒見過。他的話總是執行得這樣好。


    於是她說:“在停車場,正要離開呢。看見車子所以想問候一下。”可是又吩咐:“別告訴他我來過電話。”


    徐助理還想再說話,卻聽她說了聲“再見”之後便掛斷了。


    他皺著眉看著黑掉的手機屏幕,走回江允正的身邊。


    林諾將車子開出去,上了緩坡,驟來的明亮光線令她忍不住眯起眼睛。


    這樣炎熱的天氣裏,她卻手指冰涼。身後數十層的酒店正離自己越來越遠,江允正此刻就在裏麵,這些年來可能他們從未如現在這般靠得這樣近。


    她握住方向盤融入車水馬龍之中,卻突然開始想念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濃烈的思念,仿佛一閉眼睛他的樣子就能清晰無比地浮現出來。


    或許她是真的閉了閉眼,因為有一刹那的恍惚,等回過神來才赫然發現有行人正從車前匆匆跑過。


    其實是那人違反了交通規則,她一驚,鬆了油門還來不及踩刹車就去打方向盤,車子從慢車道急速拐向左側的超車道。


    毫無預兆的變道,在那個瞬間她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果然緊接著便是一聲巨響,車子猛烈地震顫了一下,還沒想清楚是怎麽回事,身體便隨著巨大的慣性向前衝去,五髒六腑都幾乎移了位。


    算是連環追尾,等到後麵的衝撞力消失,車子的前端也已經重重抵上前方一輛北京吉普的右後側——一切快得不可思議,卻又好像經曆了很長一段時間。


    林諾隻感覺額上一陣冰冷的疼痛,隨後便有微微溫熱的液體流下來,劃過眼皮和鼻梁。車窗外喇叭聲響成一片,似乎還有越來越大聲的喧嘩,可是她隻是忍不住想要嘔吐,模模糊糊看見前麵的擋風玻璃已經像蛛網般裂開來。


    很快有人來開車門,她半伏在方向盤上,看見對方陌生而焦急的麵孔,頭暈目眩得更加厲害,隻能依言困難地交出手機去。然後,似乎聽見他開始打電話,想必是在通知她親近的人,於是心裏一鬆,竟然真的暈沉沉地倒下去。


    再醒來的時候,林諾異常清醒,睜眼望著雪白的天花板,立刻知道是在醫院裏。


    身邊有醫生在說話,聲音溫和平穩:“……沒有大礙,休息一段時間就沒事了。”


    她對他笑一笑,額上仍有隱約的痛楚。


    醫生點點頭,插著口袋出去了,她麵向著門的方向,靜默了幾秒,這才似乎終於發現異常,幾乎是迅速地轉過頭去。


    她住的單人病房很大,窗外正是夕陽西下,染紅整片天空。她在這片橙紅的光中眯起眼睛,待到確實看清楚了,一顆心陡然震動了一下。


    她竟然沒發現。


    剛醒來的時候,她竟然不知道這屋裏還坐著一個人。


    她望著他,看見他穿深黑的衣褲坐在沙發上,整個身體都隱在角落微暗的陰影裏,修長的手指支住下巴,一動不動地與自己對視。


    那雙眼睛是那樣漆黑,仿佛深不見底,卻讓她想起幾年前的那一夜,也是在病房裏,他脫下大衣回過頭朝她微笑,眼神清亮得甚至能遮蓋住當時的月光。


    林諾慢慢闔上眼睛,原來關於他的一切,她都從未忘記過。


    車禍


    徐助理辦好了相關手續,又從外麵買了些食物,卻站在病房門口猶豫起來,一時之間也不知就這樣闖進去是否合適。


    因為手機裏最近聯係人的緣故,林諾出車禍的消息才第一時間通知給他。


    回想起來,他竟從沒見過那樣的江允正。


    當時婚禮現場熱鬧非凡,來賓大多是名流商賈。一對新人恰好敬酒到他們麵前,可是他的話音還未落下,江允正便已立時放了杯子,麵色冷峻地匆匆離開。甚至是親自開車,途中數次闖了紅燈,他坐在一旁也隻能暗自驚異。


    林諾跟江允正在一起的時間也算不上太長,在她之後,也有別的女性填補進來。他幾乎是剛入社會便跟在江允正身邊做事,這麽些年早已看得清楚,一個人處在這樣的地位,有些東西恐怕是永遠不會缺少的。


    然而就在一個月前,那位最近經常伴在江允正身邊的電視台美女主播打電話來,往日甜美清澈的嗓音黯啞異常,語氣卻很禮貌,甚至有點小心翼翼地問:“他這幾天是不是出差了?”


