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歲入宮,十四歲受封為妃,三天寵幸換來三年冷宮幽閉。”僵硬地彎了彎唇角,想自嘲地笑一下都不能夠。“後來皇後寢宮缺粗役宮女,隨意到冷宮挑了幾人,因做粗役並不能見到皇上,挑到的人都不願去,我卻怕了冷官的苦寂,有此機會自是求之不得,便主動替了別人去。當時皇後臨盆,她因年高產嬰,掙紮了一天一夜還無法生下孩子,後來,後來……”紅娘用力深吸口氣,緊緊抱住雙臂,卻仍是全身輕顫不停,“你可知,她是怎麽死的?”


    張君瑞溫柔地將她接進懷中,“封溢時,說皇後為誕龍子難產而薨。”


    紅娘慘慘一笑,“難產?實際上,還沒等禦醫下催生劑,皇上就傳了口諭說孩子要緊,因此,皇後是被活活剖了腹流血過多致死的!”


    張君瑞緊皺眉頭,“這事你怎麽知道?”這種宮庭內幕慘劇,知情者必定沒有好結果。


    “是寢宮裏一個近侍宮女悄悄對她那粗役房裏做事的親姊說的,我正巧聽見。”紅娘閉目輕道,“沒過多久,包括那近侍宮女在內當時所有皇後臨盆時在近前侍奉的人全部莫名其妙“病亡”,一個不剩!”她冷笑一聲,“天下人都讚當今皇上極愛護子女,卻不知他子女的命是用他們娘親的命換來的!”


    張君瑞輕輕地撫上她平坦的腹部,柔聲道:“我可不是那糊塗老頭兒,你別對我也怕了……”


    沒注意他的不敬用語,紅娘拍開他的手,惱聲道:“我想通了,這才幾日?有沒有孕誰知道,你這奸商就隻會唬我!”


    被她看穿了,張君瑞明智地忍住笑意,當初就是怕她走才希望她有孕以留下她,誰知道沒幾天就被十五公主撞見並無意中揭了她身份,嚇得她落荒而逃。還好她當時急得迷糊,一時沒有想到,才被他唬住。


    趕緊轉移話題!“那後來呢?”


    “後來,我嚇得心驚膽戰,精神極差,做事老是出錯,就被趕回冷宮。”回了冷宮,日日麵對的仍是難耐的苦寂和無邊的絕望。“一天冷宮失火,很多人被濃煙嗆死,我靈機一動,便裝成屍體被運出宮,趁無人時逃走,一路輾轉流浪到了山西,最終進了崔府做丫環。”


    張君瑞吻吻她發梢,微笑道:“我的娘子原來是智勇雙全的,居然想到裝死這一招,看來挺好用的,下次你若再溜;我就詐死騙你回來……”見她凶凶地瞪過來,他忙改口,“不騙不騙,你又不走,我幹什麽騙你。”


    “你是綁我回來的!”好可惡!


    “給你綁給你綁!”他立即自動伸出雙手誠心認罪。


    按下他雙手,紅娘幽幽歎氣,“雖說十五公主願替我隱瞞,但這世上沒有永遠能瞞住的事,萬一有一天泄露或是被查出來,到底還是要出事的。”


    張君瑞冷靜分析,“雖據說宮裏人數自有名冊在錄,但未必絕對清晰明了條理分明,冷宮失火,多人亡故,掌管者一查人,十有八九當你已死,自然將你從名冊上刪除,那還擔心什麽。”


    “但我終是怕……”


    “娘子,你不必憂心,辦法我來想,你隻需乖乖跟我回家就成。”他委屈地道,“我為追妻跌斷了腳,我的妻卻都不問我疼不疼,也不安慰我受創的身心,我真是可憐啊!”


    “誰叫你那麽高還敢往下跳,功夫不好就不要逞強!”紅娘瞪他。


    “那是因為我……跑得太久腿有點抽筋,不然一定會非常英姿颯颯地站到你麵前!”


    “跑得太久?那麽長的路你都是用跑的?”火氣不由上漲,他的腦子長在哪裏?


    “呃……其實呢,我有騎馬,可是……”他不好意思地期期艾艾,“半路上,那馬將我掀下來自己跑了,所以我就……嗬嗬!”


