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趙匡胤執掌禁軍以後,禁軍中稱呼的“小趙將軍”別無他人,隻有趙匡胤之弟,趙匡義。


    此前王彥升分出了一隊人馬追擊,並向大軍中的趙匡胤匯報情況,小趙將軍趙匡義和智囊趙普也在邊上。聽聞王彥升殺了老將韓通,趙匡胤本就氣惱他違反了自己“不得侵淩公卿”的將令,又聽聞王彥升竟然帶人去了開寶寺,更是怒不可遏,狠狠朝弟弟趙匡義使了個眼色,讓其速去處理。


    要是王彥升那個蠢貨,當真找到了那間密室,發現了那間密室中的東西,恐怕大事有變。那些東西如果公諸於世,“黃袍加身”恐怕就要變成一個笑話,變成“謀朝篡位”了。


    趙氏兄弟是寺院的香客,但遠不僅僅是香客這麽簡單。寧良和韓托藏身的那間密室,正是趙氏兄弟及智囊趙普,謀劃“大事”之處。而另外一間密室,正是藏匿“起事”物品之所。如今是非常時期,任何小的波瀾都有可能引起大的動蕩。


    開寶寺主持,是韓通生前好友不假,但遠沒有到莫逆的程度。他是一個左右逢源,或者說是亂世夾縫中求生存的人物。雖然主持從未向韓通透露過趙氏所謀,但今日韓托帶寧良前來求救,主持也並未推脫,反而一再回護。


    趙匡義和趙普帶著一隊禁軍進到開寶寺偏殿時,正撞見王彥升從密室中出來。


    “將軍饒命啊!”王彥升見到趙匡義,嚇得跪伏在地,絲毫沒有了先前的跋扈,“我等誓死追隨主公及將軍,一定會守口如瓶。密室之中,我等什麽都沒有看到啊!”


    趙匡義見他說的真切,臉上神色卻極為凝重。王彥升及手下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但畢竟都是自己人,兄長那個狠辣的眼神是什麽意思自己很清楚,但究竟如何“處理”,一時間竟有些猶豫不決。


    “來人,先把寺中所有人等,集中到此處。”


    親兵校尉喊“諾“領命而去,不到一刻鍾,便把寺中所有人,十幾個沙彌,還有王彥升的數十名兵士帶到此處。


    “將軍,人多嘴雜,難保大事不泄啊!以數十人性命換天下太平,諸事順利,這買賣,不虧。”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在趙匡義耳旁低聲說道,正是第一智囊,趙普。


    “可兄長……”趙匡義臉上陰晴不定,“兄長下了嚴令,進城後不得侵淩。如今我若這樣行事,豈不是……豈不是……”


    “將軍,主公說的是‘進城後’不得侵淩,這開寶寺,可在城中?”趙普臉上露出一抹詭笑。


    “嗯?”


    “將軍,開寶寺不再城中,算不得違反軍令。而且,此間幹係重大,如寺中機密不慎泄露,於主公聲望有大損,甚至直接幹係到大事的成敗!此番我等也是為主公解除後顧之憂,主公又其會怪罪?!”


    趙普的話無疑讓趙匡義堅定了某些決定,臉上殺意乍現。一咬牙,下令道:“來人,這些亂兵意圖謀反,給我全部當場誅殺!”


    身後帶來的親兵臉上露出猶豫之色,畢竟這些所謂“亂兵”,可都是昔日的同袍啊。


    “怎麽,你們是想要姑息叛逆?”趙普嘶啞陰沉的聲音在眾人耳旁響起,“莫非你們也是附逆的叛賊?”


    殺人誅心,趙普的話顯然起到了作用。一眾親兵大喝一聲,上前與王彥升的兵士戰作一團。王彥升的兵士雖然大多還沒想清楚自己究竟犯了什麽錯,但見自家主將伏地求饒,本就心中忐忑,倉促間迎戰更是士氣全無,十數個呼吸之間,便紛紛被格殺在地。


    剛才滿嘴髒話的那個小校更為淒慘,因為反抗最為激烈,被趙匡義的親兵足足在身上砍了十來刀才死去,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往外翻著白肉,鮮血又從裏麵滲出來,流了一地。眼睛更是瞪的跟鈴鐺似的,一臉的不可思議。


    偏殿裏一地的屍體,濃稠的鮮血在木地板上緩緩流淌,滲入地板的縫隙。


    王彥升伏在地上,額頭上的汗,已經流到了雙鬢。他的手,緩緩摸向腰間的刀柄……


    趙匡義的親兵手握橫刀,緩緩靠近王彥升。對於這位有名的悍將,眾人不敢小覷,互相使個眼色,示意聯手誅殺眼前人!


