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街上逛了近三個小時,漫無目的地晃進一家租書店,架上的愛情小說密密麻麻,琳琅滿目。隨手抽出一本,漫不經心地翻了幾頁,一目十行,便看出是個套路熟爛的框架故事。


    相遇、好感、追逐逃避、談情說愛、誤會眼淚、解釋原諒……


    起因、發展、高潮、結尾……


    第十章,男主角按住女主角肩頭大吼:「我是愛你的呀……」


    女主角霎時感動得泣不成聲,原來他是愛她的,她等了這麽久,他終於說出這句話——


    惡,好爛!


    許盈受不了地翻個白眼,將書放回原位,百無聊賴地踱出書店。


    租書店前有個賣水果的攤床,一個戴著名簽的人正在和水果販爭論——


    「我都來收第三次了,你也看在我這個辛苦分上理解理解好不好?」


    「我還沒開張呢,哪有錢交稅!」水果販沒好氣。


    「才兩塊錢的稅,還要開張再交?」


    「沒進錢就不出錢,這是老行規……看你年紀輕輕的就不懂。」


    年輕的稅務人員顯然是乍上崗,對這樣硬刺的業戶無可奈何,「那我一會兒再過來收。」


    水果販不滿地叨嘮:「我在大太陽底下賣這幾個錢容易嗎?今天工商來收稅,明天城管來罰款,都交了占道費,還三天兩頭地收錢,你們讓不讓人活啊……」


    「稅務和城管是兩個部門,這事我解決不了,你和我抱怨也沒用……」


    許盈站在樹下,見那稅務員無意間抬頭看過來,便忍不住「哧」地一笑,忙捂住嘴,若無其事地看向另一個方向。


    如果鍾辰皓穿梭在各個攤床前收稅,會是什麽情形?


    一定笑死她!


    不過……也許還是會很挺拔很帥氣,他穿製服的樣子啊……


    肚子不爭氣地響起來,看了看表,快下午一點了,難怪她好餓。


    唔……她失戀中,去稅官家混吃騙喝一頓應該會得到同情理解吧?希望他在家,並且還沒吃午飯……嗯嗯,剩飯也將就了。


    毫不猶豫地向前方三十米處的公車站走去,等了一陣,公車來了,乘到中途倒了一次車,一個小時後,她站在稅官家門口。


    剛想敲門,門卻自動開了,鍾辰皓笑著迎她進門,「我剛才在窗前看見你從樓下走過來。」


    「是嗎?」許盈癱倒在沙發上,哀憐道,「中午都過了,你吃完飯了吧,有沒有剩的?我餓。」嗚……她像頭豬!


    「我也沒吃,我去做一點好了。」稅官義不容辭地準備下廚,「你想吃什麽?」


    許盈掙紮取舍了一分鍾,「方便麵。」他做的飯菜好吃,可是方便麵也很可口,而且她現在特想吃。


    主人不讚同:「不要老吃這些沒營養的東西。」


    「方便麵~~~」努力爭取自由選擇權。


    鍾辰皓拗不過她,「那好,你先看電視,一會兒就好。」


    才轉身走了兩步,身後人「砰」地跳起來大叫:「我失戀了啊啊啊——」


    他詫異回頭,見她勉強笑了下,眼眶卻紅了。


    「我去問過他了,他已經交了女朋友,所以我可以死心了……」許盈懊惱地停住話,都已經這種結果了,她還說這些半真半假的話掩飾什麽?