    瞪他半晌,終於忍不住罵了句:“笨瓜!”臉色卻不由自主地柔和下來,輕靠在他肩頭。


    就算他是笨瓜笨蛋沒長腦子,她還是……不想離開他了。


    “三堂哥三堂嫂,我送飯來啦。”張小堂弟端著食盤進房,“三堂哥行動不便,三堂嫂就陪他在房裏用飯好了……咦,三堂哥你不過是扭了腳,幹嗎包得像顆粽子,還打上夾板這麽誇張……呃,你……瞪我幹什麽?”


    “你隻是扭了腳?”紅娘慢慢揪起他的衣襟。


    “這個……其實,扭到腳也是很痛的,娘子不能因為我不得已說了個小小的毫無惡意的謊言就揍我。”他怯怯地幹笑,“雖說妻打夫天經地義,夫打妻禽獸不如,但夫君我目前畢竟有傷在身,經不起娘子的花拳繡腿……不不,是無敵武藝……”


    張小堂弟興奮地插話:“三堂嫂要教訓三堂哥嗎,等一下,不要馬上開始!”將食盤塞給紅娘,他迅速溜出門。


    “娘子,要打就快,好歹給為夫留點麵子,別讓他人瞧了熱鬧……”


    “誰要打你。”紅娘睨他一眼,當她像他堂兄弟一樣無聊以打他為樂嗎?她又不是悍婦。“隻不過嘛……”


    “隻不過什麽?”他小心翼翼地問。


    “我吃飯,你看著。”


    啊,不會吧?他現在正餓著哪!“娘子,不要這麽殘忍嘛……”


    紅娘閑適地走到桌邊坐下,抬眸向他抿唇一笑,夾了一筷飯,特意舉起晃了晃,再滿足地送進口中。


    張君瑞呆了下,他的娘子會氣他逗他開玩笑了?好現象!


    可是,他還是餓啊!


    “娘子……”


    等張小堂弟領著一幹無聊的閑雜人等伏到窗外湊熱鬧看戲時,見到的情景卻是——


    紅娘正在體貼地喂他夫君吃飯。


    “嘖,沒勁。”四堂哥首先轉身離去。


    “你都沒喂過我吃飯!”十五公主不滿地瞪向未來的駙馬爺。


    咦,情況不是反過來嗎?一臉凶相的孫少虎捋了捋絡腮胡子,不解風情地道:“你又沒跌傷腳。”


    “你……”十五公主一跺腳跑開。


    “又耍脾氣了。”他無奈地搖頭跟去。


    “紅娘何時開始與張先生在一起的……”還未將疑惑表示完,鶯鶯已被白馬將軍拉走。


    “娶妻……好像也不錯!”張小堂弟感歎著,瞧見矮矮的小秋正在偷瞄他,忙受驚地跳開三大步,“千萬不要多心,我可不是對你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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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莊嚴空曠的宮殿,曲折無盡的長廊,垂頭匆匆而行的宮娥太監……原以為死都不會再踏進這裏一步的。


    “見過十五公主。”


    “嗯。”


    她沒有抬頭,隨著前頭的華裳身影踏進懸幕垂帷的掌簿房。


    “掌簿主管太監呢?”十五公主坐在椅上,儀態萬方。


    “奴才在。”


    “本宮同父皇說過宮裏舊人太多,要裁一些出去,你把名冊整理好沒有?”


    “整理好了,請公主過目。”主管太監暗自慶幸,還好是由他查校,否則一下小心裁了他出去,他還怎麽活?


    仔細翻閱著名冊,!”刻後,十五公主手頓在某一頁,回頭看了身後人一眼,見她緩緩點頭,於是狀似不在意地道,“紅娘,把燈移近些,太暗了,我看不大清。”


    “是。”她走到桌前,將桌角的燈燭移到十五公主咫尺處。


    見主管太監躬腰垂首地站在三尺外;十五公主唇角一挑,將那頁紙湊到燭焰上。火舌舔上薄頁,吞噬了某一年入宮女子的名單。


    從此,查無對證。徹底了結。


    “哎呀,我離燈太近,不小心引著了它!”火苗漸旺,十五公主才驚呼一聲.手忙腳亂地將名冊拋到一邊。


    主管太監一抬頭,忙衝過去將火踩熄,“名冊算什麽,公主安危才是大事。”


    “你倒挺會說話。”十五公主站起身,“我累了,沒心思瞧它了,你就按名冊裁人吧。”


    “是。”主管太監恭敬地送公主出門,見她與侍女身影漸遠,才回去將名冊撿起,撣了撣紙灰,又翻了下,見隻燒掉三兩頁,也不在意,反正放的都是人老珠黃的舊人,沒什麽可深究的,又不是吃飽了沒事做。


    扯了扯紙張,不由嘀咕道:“這哪兒產的破爛貨,這麽脆,引火還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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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下你可放心了吧。”十五公主笑吟吟地道。張先生想出的法子好生有趣,她從未玩過這種遊戲,在他人眼皮底下暗渡陳倉,真新奇!