    “哎——”千鈞一發之際,趙匡義出聲了,“住手!不可對王將軍出手。”


    見趙匡義出聲製止親兵,趙普眉頭微微一皺,“將軍,不可啊。倘若王彥升泄露……”


    “住口!王彥升也算是一員大將,我怎可輕易將其斬殺?!待我稟明兄長,以王彥升家小為質,外派王將軍,不留在汴梁也就是了。”


    趙普還想再勸,被趙匡義一個手勢製止,接著歎氣道:“哎,王將軍也是立過大功的人。想來也會深明大義,斷不會泄露今日之事。”


    聽著趙匡義半是威脅,半是安撫的話,王彥升知道自己的命算是保住了,不由得身體一軟,癱倒在地。自己事事衝殺在前,本想著多立功勞,不料遭逢此事,真是造化弄人啊!


    後來趙匡義稟明趙匡胤,趙匡胤以王彥升斬殺韓通為理由,外派其鎮守邊疆,再沒有回到過汴梁城。王彥升雖一度成為邊軍一軍主官,但終身未被授予節度使之職,也和今日之事有著莫大的關係。多年後王彥升成為趙匡義“燭影斧聲”的重要棋子之一,又因見不得史書,被趙匡義安排在史書上提前“暴病而亡”,便都是後話了。


    “將軍,這群和尚該當如何處置?”趙普問道。


    麵對手持鋼刀如狼似虎的禁軍,激烈的交戰和殺戮,一眾小沙彌沒人敢逃跑,都早已嚇得臉色慘白,縮在一起不敢作聲。更有膽小的嚇得腿間一熱,褲子濕了一大片。


    唯有主持佇立不動,麵不改色朗聲念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想必趙施主當年所謀之事,現已有了結果。當年借我寺行事,非我所願。而今在我寺興此刀兵,殺戮深重,亦非我所願。但糾其因果,貧僧內心早有準備。想必我寺一眾僧侶,也是難逃將軍屠刀了把!”


    “大師父!當年以僧眾性命要挾,借貴寺寶地行事,我等也是迫不得已。而今憑添這麽多殺戮,更非我的本願。還請大師父,見諒。”


    “見諒?這數十條性命一刻不到變化為屍首,還有我闔寺上下十數條性命,你讓我見諒?”說話間主持臉上的肌肉都在抖動,顯然已經是怒不可遏。


    “大師父!您動了嗔念了……”


    主持努力控製著自己臉上抖動的肌肉,以及因為激動而急促的呼吸,良久,終於開口說道:“種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既然因果如此,貧僧自是不該再糾結了。”


    “大師父,你們就放心去吧!當年我答應主持的事情,一定辦到!來日我定然會讓這開寶寺,成為天下香火最鼎盛的寺廟!”


    言罷,趙匡義揮手示意自己的親衛動手,幾個瞬息之間,主持及一眾沙彌便也倒在血泊當中。那位主持死的最為安詳,當然,趙的親衛下手也還算講究,一刀斃命,直插心窩。


    三年前趙氏兄弟謀劃“大事”,需借一處不易被發現的隱秘之所,選來選去便選中了這汴梁城北門外的開寶寺。隨後以全寺僧眾性命為要挾,強行征用了開寶寺,作為密謀及藏匿各種物事的地點。當年趙匡義許下承諾,事成後,定會興建開寶寺,重振佛門。


    隻是趙沒有告訴主持,事成之日,便也是全寺滅口之時。


    雖然,主持早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身處亂世,刀兵之下,又有什麽可以選擇的呢?


    當然,後世開寶寺得以供奉阿育王佛舍利,興建鐵塔,興盛一時,傳承千年,便都是後話了。


    處理完偏殿的事,趙匡義帶人來到另一偏殿,這裏有另外一間密室。


    按照王彥升的說法,他帶人是追殺寧良和韓托到此。有很大的可能,兩人就藏身於這間密室。


    兩名親衛手持火把和橫刀,小心翼翼地打開密室的門,緩緩進入。兩人也頗為緊張,因為知道那韓托,也是一員悍將,死在韓托刀下的契丹亡魂,沒有一百也有五十了。


    “哐啷——”


    一聲異響在密室中響起,本就安靜的空氣中瞬間顯得更加緊張。


    一名親衛大喝一聲,劈刀便砍,隻是他的刀落在空處,什麽都沒有劈中。


    趙匡義第三個下到密室,奪過親衛手中火把,點燃牆壁上油燈,“慌什麽!?”