    「是我放棄了,堅持了那麽久,今天才發現,原來我們兩個並不適合在一起。」她自嘲地道,「我把十幾歲的感覺延伸得太遠,已經虛幻了,和現實走不到一起去。」


    鍾辰皓溫和地看著她,「你和他談過了?」


    她點頭,微譏一笑,「我還以為我有多堅持,感情有多牢靠,誰知這麽禁不起仔細琢磨,輕輕碰一碰就散了,就碎了。」她用力踱來踱去,發泄地叫,「他有什麽好,又不帥,脾氣又不好,又溫吞,有時候說話又衝,身體也差,老愛感冒傷風,小心眼兒,生氣了還得我去哄他,我幹嗎那麽喜歡他啊啊——」


    鍾辰皓輕輕笑了一聲。


    許盈氣得指著他,「你怎麽都不安慰我?」


    他目光柔和地瞧著她,但笑不語。


    她一下子泄了氣,虛脫地靠回沙發裏,微弱地低喃:「那時候,我就是這麽喜歡他……」


    鍾辰皓走過來,輕柔地撫了下她的發頂,「想哭的話,就哭出來吧。」


    「我已經哭過了,都過去了。」她悶悶地道,「徹底斷了念,死心,話都說絕了。」還說到要結婚咧,虧她當時怎麽掰得出口!「和他斷個幹淨,一星一點都沒有,我才能和新喜歡的人在一起,不然,我自己都覺得我誰也對不起。」而且,也不甘心。


    「哪有那麽嚴重?」鍾辰皓好笑,她的性子猶豫,感情的事卻力求幹脆不拖泥帶水,「你不哭了?那麽,麵還吃不吃?」


    「吃!」她狠狠地道,又虛弱地栽倒呻吟,「餓死我了!」


    鍾辰皓笑著進廚房煮麵,許盈沒什麽形象地在沙發上東倒西歪,看他係圍裙,在鍋裏倒上清水,開煤氣、取了三包麵;撕口,將料包取出來,從碗櫥裏拿碗,從冰箱裏拿雞蛋……轉身走到門口問她:「要荷包蛋還是攪碎的?」


    「碎的!」她積極響應。


    他將雞蛋打進碗裏,快速攪開,筷子敲在瓷碗內壁,發出清脆的「叮叮」聲響。


    水開了,掀起鍋蓋,濃濃的蒸氣撲散開來,一下子籠住他的上半身,他從容地將麵餅丟進鍋裏,用筷子將其向開水下壓了壓,讓麵餅完全浸透……


    許盈靜靜地瞧著,像在欣賞一幅美好的畫卷。


    雞蛋汁撒進鍋裏,鍾辰皓才伸筷攪了一攪,就見她湊在門口怯怯地道:「我想用一下電腦。」


    他失笑,「你這麽小心翼翼幹什麽,自己去開!」


    許盈笑眯眯應聲,迅速鑽進臥室。


    兩分鍾後,爐灶還沒關火,她又急匆匆跑出來,「我有急事先走了,電腦沒關,你去關一下。」說完,像後頭有人追殺她一樣火燒眉毛地穿上鞋子就開門而出。


    鍾辰皓都來不及說一句「麵已經煮好了」,隻留給他一記門響和一陣納悶。站在陽台窗前向樓下看,好半天也沒見她從單元門出來,難道從樓另一側走了?


    關掉煤氣,莫名其妙地走進臥室,電腦還開著,風扇機箱嗡嗡地響著,顯示器上已出現屏保,黑色底幕上,一行變幻流彩的隸書在屏幕裏慢悠悠地晃來蕩去——鍾辰皓,我們談戀愛吧!


    ☆☆☆


    飛也似的逃下樓,不敢從他能看到的窗下經過,穿過樓側麵,繞了一大圈才轉到樓區外,站在甬道上,摸摸心口,撲通撲通撲通!


    她可是第一次這麽主動啊!


    估計也沒下次了。


    現在需要做的事就是遁走遁走……包裏的尋呼機忽然響起來,她疑惑地翻出來,上麵顯示:鍾先生請許小姐回電話。


    她捧著尋呼機氣弱,咧,她才不要回!


    三分鍾後,尋呼機又響起來,這回是一串手機號。


    唔……有點眼熟……是他的,不回!


    再三分鍾,尋呼機上顯示:鍾先生將於一個小時後到許家拜訪。


    她大驚失色,真卑鄙,他想去幹嗎?這種事可先不能讓老爸老媽知道,父母大人一定會麻煩-嗦叮嚀囑咐嘮叨!