    “十五公主大恩,紅娘永世銘記。”


    “別客氣,以後有什麽好玩的再叫我就是……哎,父皇?”


    她一僵;不敢抬眼。


    “今天怎麽有空回宮來玩?你這野慣了的小猴子!”


    寵溺的笑聲由遠及近,精美雅致的水榭樓台外,身著龍袍的被稱為九五至尊的老者沿曲廊走來,頭上金冠閃爍,威儀尊嚴,榮顯無比。


    十五公主撒嬌地迎過去挽住他,“女兒想父皇了嘛!”


    “都快出閣了,還是一副小孩子模樣,當心駙馬後悔娶了你去。”


    老者一進入水榭,她立即下拜,“皇上萬歲。”


    “晤。隨意掃了眼,皇上拉過十五公主笑道,“前陣子你偷溜出宮,跑到嶺南去玩,連白馬將軍都抓不回你,還是你九叔求了情,你才肯回來,你當真怕朕罰你嗎……”


    她悄悄抬眸;皇上的臉很陌生,像是第一次見,大概有五十出頭了,也的確算是個老者。與她記憶裏的男人相較,蒼老了許多。


    “哎,你的侍女怎麽還跪著不動?叫她起來吧。”


    “哦。”十五公主倚在父親身邊,笑得無憂無慮,“紅娘,別跪了,快起來吧。”


    “是。”她應了一聲站起,退到一旁。


    離皇上很近,隻有幾尺的距離,隻要他一抬眼,就能看清她的容貌。


    “你呀,要是有你這個侍女一半文靜就好嘍……”


    皇上注意她了!她心頭一跳,卻見皇上的目光掠過她的臉,注意力又轉回到十五公主身上,眼裏是慈祥的笑。


    “不知你何時才能長大,朕都一把年紀了……”


    皇上沒認出她!


    不,是皇上不認得她!根本就不認識,一點記憶都沒有。


    她的心忽地輕鬆了,眼角有些潤潤的。


    “咦,紅娘,你怎麽哭了。”


    “沒有,回十五公主,奴婢隻是……眼裏吹了砂。”


    水上風起,撩起水榭中垂地的宮紗,雪白的薄紗飄渺如霧,隔在她與皇帝之間輕款飛揚,像是一道她渴望已久的屏障,自此切斷了束縛她多年的皇家鎖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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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高大的宮門,一望見兩旁威武挺立的禁軍衛兵,胸口就習慣性地紊亂起來,她無奈地歎笑一下,深吸幾口氣,緩緩撫平心跳。


    沿著整齊潔淨的磚路一直向前走,拐角處的石壇階梯間,一個眼熟的身影慵懶地靠欄而坐。


    都叫他不必特意等她,商行事忙,叫人來接就好。他卻還是自己來了,是不放心吧。


    徐緩地走到他跟前,才發現他居然……已經等得睡著了。不由又好氣又好笑,這笨瓜!天氣不算太暖,他不怕著涼嗎?


    終是不忍心喚醒他,他腳傷未痊愈,還要忙商行裏的事,又得替她想法子徹底脫身,一直以來都沒有睡過安穩的一覺,悄悄挨著他坐下,雙臂圈上他的身,相互依偎的感覺讓她鼻腔又不禁有些酸酸的了。


    從今以後,她不再是孤零零一人,她有了依靠嗬!