    他公式化地應付著,心裏也明白,她們似乎都很少直接打電話到江允正的手機上。


    不是不願,隻是不敢。


    因為無從掌握江允正的時間安排,卻又仿佛都清楚他的脾性習慣,因此生怕恰好在辦公的時候打擾到他。


    於是他這個助理的手機,倒是偶爾會因為這種事情響起來。


    如今聽對方這樣一問,他情知江允正應該有多日未和她聯係,隻好說:“江總最近比較忙,有什麽事情我可以轉告。”邊說心中卻禁不住邊感歎,這哪裏算得上女朋友。


    “……沒什麽要緊的事。”電話裏的聲音停了停,才輕描淡寫地說:“隻是我這兩天生病住院一直沒開機,怕他找不到我……”


    他心下了然,問了問病情,善解人意地回複道:“好的,我會轉告江總。”


    可是等到下班回家路上他將此事一說,江允正坐在後座看報紙,連頭都沒抬,隻是交待:“替我送花和水果過去。”


    道路兩旁高樓林立,車窗外是商務區繁華的景象,可是夕陽在灰色的高大建築之間緩緩墜落,餘暉蒼茫,近乎寒冷。


    果真是不同人不同命,各有各的緣法。當時的他又怎能想到,原來還有一個人能讓江允正如此心急火燎地親自趕到醫院探望。


    而這個女人,在很久之前離開時,是那樣平靜,甚至悄無聲息。


    徐助理終究還是沒有進去,林諾則愈加覺得煎熬。


    她直挺挺躺在那裏,連脖子都有些僵硬,終於還是問:“我可不可以現在出院?”可是等了良久,卻都得不到回答。


    江允正仿佛若有所思,隻是看著她,並不說話。


    她仍閉著眼睛,額頭上纏了雪白的紗布,一張臉比過去瘦了些,輪廓卻也更加清晰,膚色依舊是象牙般的白,夕陽的橙光映在臉側,像是染上極淡的紅暈。


    她聽不到他的回答,兀自皺了皺眉,小小的“川”字在眉心若隱若現。


    “謝謝你。”她突然低低地說,手指卻在被子底下慢慢攥緊,“你走吧。”仿佛是真的近情情怯,不論上一刻有多麽想念,此時卻都不敢睜開眼睛看他的臉。


    江允正仍不作聲,她也不再管他,隻是坐起來要去按牆上的鈴。


    一陣暈眩,額上撕裂般的疼痛再度加劇。她皺眉倚在那裏,卻又不能伸手去撫摸,也不知是否又有血漬從裏麵洇開來。


    這個時候江允正才終於動了動,站起身隻幾步便來到床前,低眉看她,聲音低沉,似乎還有隱約的怒氣:“如果技術不好,以後就不要開車。”


    他們分別兩年,這便是他說的第一句話,聽起來倒更像是責備。林諾隻覺得想笑,才剛觸及他的目光,卻不自覺地先偏到一邊去,然後才說:“知道了。”


    他這才往門口走去,在離開之前又問:“要不要通知你的父母?”


    “不要。”她連忙說,“隻是小傷而已。”


    他拉開門走出去,幾分鍾後徐助理進來,對她笑道:“走吧,送你回家。”門外卻早已沒了江允正的蹤影。


    回到家,這副樣子足以令許妙聲驚得大呼小叫。徐助理直接送到門口,林諾受了驚嚇又失了血,很快便回房間裏躺下。


    足足休息了兩天,直到事發後第三天的傍晚,才覺得精神恢複了七八成。許妙聲直說:“平時辦公室裏坐久了,缺少鍛煉。瞧你體質弱的!”


    林諾看著鏡中自己的模樣,“嘁”一聲:“你也縫個八九針試試!”


    少頃,手機響起來。林諾生怕是林母打來讓回家裏吃飯。幸好不是,然而,卻也是另一個她不太想見到的人。


    車子已經到了公寓樓下,她猶豫再三,隻好說:“等我下去。”


    徐助理將她載到會所門口,她抬眼看著熟悉的門牌,這才覺得不對勁:“你請我在這種地方吃飯?”


    “還有江總。”


    她扶住車門,幾乎要懷疑自己是否一並傷了腦子,之前竟會相信那樣漏洞百出的謊話。


    徐助理單獨請她吃飯,又怎會開著江允正的車?


    “我要回去。”她說。會所的經理卻已親自迎了出來,竟然仍記得她是誰,麵帶微笑道:“林小姐,好久不見。我領您進去,江總已經在等了。”


    其實離開江允正之後,林諾便再沒有出入過這種場合,隻是如同任何一個普通上班族一般,過著朝九晚五的簡單生活。


    額上紗布沒拆,為了不影響傷口,劉海也不得不別到一邊去,因此她低著頭走得極快,卻還是有服務生認出她來。


    江允正就在走廓盡頭的隔間內,門被推開時,他正好轉過身來,身後窗外是濃鬱青翠的植物,甚至還有一絲沁涼的清甜從窗口飄進來。


    他熄了煙走過去,修長的身影遮蓋下來,眼中有忽閃明滅的光。


    林諾心中一動,卻又像受了驚,匆匆別過頭,恰好避開他伸出來的手。


    他的指尖溫暖,劃過她的額角,其實並沒有觸碰到傷處,她卻仿佛被痛楚貫穿全身,連聲音都微微發顫。


    她問:“為什麽找我來?”