    跑向路邊最近的ic電話亭,氣呼呼地撥號,聽筒傳來熟悉的一聲「喂」,她氣勢頓消,「呃……」


    那邊倒是靈敏地聽出來是她,問道:「你在哪裏?」


    「我在……」差點下意識答出來,她趕緊刹住話,「你管我在哪兒。」


    一聲輕笑傳來:「麵要糊了,你還吃不吃?」


    「可惡!」她咕噥,麵麵麵,她好想吃……慢著,現在不該是說麵的時候吧!「那個屏保……你看到了?」


    「看到了。」他頓住一陣,像在考慮什麽,「你確定……不是一時心情不好,隨意拖來個救生圈安慰自己?」


    許盈有點惱,「我哪有那麽幼稚?」默然幾秒後,故作輕快道,「如果以後發現我是這種心態,你可以甩了我啊!」


    「別這樣說,其實做救生圈也不錯。」他半是玩笑半是溫煦道,「你可以在得到安慰後甩了我,也沒關係。」


    「說什麽哪,你當是上演無聊電視劇?」許盈嗔一句,他總是這樣閑適地消除她的不安,「我很認真的呀!」


    「我知道,」他取笑,「你的勇氣大概就隻有這麽多了。」


    「知道就好!你再廢話,我掛了哦!」有點氣急敗壞了,他怎麽這樣-嗦,隻要說一句同意或不同意就好,不要沒完沒了地浪費電話費成不成?


    電話那邊沉吟著:「我要是說結婚,你反不反對?」


    她差點摔倒,「不用這麽急吧……喂,你不要拿我開心!」步驟進行得太快了吧?


    他朗聲笑著,「這個以後再說,現在的計劃是:吃完飯去哪裏約會,公園還是電影院?」


    許盈無力:「拜托……你不是不屑看我租的漫畫?這個點子哪裏學來的?」


    他笑而不答,反問:「你在什麽地方打電話?」


    「當然是公用電話……」忽覺得有點不妥,這個樓區隻有兩個食雜店有公用電話,再有比較近的就是路口這幾架ic電話亭……


    還沒分析完,有人敲了敲電話亭的弧形罩壁,帶著笑意道:「再不回去,麵真要糊得不能吃了。」


    話筒緩緩地脫離耳廓,許盈咬著唇往外抽ic卡,忍不住低頭,笑。


    ☆☆☆


    周六早上八點,許盈從火車站出站口走出來,將小弟踢上回學校的火車,頓感輕鬆無比,又有幾個月不會有人和她搶電腦了,嗬嗬,真幸福啊!


    一張嶄新的彩色宣傳單醒目地躺在地上,她批評著「真沒公德心」,走過去拾起來看了看,頓時眼前一亮。


    啊,裝寬帶終於不要初裝費了,還增加了兩個低檔費用欄,那麽她也可以裝個不很寬的寬帶嘍……256k,總比56k「貓」快吧!


    她又驚又喜,半年前裝寬帶還要四百塊初裝費呢,五月份降到兩百塊她還心動了一小下,現在好了,電信局終於拋棄了以用戶集資進行原始積累的黑錢做法,開始誠心誠意發展寬帶業務了。


    以她的財力,也隻能負擔費用最低的那一檔,反正網時多隻會耗費時間精力,節製一些是好事情……


    「哎,你怎麽在這兒?」


    有人在身後拍她肩頭,她回頭,原來是嶽薔。


    「那你呢?」許盈意外,「你可不是八點就能起得床的人啊!」


    「討厭,老是揭我底!」嶽薔笑道,「遲悠岩今天回學校,我來送他。」她疑惑,「我還以為你也會來送,可是在站台卻沒看到你,現在,你又在站外……」指著許盈鼻子,「你這笨家夥該不會來晚了又找不到地方吧?」


    「我來送我弟弟,車剛開十分鍾。」許盈怔住,「遲悠岩今天回學校?我不知道啊!」從前的五年,十個假期,她從不問他放假返校的確切時間,隻根據各個院校相差不多的開學假期規律大致推測,他也從不曾主動告訴她,更別說要她來送。


    嶽薔看一下表,「還要二十分鍾開車,現在去還來得及。」


    許盈被她急匆匆拖了好幾步才用力扯住她,「算了算了,大老遠繞到站台,車都開了。」看見他,她還能說些什麽?