    “我原來想反悔的,可是現在卻不能夠了。”她閉著眼,喃喃道,“不,是我不想反悔了,我不是冷心肝的人,你對我的好,我都知道。”這些話也隻能此時說,若是直接當著他的麵,她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你說我的心裏全是鶯鶯,所以才沒有你的地方,倘是從前,這話沒錯,但現在……不一樣了。”


    從他在她房裏打地鋪那天開始,任她怎樣抗拒冷淡不在意,他仍是一點一滴地蝕了她心防,走進她心底,就算不及他用情之深之濃,在她一向隻關切鶯鶯,隻把鶯鶯視作親人的心思裏,已經起了極大的變兒。


    “不是愧疚,也不是為償還欠你的情,我……甘心情願,你想娶,我就嫁。”臉頰埋在他肩上蹭了蹭,不由抿唇而笑,“今後,我再不是皇家之人,沒了顧慮,才能放心嫁你,而且,而且……”即便是當他正睡著,什麽也聽不到,她還是不好意思啊!咕噥聲越來越小,“我心裏,其實……是有你的,隻不過我,我說不出……”唉唉唉,她的臉都快羞得冒煙了,知他心裏始終有芥蒂,一直以為她不情不願地勉強同意嫁他,可是她不似他性格明朗有話直講,甜言蜜語常掛在嘴邊也不怕瞼紅,因此隻能自欺欺人地此時說,假裝他什麽也不知道,卻讓他能放下心……可惡,他還睡!一向易醒的人怎會在她嘀咕了這麽許久還沒動靜,再裝就不像了!


    慢慢睡吧,她自己回去。


    才剛站起身,張君瑞卻“恰好”醒來,見了她,語氣好生愉快,“咦,你何時出來的,怎麽不叫醒我?”


    “我正準備回商行叫人來喚你。”紅娘瞥他一眼。


    “那不用了,我自己能醒。”他眯著眼笑,向她伸出一隻手,“來,娘子,攙我一下,我的腿睡得有點麻。”


    倒要感謝他知趣地打渾以免她尷尬,紅娘扶他站起,他卻耍賴地半傾在她身上不肯好好走路。


    “做什麽?一會兒到了街口,會有人看……”


    “讓他們看去。”張君瑞不在意地笑,得寸進尺地摟住她的腰。


    隨他吧,講不通就是講不通,又何必白費唇舌,況且他腳傷未完全好,倒也的確不能推開他,反正在街口就可乘上自家的馬車了。


    走了幾步,他忽然道:“娘子,你有沒有什麽綿綿情話要對我說?”


    他……還敢提!紅娘緩緩地側過瞼,勾出一抹火氣隱揚的笑,“你……想聽?”


    張君瑞立即明智地閉嘴,不敢再說。


    這個……雖然隻有那麽含糊不清的幾句,總比沒有強,人嘛,不能太貪心,娘子心甘就好,別的都不重要。


    將臉埋進她濃密的雲鬢裏,他滿足地低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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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寬敞的庭院裏,假山嶙峋,湖水平靜,岸邊青翠婀娜的垂柳倒映在水中,靜影依依,一隻黃鶯撲楞楞鑽入如簾的垂柳叢中,凝然老樹乍被驚曳,霎時生氣勃勃。


    “死小五子,不許發愣,趕快做事!”


    蒼勁雄厚的斥聲頓起,一粒幹癟的蠶豆精確無比地敲在十五六歲的少年頭上。


    “啊,我受傷了,需要休養,十天半月應是起不來了,兩位哥哥請繼續,容我暫且告退。”


    少年捂著頭,推開麵前的賬簿剛要溜,立即被堅決遵守同甘同苦原則的親兄長一伸臂拎了回來。


    “你連你大哥也不要了嗎?”他還沒溜呢,小弟居然敢先行逃遁,真是沒長沒幼!


    四堂哥頓住撥算盤的動作,抬頭嗤笑一聲,“小五子,你的招數實在沒有實用性,跑得又不夠快,被逮到也是理所當然。””


    “我……我還小啊,應是讀讀有趣的傳奇小說,看看熱鬧精彩的鑼鼓大戲,怎能讓我整天都埋在這堆賬本算盤中,那會扼殺我天真靈逸的活潑本性的!”


    “你怎麽不說應讀些四書五經、唐詩宋詞之類的?”


    “那跟這些枯燥無味的貨數錢數人數次數有什麽兩樣。”張小堂弟想也不想地否決,“去,還不如這些數字能挑起我僅有的這麽一點小小的興趣咧。”


    “那還抱怨什麽,快埋頭記你的賬算了。”親兄長一巴掌蓋在他腦殼上。


    “我……我是命苦的孩子,爹娘不疼,大哥不愛,四哥不理,伯父虐待……”


    “閉嘴,再吵一會兒沒有你的午飯。”氣勢威嚴的一家之主終於忍無可忍地發話,止住小侄兒的哀叫,以拯救眾人慘遭荼毒的耳朵。


    張小堂弟委屈地閉了嘴,眼光一瞟,見親兄長的桌上賬簿漸有減少趨勢,不由-笑著挨過去,“大哥——”


    “想也別想,我現在沒有手足之情。”


    張小堂弟含淚指控,“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親兄長頭也不抬,“把你的活計推過來,你就是在煎我。”


    “那,四堂哥……”


    “我也不是豆子。”幹淨利落地拒絕。


    可惡!這算什麽兄長,哪有半分疼愛顧惜幼弟的心腸?


