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暗沉,華燈初上,汽車拖著流動的光弧疾馳而過,金秋時節,天氣漸漸涼了。


    下班後,米曉妍給家裏打電話告訴父母不回去吃飯,到同學家下載一些資料順便在她家搭了頓夥,出門時已經七點多了。


    站在馬路邊,無聊地玩著手裏的u盤,她暗暗詛咒——某個托她幫忙載資料的混蛋居然鬧失蹤!


    再撥向磊手機,仍然關機中,有點嗶嗶冒火,這家夥,十有八九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也不知道他晚上都忙什麽,充個電都想不起!


    猶豫一陣,決定直接殺到他住處去,他在公司附近租房住,根據李可可描述應該不難找。好!失約是吧,想必荷包太鼓有點欠敲了!


    轉了一班公車到站,先到公司樓下瞧一眼——沒有燈光,這個家夥要是會留下加班,螃蟹都會豎著走,一個小小分公司平時哪有什麽班可以加?


    ——當然,除了被張主管拖住念個沒完。


    找到向磊租住的公寓基本沒費事,樓下的電子門壞了,聲控燈也有點不太靈敏,米曉妍小心翼翼摸黑爬樓梯,暗暗想著萬一出什麽意外,醫藥費自然要算到向磊頭上。


    才摸到一樓半,就聽到上層有說話聲,她剛開始沒太注意地繼續往上摸,忽然聽到女子提高音量的一句“向磊,我受夠你了,我真懷疑我怎麽能忍你這麽多年……”讓她心裏一跳,正欲踩上第三階的腳頓在中途,悄悄收了回去。


    聲控燈閃了一下又熄滅,向磊低沉的聲音在黑暗裏顯得那麽陌生:“我已經在鬆遠留了兩年。”


    “兩年!兩年之後呢?你還不是想走,你以為你留了兩年遷就我就可以解決問題了?”


    “我們一起出鬆遠……”


    “不可能!我家在這裏,工作在這裏。我為什麽要離開鬆遠!”女子尖銳冷笑,“向磊,你還是這麽自私,別人千攀萬求的單位,你叫我辭掉和你一起走?你在外麵有更好的發展前途,我呢?出了事業單位能到哪裏去。你有沒有為我著想過?我現在告訴你,沒有計劃的事我不會考慮,我也不可能做你的附屬品,一輩子隻為你而活。”


    月光從樓道玻璃透了些微光線進來,米曉妍覺得自己似乎映在月光下,馬上就要被人發現了,可是她隻能僵在那裏,不能進也不敢退,怕動一動就暴露出聲,那時,向磊該有多尷尬——


    “我不是要你做我的附屬品,你有學曆有能力,到哪裏都一樣工作。等穩定下來,再把父母接過去,你不想結婚,也可以再等幾年。”


    “說得輕鬆,我辛辛苦苦熬了幾年才到現在的位置,局裏分下一個名額有多難,我走就什麽都沒有了!你說我不想結婚,你一輩子這麽吊兒郎當四處遊蕩怎麽結婚?結了婚要安定要有孩子要對這個家負責任,你今年在這裏待一陣,明年又要換地方,我不想跟著你漂泊不定連棟自己的房子都沒有!”


    女子情緒激動語調高昂,向磊沉默良久,低聲徐問,“那,你想怎麽樣?”


    “我想怎麽樣?我能想怎麽樣!你從來隻為你自己打算,要別人追隨要別人放棄!你聽好,我不想怎麽樣,你要四海為家居無定所隨便你,我絕不離開鬆遠。向磊,這是我最後一次跟你說,也是最後一次來找你,從今以後,你好自為之……”


    鞋跟摩擦地麵的聲音微起,那女子欲下樓,隨即腳步紛亂,衣料窸窣,女聲微怒:“你放手!”


    向磊的聲音像沉在深深海底:“不要這樣……”


    米曉妍心裏劇跳,那不是向磊不是向磊!他是愛笑愛鬧的,嘴巴壞讓人哭笑不得的,言笑不羈爽朗豪邁的,他從不會抑鬱痛苦掙紮失落,也從不會這樣壓抑難言傷慟懇求。


    米曉妍發覺自己在微微發抖。


    奇怪,那些話又不是說給她聽的,為什麽她會覺得痛心覺得害怕,像心底有根支柱搖搖欲墜,難以支撐她站立?