    嶽薔不解:「你和他怎麽回事?他上車前心情很差,我問你怎麽沒來,他一句話都不說,現在你又說你不知道他今天返校。」她皺眉,「這整個假期,我每次給他打電話,都發覺他情緒相當不好,你們怎麽了,吵架?」


    「他情緒不好?」許盈笑道,「也不奇怪,他這人愛自己生悶氣,我們又不是不清楚。」


    「別鬧了,和你說正經的。」嶽薔看著她,「那天在卡拉ok你就先走了,遲悠岩說你下午要上班,好像從那個時候起,他情緒就一直低沉,我還沒太在意。你不會真和他吵架了吧?」


    「我們?吵不起來的。」她淡淡地笑,牽著嶽薔的手,這個相識十二年那麽體貼細心愛護自己的女同學嗬,再喜愛她信任她,有些話也是說不透說不清的,「我們沒有交往,以後也不會再有機會和他在一起了。」這一次,是她逼自己死了心,再也不等他。


    嶽薔吃驚得一時說不出話,半天才理順語言:「你、你是不是氣他遲鈍被動?他就是那樣的,你比誰都清楚,別和他計較……或者,你主動一點,就沒有問題了嘛,何必、何必說出這種沒有退路的話?」


    「喔,就算你和他義兄妹相稱叫得肉麻,也不用這麽誇張吧,我會以為你移情別戀的。」


    「我管他怎樣,我是擔心你。」她沒好氣,「你給我認真一點。」


    許盈斂了笑,垂眼看她衣襟上一抹漂亮的抽象花色,像她的人一樣婉轉美麗。如果自己有她一半的玲瓏果敢,想必不會是今天這個結局。


    「你有沒有嚐過怎麽試探都沒有回應的失望滋味?就算你鼓起最後的勇氣走近他,他還是站在原地不動,既不點頭也不搖頭;你清清楚楚挑明話意,他還是模糊隱晦顧左右而言他,永遠都不知道他到底有心還是無心的感覺?」


    她輕輕歎息,她自己呢?又何嚐做過什麽。總是想著以後還有機會,這次不說清還有下次,一次次拖,一年年等。


    「當然,這不是一個人的問題,而是兩個人的,我們都不夠努力。我和他都是太過被動的人,就算讀書時有一些感情,卻不足以牢固到支持我們多年後真正走到一起。」


    見嶽薔仍是聽得不明不白的怔愣模樣,許盈搖搖頭,伸臂擁抱她,像十五六歲那時親密如姐妹的往昔歲月。


    「你聽不明白,我也說不明白,你更不要去問他,他情緒不好,倘若真是為我,你該為我高興。」


    那說明,她近十年的喜歡心情,並不是毫無回饋。


    「言情小說看多的人,都這麽奇怪嗎?」嶽薔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幸虧我沒什麽興趣,你當初怎麽拖著我陪你看也看不進去。」