    “誰來救我啊!”少年仰天長嘯。


    “閉嘴閉嘴!”大家長怒氣衝天地一把蠶豆撒了過去,砸得三個侄兒抱頭鼠竄,“誰敢抱怨?誰敢抱怨?你們的爹就是兩個懶鬼,再生下你們這一堆青出於藍的小懶鬼,真是大懶支小懶,一支一個白瞪眼!誰再敢偷懶抱怨廢話連篇,通通踢你們去收賬巡查守鋪子!”


    “我們是無辜的!”大堂哥與四堂哥各執兩本賬簿護身,小聲辯白撇倩。


    “公公,別氣壞了身子,讓他們歇歇好開中飯吧。”


    柔和沉靜的聲音撫平老人的怒火,回過頭來,才過門沒多久的新婦手執茶盤溫婉佇立。


    “閨女,你叫我什麽?”老人不滿地瞪她。


    紅娘抿唇笑,“爹,蠶豆吃多了不宜消化,還是先喝杯茶吧。”


    “這還差不多。”老人咕噥著坐下,接過兒媳敬上的茶盞,“君瑞也該回來吃飯了吧。”


    “應該是。”她轉身再將剩下的三盞茶一一遞給她投以萬分感激眼神的三兄弟。


    “八成他二叔兩口子一會兒也來蹭飯吃,人多更好,熱鬧嘛。”大家長喃喃地,“他最近還算勤勉,不枉我一番苦心教導,晤……好久沒摸他了,拳頭還真有點癢……


    可憐的阿爹,您老人家自求多福吧!耳尖的四堂哥孝順地為父禱告。


    “真有點舍不得放他去江南的分行啊!”三弟已被他發配到閩東,老二再走,就沒人挨他的拳了,唉,侄兒又不禁揍……大家長寂色滿麵。手指不自覺地剝著蠶豆殼。


    紅娘無奈地蹲下身,將碎殼逐一拾起。


    “已備好了飯,君瑞應是離了商行,過會兒也該進門了……”雍容慈樣的大夫人笑站在方廳門口,瞧見正蹲在地上的兒媳,立時驚呼一聲衝過來,“快起來快起來!”


    “呃?”紅娘不明所以地被拉起身。


    “我可憐的孩兒,誰敢支使你做東做西!”自從張家惟一的女娃嫁了後,她就沒了可疼的人,如今好容易盼來一個,竟有人敢在她眼皮底下欺負這孩子,簡直膽大包天!她柳眉倒豎,“誰在地上扔的豆子?統統拾起來!”


    三個侄兒相互對視了下,立即非常勤快地開始撿蠶豆。


    “很好。”大夫人滿意地頷首,“下午放你們半天假。”


    “哎,夫人,這可不行,他們已經積了一大堆賬設整理,再停就更做不完了!”大家長回過神,趕緊阻止被假象蒙蔽的妻子破壞他才擬定的工作進度計劃。


    “話都出口了,又不能收回,就這樣罷。”不理會丈夫的跳腳,她隻顧拉過兒媳,“別傻乎乎地受這幾個爺兒支使,叫他們自己動手,再不也有下人,況且你又有了身孕,千萬當心才好。”


    紅娘莞爾,“才兩個多月,不用這麽小心翼翼吧。”


    “這可不能馬虎,想當初我懷珙兒時……”


    “三少爺回來了——”守門的小廝高聲吆喝。


    大夫人拍拍她的手,“有空我再和你說,我去吩咐開飯,你去迎珙兒罷。”


    “嗯。”她輕聲應著,見院中的幾人紛紛進了方廳,便微笑著向院門走去。


    才踏出幾步,就見熟悉的身影笑吟吟地邁進院子,手中拎著一隻精致的梳妝盒。


    她不由得苦下臉。


    這次,又要上多久的妝啊?


    一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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