    “向磊,我們的觀念不同,不可能勉強在一起的。”


    女子歎息地說,不知是掙脫了昔日戀人的手臂還是懷抱,就這樣鞋底噠噠地頭也不回下樓了。


    經過米曉妍身邊時,她目不斜視,脊背筆挺。米曉妍餘光掃過這名陌生優雅的女子,也不轉頭去特意打量她。


    不動不出聲,有一隻手揪住心腸,替誰痛替誰慌?


    靜默的黑暗,長久的沉寂,呼吸似乎都停頓,怕任何聲響不經意撞碎脆弱的悲傷。


    直到叮當的金屬敲擊在門上,喚起聲控燈的光亮,向磊將手裏鑰匙換過一把又一把,正奇怪開了幾百次無比熟悉的房門為什麽今天打不開,極輕的腳步聲傳來,他下意識轉頭,看見階下的米曉妍。


    他有些驚訝,本來想問:“你怎麽來了?”話出口卻變成:“你為什麽哭?”


    米曉妍慢慢走上台階,從他手裏拿過鑰匙,眼前模糊,也能辨出哪把是房門鑰匙,轉了幾轉,房門應聲而開,回頭去拉向磊,他的手仍在輕微顫抖,冰涼。


    進了屋子,他踱了幾個來回,想不起應該做什麽,見米曉妍站在門口望著他,才像恍過神來問:“你吃了飯沒有?”


    米曉妍無言點頭,他皺一皺眉按住胃:“我好像沒吃……”不按還好,一按反倒隱隱抽痛起來,一時間話也頓住氣也凝住,有點茫然地想著,不過是餓了一頓,居然會出現胃痙攣症狀?


    纖細的手臂扶他在沙發坐下,他恍惚,剛才拉住的那隻手臂,也是一樣瘦弱纖巧,為什麽卻那麽堅定決然?


    嬌秀的身體慢慢蹲下,伏在他膝上哽咽。


    那一年,他臨近畢業,正躊躇滿誌躍躍欲飛,她也是這樣柔弱伏在他膝邊,細語輕言承諾一同遠行永不分離。


    然而,她工作最終落至本市,不能與他同行,分別之際,曾有的遠景規劃、殷殷未來憧憬,本以為隻是暫時擱淺。


    他在外打拚三年,她的工作漸趨穩定,從此再不提離開鬆遠。他無奈請調,千辛萬苦回到此地,然而她積極於上級平級人事紛爭,又責他各項基礎皆不穩定,希望他進入事業機關一同協力。


    沈雪說的沒有錯,他與她觀念全然不同,總有一天會岐路分別。


    她渴望安穩固定,他向往遨遊自由;她適於機關政府公務工作,他喜歡金融營銷戰於商海;她希望守著一地從此長久,他卻漂泊在外四處奔波。


    也許,仍是可以相互適應的,隻要有一方能夠妥協。可惜她與他都尚氣盛,都希望對方先放棄。


    如今,是沈雪先放棄了,隻是,放棄的——卻是他。


    現實裏的愛情,多麽不堪一擊,本就被種種外在條件限製著,經由時間的分隔與涶煉,更是輕觸即碎。一段距離、一段歲月、一串瑣屑、一串平淡,就消蝕了激情。磨滌成蒼白與乏味,分手,也變得自然而然,理所當然。


    曾經的諾言,誰還在遵守,曾經的堅持,誰先動搖。


    可是,又怎能去責怪她?每個人都有權利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不再為了對方低頭屈就。他不甘困在一隅天地難以施展,沈雪也不願隨他遠走遷徒頻繁。


    心裏早已隱約料到,遲早會有這麽一天。


    隻是一朝麵對,仍然震動驚痛不能自已。


    已經無法給予麵前女孩一個笑容,他低低歎氣:“傻丫頭,你哭什麽?”