    幾處油燈逐一被點亮,密室的全貌便映入眾人的眼前。一床胡榻,兩邊分列的四把圈椅,後側一排書架,便是密室的全貌。


    隻是沒有想象中的“欽犯”,密室不大,沒有什麽可以藏匿的地方。


    跟隨下來的王彥升慌忙跪倒在地,“將軍。末將追捕那兩人至此,如果沒有被另一路騎士追上,定然是逃到此處了啊!末將,絕無窺探密事之意啊!”


    “哼!你還提!”趙匡義絲毫沒有客氣,“若不是你,我用得著斬殺我軍數十名精銳嗎?”


    聽著趙的話,王彥升不由得心中一陣苦澀。心想自己為主公衝鋒陷陣,誰料遭遇此事,甚至差點命喪當場。小趙將軍平日裏對自己恩惠有加,現在也是對自己冷言冷語。


    “罷了。”趙匡義深呼一口氣,“哎,雖然今日險些釀成大禍,但你也算有功之臣。我定會在兄長麵前替你求情,保你性命。甚至,保你官爵的。”


    “多謝小趙將軍。”王彥升再次伏身跪地,和之前的跋扈模樣截然兩人。


    “起來吧,王將軍。”趙匡義出乎意料地客氣起來,“我會在兄長麵前力保將軍無恙,不過將軍妻小恐怕要留在汴梁為質,但我定然會幫將軍悉心照料的。”


    “末將感激不盡。將軍有任何差遣,末將定然肝腦塗地,在所不辭。”說著,王彥升又要跪地拜謝,被趙匡義一把扶起。


    “將軍言重了。將軍為我兄弟賣命,我豈會不知?隻是事關重大,今日之事還望將軍見諒。”


    “您這說的是哪裏話,末將知曉這其中的利害,定然不會有所怨言。”


    趙匡義深深看了一眼王彥升,轉身走出了密室。


    “將軍,那些屍體……”湊上來問詢的,是趙普。


    “燒了。”趙匡義麵不改色說道,“連同這開寶寺,都燒了。”


    “遵命。但將軍……將軍此前不是答應那主持……”


    “嗯?”趙匡義麵色不善,“什麽時候輪到你來質疑我的命令了?況且,我答應主持的是來日,而不是現在。難道有什麽問題嗎?”


    趙普吐吐舌頭,心說自己提這個幹嘛,不是自討苦吃嗎?想不到這位小趙將軍,比一貫狠辣的自己都要陰狠,甚至有些……怎麽說的,厚顏無恥?真的是……心中胡亂想著,趙普轉身去吩咐親衛士兵們放火,燒寺。


    熊熊的烈火,照亮了半邊天。


    衝天的火光,連汴梁城北門封丘門城門的守軍都能看到。守成校尉李季看著火光,憂心忡忡。軍陣中的趙匡胤也看到了,黑著臉,沒有什麽表示。已經逃出很遠的寧良和韓通也看到了,悲傷、憤恨等各種情緒縈繞心頭。


    此前,藏在另一處密室的寧良和韓托早已聽到外麵的動靜,知道此處不是長久藏身之地,便趁著趙匡義等人在偏殿殺戮眾人之時,逃出了密室。


    王彥升帶來的人馬皆被趙的親兵斬殺,帶來的馬匹拴在寺院門前,無人照看。兩人翻牆而出,來到正門悄悄解開一匹馬,朝東狂奔而去。看到衝天的火光時,兩人已經逃出兩裏多地去。


    看著兩裏外開寶寺的火光和滾滾的煙塵,寧良不由得一陣歎息,“哎!若不是你我藏匿寺院,恐怕他們也不會遭此毒手!”


    “公子!趙氏謀反,又殘忍殺戮,和公子又有什麽關係。”韓托顯然是想要安慰寧良。


    “韓大哥就不用勸我了。果然,寧做盛世犬,不做亂世人啊!”寧良深吸一口氣,“罷了,罷了。韓大哥,我們還是快些逃命吧。”


    天空中的春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停了。


    對於百姓來說,春雨貴如油,隻需要考慮春雨可以帶來的收成就好了。


    對於寧良和韓托來說,春雨可以很好地隱藏兩人的蹤跡,腳印、氣味等都可以很好地被掩蓋,不至於趙氏的爪牙迅速追殺到自己麵前。


    對於老天爺來說,這隻是一場普普通通的春雨罷了,和往年的春雨,並沒有太大的下差別——啊不,有差別,最大的差別便是,這一場春雨中,發生了一場滔天的反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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