    江允正微眯著眼睛輕輕皺起眉。她過去極少見他這副樣子,隻有在真正遇到難題的時候,他才會這樣,靜靜地沉思,連眼神也一並深邃下去,像一泓見不到底的深潭。


    他說:“我後悔了。”語氣有些譏誚,“我做事很少後悔。可是現在,我突然覺得當初根本不應該放你走。”


    他的聲音清冽,她卻瞬間恍如在夢中,身體已先於意識作出了反應,一顆心猛然劇烈地跳動,將胸腔撞擊出隱痛。


    過了許久,才聽見自己的聲音從嗓子眼裏迸出來,猶帶著強裝的笑意:“你在開玩笑吧。”


    江允正聲音一沉:“我是認真的。”


    她垂下眼睛不去看他,仍是笑:“這可不像你的風格。”


    確實不像,因為從沒見他對什麽人或事這樣反複過。


    “我頭暈,也吃不下,先走一步。”說完是真的轉身要走。惟恐再遲一步,脆弱的壁壘就要崩潰。


    隻是下一秒,手腕便被緊緊攥住。


    她回過頭,隻見他的眼中隱約已經現了怒氣,可聲音仍舊控製得很好,低沉緩和地重複了一遍:“我是認真的。”


    她盯住他的唇角,有一瞬間像是著了迷,而後才一搖頭說:“不要這樣。”同樣也是平靜的語調,平靜到仿佛他是那個無理取鬧的人。


    江允正這才真正動了氣,看著她冷靜得近乎漠然的神色,手指收得更加緊,稍稍用力一帶,便將整個人拖到自己身前,然後又伸出另一隻手去撫她的臉頰。


    她被他製住,避無可避,隻能任由那隻手一路慢慢向上,最終來到覆著紗布的傷處。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挑起的唇角似乎在冷笑,問她:“還疼嗎?難道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在醫院裏發生了什麽?”


    她直直反問:“什麽?”隻覺他問得蹊蹺,可是又確實有模糊的記憶從腦中劃過,轉瞬即逝,根本抓不住頭緒。


    或許,她是真的不記得了,就連被縫了九針的事,也是後來聽徐助理說的。


    江允正看著她,一派懵懂之色,倒完全不像假裝出來的,他陡然沉了嘴角,連表情也一並冷下來。


    身體欺近了些,隻是說:“你叫我的名字。當時處理傷口的時候,你抓著我的手叫我的名字。”


    雪白的病床上,當時她躺在那裏,黑發披散在枕畔,額頭盡是血跡,連帶著臉上也有,整個場麵淩亂不堪。他趕到的時候醫生恰好在止血,或許是那樣的動作刺激了她,竟然從原本的半昏迷中醒了過來。可也不是完全的清醒,因為眼睛隻是微微睜開了一些,長而濃密的睫毛因為疼痛在不停地顫動,眼神仍是渙散的。


    她無意識地小聲呻吟,等他俯下身去才聽清是在喊著疼。


    根本沒問過醫生,他便將她的手握在掌中,也就在這個時候,似乎她有所感應稍稍看了他一眼,時間短得隻有一瞬,很快就又重新閉起了眼睛。


    他幾乎要懷疑,其實她根本不知道身旁的人是誰。


    很快,因為傷口碰到消毒的藥水,她幾乎是本能地抓住他的手,力氣大得驚人,可見有多麽痛。他不自覺皺起眉,看著她的嘴唇微微開闔,聲音那樣小,可他終於還是聽清了。


    其實更像是沒有意識地低喃:允正,疼……


    奇怪的是,那一刻,他竟然也仿佛嚐到撕裂般的痛楚,感同身受。


    可是現在,她居然不記得了!


    好像一切都一筆勾銷,好像是真的從此成為陌路人。


    江允正的眼底明暗起伏,林諾默默從他的手中掙開。沒有人會知道要拒絕他有多麽難,也沒有人知道剛才她竟是真的動了心——事隔兩年再度動了心。


    她隻想要快點離開,肩膀卻被江允正用力扳住,耳邊滿是他的氣息,“我不相信你已經忘了我。”


    說得那樣自信,自信到有些可惡,可是她隻愣了愣,便坦蕩地點頭。她熟悉這樣的他,也很少在他麵前有所隱瞞,幾乎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她抬起頭看他,眼睫投下極淡的陰影,語氣中終於帶了些無奈和茫然:“可是那又怎麽樣?我一直所向往的婚姻,卻是你從來不肯信任的東西。到如今,我的觀念仍然沒有更改,那麽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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