    米曉妍惶惶地看著他,這樣沉靜低鬱的向磊,她都快不認識了。不自覺直起身,圈住他肩頭,安撫地拍著他肩背,為什麽他身上這樣暖,手心卻在冒冷汗?


    柔軟的身軀,溫情的撫慰,這純淨善良的小姑娘,有著多麽誘惑的溫暖懷抱。


    無力推開,也不想拒絕,本能地尋求一種鎮定人心的力量,寒涼的秋夜裏,他需要這樣柔情的擁抱,來支撐疲累的身心。


    “才安慰過你,我也失戀啦……”自嘲苦笑,胃仍痙攣,帶動心髒針刺般痛,話隻說了一半便再接不下去。


    他這半句玩笑,卻又牽出女孩眼淚,撲簌落在他肩頭衣裳,無聲沒入。


    米曉妍知道,向磊的失戀,跟自己失戀的性質與程度是絕不相同的,因此,接下來的兩個星期,她每天下班後都積極主動地跟在向磊身後要求他請吃飯。


    開始向磊還很冤大頭地問“我為什麽要請你吃飯?”經過幾次她理直氣壯回答“不為什麽,你就是要請我吃飯”後,向某人的問話已經認命轉變成“今天晚上要吃什麽?”了。


    於是也偶爾買了菜到向磊的小公寓去自力更生,米曉妍再不做去年伺候某人的苦命丫環,而是硬拽著向磊一同淘米洗菜,向大少爺哀歎著“你老也不回家吃飯,父母不擔心?”被米曉妍一句“少管!”噎沒了詞。


    七點鍾逛夜市,八點鍾鑽進迪廳,震耳欲聾的音樂,搖晃刺眼的燈光,青春燥動的年輕人們扭動身軀,好聽叫舞姿千異,換個說法叫群魔亂舞。米曉妍死拽住想要開溜的向磊,用力在他耳邊吼:“跳起來就什麽都忘了!”


    向磊摸一摸自己可憐的老骨頭,考慮散掉後重新組裝的可能性有多高。


    隔天傍晚換場地——市中心體育館輪滑場。


    米小姑娘扶著欄杆蹌蹌踉踉,鼓勵道:“沒關係,我們一起學,我拉著你比較不容易摔倒。”


    向磊看看單排輪鞋,又看看她,決定運動鞋上場隻要扶她就好。


    再隔天又換地點:某網吧網遊戰場。


    米曉妍吩咐他:“你在我旁邊幫忙調方向,下一輪我調你射擊。”


    向磊按一按破舊遲鈍的鍵盤,認真向她建議:“不如咱們換台好些的機子?”


    再隔天——市政府在文化廣場舉行周年慶典大型文娛活動。


    米曉妍拉著他去看熱鬧,當焰火絢爛滿空火樹銀花時,她激動萬分:“快看快看多漂亮!”


    轉頭卻發現向磊跟旁邊五歲小男孩強借搖控車,把小朋友急得哇哇大哭……


    ※※※


    將滿滿一手提袋的零食放在桌子上,娛樂活動組織者莊重宣布:


    “今天晚上的活動是——在家裏看影碟。”


    向磊感激涕零:“終於不用出去受折磨了……”


    米曉妍沒好氣白他一眼:“是我該慶幸今晚不用出去丟臉才對!”


    說起來簡直無顏見人,她至今想起就想痛扁這家夥一頓,然後閃得遠遠再也不要受他連累。


    在迪廳,向磊幹站了十分鍾後,見不會像別人一樣隨興扭動搖擺,他、他竟跳起了老土的霹靂舞,而這種二十年前流行的過時舞步居然也贏得眾人一致鼓掌尖叫,更可氣的是,這混蛋還把她從人群裏拉出來,害本就丟臉的她被七八個人追問“這是不是你男朋友?”