    「關言情小說什麽事。」許盈抱怨,「我本來都不那麽難過了,偏偏今天又遇上你,挑起我的傷心事。」


    「你傷心和我沒關係吧,那是你們兩個的問題,虧我著急看不下去替你和他牽線,居然這麽不給我爭氣,反倒一拍兩散!」嶽薔哀叫,「好了沒有你?很熱呀!」


    「我在告別。」


    伏在她肩頭的許盈低聲道,讓她一怔:「什麽?」


    「聽,火車開了。」


    許盈閉目淺笑,一聲汽笛長鳴,站內傳來火車緩緩啟動的聲音,慢慢地、慢慢地,由近到遠,直至無聲。


    就這樣告別——她年少的戀情。


    沒有開始就結束了。


    商場裏人潮湧動,接踵摩肩,沒個千斤墜的功夫,休想輕易立足,想在這其中找人,更是難如登天。


    挎包帶忽被人扯住,許盈「哎」了一聲回頭怒目,卻是一臉好笑又神情無奈的鍾辰皓,「怎麽我站那麽近,你也視而不見地走過去?」


    「你又不是熊貓,能有多醒目!」說完自己也忍不住笑,「幹嗎到商場來碰頭?這麽多人,擠得要死!」


    鍾辰皓拉著她往手機專櫃走,「買部手機。」


    「你要換新手機?」


    「是你該配一部,過來挑個款式。」


    「什麽?」許盈死命拖住他,「我哪養得起手機!」她是窮人,他又不是不知道。


    「我付錢。」他說明,「你隻要帶在身上,別忘了充電開機就好。」


    「不行不行,你不要亂花錢,要買我自己不會買?我是說我養不起手機,每月話費比手機本身價錢可怕得多啊!」就算每月隻有幾十塊,比起日漸便宜的機身價格,累計起來還是十分驚人的。


    「話費也是我付。」鍾辰皓哪裏怕她那點力氣,隻是大庭廣眾之下拔河太過難看,才沒有太用力,被她拖到人流較少的廳牆邊,「你自己要什麽時候買,五年後?十年後?」


    「你管我什麽時候買,又沒有人打給我,要它幹什麽?費錢、費精神,還怕丟、怕壞,麻煩死了!」而且他一定會用短信擾亂她平靜的安穩生活,她不要被同事用異樣的眼光表示理解,也不要讓父母起疑心,更不要做辛苦的拇指族!


    「我要找你很不方便。」他一言指出直接原因及目的,「你不讓我打到你公司去……」


    「會影響單位正常業務接聽。」她理直氣壯,「何況隻要經理在,都是他接電話,影響多不好!」


    「也不可以太頻繁往你家裏打電話……」


    許盈咕噥:「我爸媽一定會問,你幹什麽總找我?我打算過一陣再讓他們知道。」


    「你的尋呼機欠費、公司不再負責尋呼費,你自己又不肯交……」


    「都是稅務局的錯!」她總找到機會發泄一下尋呼機被停機的不滿,「說什麽督促業戶每月準時報稅,其實根本就沒有定時發信息,都是擺樣子看的,還逼用戶一下子交了三年的尋呼費,誰交費用一起交三年的啊?你說,稅務局是不是和尋呼台聯合起來黑用戶的錢?稅務局占幾成,拿了多少回扣?」


    鍾辰皓搖頭笑,「不知道,這不是我的管轄範圍,你質問是沒用的。」


    「當然沒用,你隻是被無辜替罵的炮灰!」她發泄完畢,心情又愉快起來,「我們走吧,現在去哪裏?」


    「買手機。」他不容置疑地將她拉向手機櫃台。


    「我不要用那種東西啊——」她小聲哀叫,更不要他買東西為她花錢,她又不是米蟲,靠吃別人過活!


    「這個怎麽樣?」他指向其中一款。


    「貴!」


    「那個呢?」


    「貴!」


    他無奈指向價位較低的某檔某款,「這部吧,款型小,功能又很全,樣式也不錯……」


    「貴!」她不合作地扭頭。


    鍾辰皓好氣又好笑,「我說了我付錢。」


    「不要買啦!」她不自然地道,「了不起以後我主動一點打給你。」


    「會比認識我以來從沒打過電話找我主動多少?」


    「啊你這人真可惡!」她氣結,幹嗎計較這麽清!她不好意思啊,從前是不願多與他牽扯,現在是……害羞唉!