    在輪滑場,向磊被她勒令換上輪滑鞋後一連摔了三跤,便跑去將單排輪換成老式四輪鞋,適應了幾分鍾,就開始加速。她正驚奇他原來會輪滑,而且看起來技術還不錯時,他竟然拖著她在場上一通狂飆,還正行反行兜圈行,駭得她不敢睜眼驚呼連連,最終撞上一隊二十人的連隊長龍。他倒是反應敏捷護著她沒摔倒,卻把別人撞得人仰馬翻還哈哈大笑,害她過去一個一個地跟人家賠禮道歉。


    在網吧,她射擊時他故意亂調方向,還譏諷她槍法太水反應遲鈍;等他射擊時倒是一槍一個極其神準,隻不過瞄的都是rpc警察。別人都在相互配合清滅歹徒,他卻專打人質、警察,搶警槍轟警車,最後在一片罵聲中被gm清出戰場。


    在廣場看慶典禮花,他跟一個五歲小朋友搶遙控車玩,三下兩下把遙控車撞壞了,不得不賠錢給人家買部新的,連累無辜的她又要哄小朋友又要和男孩媽媽拚命說對不起……


    總之,她再不要跟他一起出去丟臉,還是安安穩穩租幾片碟看好了。


    不過嘛……


    “看不出你還挺能玩的!”米曉妍睨他,“上學時一定沒少逃課出去玩輪滑打電動吧?”


    “承讓承讓。”向磊大言不慚,“你向哥我縱橫迪廳台球廳遊藝廳旱冰場時,你這小丫頭還乖乖在老師眼睛底下一筆一劃學字呢。”


    “是啦是啦,臉上都寫著哪,好大的兩個字——代溝!”


    米曉妍唾棄他,卻也不由偷偷神往。許久以前,十七八歲的向磊是什麽樣子?青澀的、桀傲的、愛玩愛鬧的、嬉怒分明的風雲少年,想必一定迷倒了不少小女生。流年暗換,一轉眼,就已是接近而立之年的軒昂男子,而並未隨年齡褪去的,是未泯童心,與隱或出現的氣盛衝動。


    “對了,我還買了飲料和啤酒,飲料歸我啤酒歸你,不許越界偷拿我這邊的!”


    向磊微訝地看她從手提袋裏往外拿東西,搖頭歎道,“現在的小女孩真是不得了,膽子這麽大!”


    米曉妍莫名其妙:“怎麽了?”


    他斜睨笑意,指尖敲著桌麵:“在單身男人家裏主動勸酒——萬一對方臨時念頭一歪,或者酒後把持不住,唉!危險啊危險……”


    “是挺危險的,你……想要做什麽呢?”米曉妍故意湊近去,嬌嬌地嗲嗲地問他。


    向磊果然有些受驚,怕怕地向旁邊移了下,喃喃著“嚇死我了”,被柳眉豎起的女孩丟了兩顆爆米花過來——ok!張口接。


    看影碟活動準備開始。米曉妍正用枕頭毛毯在沙發一側絮她的小雞窩時,向磊坐沒坐相地歪在另一側,決定如果看得沒意思就睡死過去。碟片畫麵出現,幾秒種鏡頭閃過,他差點被口裏的梨核噎死!


    悶聲嗆笑,腳趾戳戳她:“你租的什麽東西?”


    “啊?”米曉詫異看屏幕,一時沒太看清,想要離近瞧瞧,被向磊一把拖回來,聽他笑斥“你還看!”不由大聲抗議道,“什麽啊,我都還沒看清呢!”


    “看什麽看,少兒不宜。”


    聽他這麽一說,她一下子好奇了,難道是音像店老板弄錯了把a片拿給她?


    硬是撲上去把要換碟片的向磊撞開,急道,“等一下先別換!”她還沒見識過真正的a片咧,讓她開開眼界先!


    還沒瞄清屏幕上的胳膊大腿哪隻是男人的哪隻是女人的,就被向磊拎到一旁笑罵:“擺在這兒的酒可不少,不換片子,別怪我一會兒變成禽獸,到時候你哭都來不及。”


    米曉妍不信掙紮:“你變你變!我看你變成什麽樣。”


    強烈的好奇心轉化成驚人的力量,向磊竟被她硬推出客廳轟進了廚房。然後她嚴正通知向磊去陽台吹吹風,便插了門栓開眼界去。


    向磊隻得由她,隻是在廚房轉了幾圈,發現沒地方坐更沒地方躺,煙也沒帶出一支時,不由有點懊惱,一張碟怎麽也有四五十分鍾,這妮子還沒等滿足完好奇心,他恐怕已經無聊至死。