    「你這麽被動,又貪懶嫌麻煩,我隻好勤快一些。」他側過臉來看她,「買東西給你是我的心意,你不要有欠人情這種想法。」


    許盈心裏微微一酸,竟說不出話,他了解自己比自己了解他要多得多,包容遷就,相較之下,她付出的,幾乎看不到。


    「這樣啊……」她訥訥地道,「那好,手機款你付,話費我自己付。」每月控製一點,應該沒有問題。


    鍾辰皓瞧她一陣,忽然問道:「你打算用什麽手機卡?」


    咦?她茫然搖頭,那些五花八門形形色色的充值卡,她根本就沒接觸過,不用手機,一向對滿大街無孔不入的充值卡傳單瞄都不瞄一眼。


    「一會兒我幫你挑一種。」他笑笑,「先選手機款式。」


    十分鍾後,許盈終於從九十年代的流行用品過渡到新世紀的普遍裝配,脫離了資訊落後的舊時代。


    鍾辰皓去交款的時候,她正興致勃勃地在櫃台前擺弄她的新玩具,卻聽到櫃台若幹米開外,兩個年輕的營業員竊竊私語,內容讓她大是愕然。


    「看到沒,凡是情侶來買東西,都能看出兩人處在戀愛期的哪個階段。」營業員a賣弄自已的經驗判斷。


    「是嗎?」營業員b洗耳恭聽,「怎麽能看出來?」


    「如果是剛相處,不大彼此買東西,這個可以排除在外;如果是熱戀期,女的不管要什麽、價錢再高,男的也眼都不眨往外掏錢;而如果男的要花錢、女的一邊攔一邊埋怨貴,就說明兩人差不多該到時候了,女的發揮天生理財頭腦,開始為將來的小家庭打算了……」


    「哦——」營業員b恍悟,「有道理。」


    營業員a向許盈的方向一努下巴,「就像剛才那一對,看到了吧。」


    喂,不是吧?!


    等到她親愛的男友付完款回來,她將選卡選號這種自己一竊不通的事項無比信任地全權交給男友處理,鍾辰皓輕車熟路兩三下搞定,她才有點察覺上當地蹲在櫃台手機卡宣傳廣告欄前研究琢磨了好久,轉頭困惑地問他:「話費不是應該在電信局交的嗎,你剛才給的是什麽錢?」


    「選號當然要包含話費,以後你就熟悉了。」


    她跳起來,「不是講好話費我交,你怎麽不早說?」


    鍾辰皓閑適笑著,「下回你再自己交。」


    許盈瞪了他半晌,又去看看廣告價位表,大略算了一算,喃喃地道:「這些話費,我好像半年都用不完啊……」


    已入深秋,霜降時分,也不見如何冷意。今年和去年一樣,也是個暖秋,幹燥晴朗,微風不起。


    這種天氣,非常適合情侶逛逛街,悠閑地邊走邊聊,在浪漫溫馨的氣氛下,話說從前。


    隻是,許盈挑的這個地點,有點破壞美好氛圍。


    一片瓦礫,殘垣斷壁。


    走進胡同才三十米,路麵就被殘磚棄土堆積得看不出原來痕跡,早先密密緊挨的一座又一座平房,被推平成一片空曠,幾座新居樓房拔地而起,巍然矗立,刹那間仿覺時空扭轉,陌生得有點昏眩,再也不是記憶裏熟悉的舊日景觀。


    「早點過來看看就好了,沒想到這麽快就拆得麵目全非!」許盈有點想捶胸頓足,「我家的老房子啊,沒有瞧見它最後一眼!」


    鍾辰皓含著笑意,看她沮喪又失落的神情。


    她拉著他在崎嶇的磚礫堆上不甚平穩地向前走,東張西望,極力辨認著記憶裏的位置方向。


    「往前一點應該有個向左拐的胡同,右麵是一座公共廁所,再往前走一分鍾,胡同稍向左彎,有個岔道口,道口旁開了間食雜店……」她口裏念念有詞,腳下踩著破磚棄瓦,走得顛簸,「然後稍向右彎,又有個三岔路口,往前走,就是建華胡同……」前方十來處的新樓讓她迷糊起來,「哎?好像不對,左邊怎麽離新修的馬路這麽近,是不是走偏了?」


    想要回頭再重走,然而回身一望,四周的凜然陌生讓她茫然了,空間遠遠近近,霎時混亂重疊起來。


    「我找不到了……」她閉眼輕喃,「我小時候常常做夢,從胡同走出去上學,回來時就找不到家門了,我在胡同裏一直一直往前走,看到好幾個和我家綠色大門相似的地方,可是仔細瞧一瞧,都不是我的家。」


    鍾辰皓玩笑道:「你做的夢有預示作用。」


    「是啊,沒想到真的有這一天。」她在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胡同舊址上迷路,再也找不到老房的一丁點舊痕,「早知道,就應該拍一點胡同風景的照片做紀念,這一片平房占地很廣,胡同又深又長,我爸說,『文革』鬧得那麽凶,都沒有波及到這裏。」


    「已經改變的東西,也不必執著於原貌,新狀態不也很好?」


    許盈不滿地指控:「你原來也住過這裏,怎麽現在看見拆得亂七八糟,一點感傷都沒有?以前那麽熟悉的東西,全都消失了,永遠找不回來了啊!」


    鍾辰皓淡淡笑著,不予置辯。


    她仍舊到處張望,忽然,興奮地叫起來:「是我小學的教學樓!」她驚訝地比了比距離,笑道,「當初我上學必須沿胡同繞過民居到校,要走十分鍾,現在這一大片平房都拆掉了,不用一分鍾就直達學校後門。」


    她說得忘了形,一不小心踩空,差點跌到一處廢棄的菜窖,鍾辰皓立刻扯住她,往旁邊移開幾步。


    窖裏填滿了殘土瓦礫,可也與別處有二三十厘米的落差,許盈拍拍胸口,想起童年時一件趣事。


    「我家母親大人那時做個體裁剪,騎著三輪車接我從幼兒園回家,路上買了一小杯櫻桃,我坐在車廂裏的小板凳上慢慢吃。」她笑吟吟地,「那個紅櫻桃啊,一顆顆紅潤潤的特別漂亮,我舍不得吃,在手上擺弄著看來看去,忽然媽媽提醒我:前麵有條溝!我不在意,說著沒事沒事……結果沒提防,一下子從車廂裏栽了出去,媽媽嚇壞了,急忙下車把我抱起來,問我捧得疼不疼?我嚎啕大哭,可是卻不是因為身上摔得疼,而是我那撒了一地的櫻桃……」


    她看了鍾辰皓一陣,抿著唇笑,「我小時候就這麽傻,根源已經種下了,改是改不了的,你要是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有什麽後悔。」他氣定神閑,「你決定嫁了嗎?」


    許盈立即羞惱,「休想!你現在還處於『地下黨』的地位啊,先生,請不要瞻望得太遙遠。」


    鍾辰皓笑著,向她伸出手,她便拉住他的手向前一跳,跳到他懷裏抱住他,「我好想念我家後來院子裏種的那幾棵櫻桃樹,雖然夏天時,上麵爬得都是毛毛蟲,但和同學誇耀起來,還是很驕傲。」同學中少有住平房的,自然不知道大街上賣的櫻桃從樹上摘下來前是什麽生長情況。


    「你想吃櫻桃?」


    「沒有,我隻是覺得我摔到溝裏那時很可憐,我那麽舍不得,一路上也沒吃幾顆,結果快到家門口時,全貢獻給了髒水溝……」她到現在想起來還有點委屈,正仰起頭,卻見他低頭看來,眉目柔和,欲往下俯,不由趕緊別過臉抵在他下巴上,赧顏不已,「會有人經過!」不要在這種常會有人來往走動的地方現場直播給人免費觀賞啊!


    他的唇便落在她額角,似有若無,輕柔潤暖,想起第一次接吻,她呆了足有十秒鍾才反應過來,笑說她是恐龍神經還被她怒捶……


    明亮的天幕下,嶄新的一座座樓房規劃整齊,替代了原有的古樸陳舊的狹小胡同,他不是對這裏沒有感情,而是,那屬於另外一種不同於留戀感傷的,更加深刻的印象。


    他並不曾在這裏住過。


    記得她,是因為一件久遠前的烏龍事件,她記性差早就忘光了,他也無意再提。


    一個被搶劫還請他吃麵的笨蛋小姑娘……


    戲劇得像她唾棄的熟爛套路小說,但偏偏就是這樣巧合而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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