    十分鍾後,米曉妍衝進廁所嘔得驚天動地,向磊由愕至疑,之後哈哈大笑。門栓拉開,純潔的米小姑娘眼睛圓圓地瞪他,他警戒地與她對視三秒,好說好商量道:“咱不使用暴力好不……”


    狂風驟雨襲來,米曉妍憤怒地衝上去狂扁他:“你們男的怎麽這麽惡心啊——”


    “關我什麽事……”


    閃身逃跑,在客廳繞著沙發追鬧,冤枉的向某人捺不住大笑,對看a片也能看到嘔吐的清純菜鳥佩服得五體投地。


    ※※※


    追累了笑累了打累了,兩人懶懶癱在沙發上,換了一張沒弄錯的碟片看。


    曲折的故事,淒婉的愛情,相愛卻最終無法相守的有情人。米曉妍看得眼淚汪汪,向磊早在開片沒幾分鍾就呼呼大睡,被米曉妍掐醒七次後,隻得百無聊賴地陪她硬熬打發時間,在半夢半醒間苦苦掙紮。


    影片結束,黑屏滾動字幕,沒開燈的屋子裏蒙蒙昏暗,僅有電視屏幕上那一點點微弱的光線,緩慢而沉重地躍動著。


    米曉妍轉頭看向磊,他身上蓋著外套,悄無聲息地靜臥,大概又睡著了吧?她微笑,赤足下地,將毛毯扯過來覆上他。


    蹲在他身前,想要仔細端詳一下他眉宇睡容,那雙濃眉下的眼卻張開,讓她心裏“咚”地好響一聲。


    “幹嘛?裝睡嚇唬我!”她小聲嗔怨。


    向磊眼裏帶著暖意,低低道:“謝謝你。”


    她頓時不自在起來:“啊,什麽啦,幹什麽謝我……”


    向磊莞爾伸手,拍拍她後腦:“我也挺喜歡你的,你是個非常好的女孩。”


    米曉妍的臉驀地熱起來,一時脫口而出:“你別那麽難過,我做你女朋友好了!”


    話出口大窘,天啊地啊,她居然說出這種話,簡簡簡直是……


    向磊也怔了怔,隨即逗她:“你不是嫌我太老,有代溝嗎?”


    米曉妍本來應該順他話意找台階下,誰曉竟不知怎地鬼使神差道:“大一點也沒什麽,同齡男生我還覺得他們幼稚呢!”


    向磊注視她一陣,看得她頰上的熱越來越蔓延了,像是一種奇怪的渴望在胸口蠢蠢欲動,既害怕又喜歡,既退縮又期待。


    “你這樣不好。”


    他緩緩搖頭道。


    米曉妍的心沉了下去,一股寒意竄入髒腑,想要瑟縮起來,讓四肢保留僅有的一點暖意。


    “你這一衝動,就把自己賠了進去,萬一我是騙子,或者拿你作暫時的安慰,以後你發現了後悔了,找誰哭去?”


    他笑一笑,歎了口氣。


    “你喜歡誰也好,為誰設想也好,不要毫無保留,這個社會有太多陷阱,太多難測人心,你要學會保護自己。”


    “我……”


    “不是說挖心掏肺地待人就一定不好,但有的事、有的話不能輕易許諾,一時感動一時激動最容易叫人鑽了空隙。笨姑娘,小心將來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溫暖的語調,淡淡的玩笑,再含蓄的拒絕一樣刺痛人心。


    這一回,是哪種心情更強烈呢——


    知道卓緒有女朋友,還是被眼前的人推拒?


    現在又有多少種複雜情緒糾割一起,理纏不清?


    她模模糊糊地想。


    難堪、難過、難為情?她這麽容易喜歡上一個人,這麽容易被這樣表層的感覺迷惑,所以不叫做愛情?


    向磊伸個懶腰,掀開衣裳長身而起,笑道:“很晚了,走吧,我送你回家。”見米曉妍低頭抱膝仍蹲在地上不起來,便拉她,“幹什麽,耍賴不走啦?”


    “別別別,我腳麻!”米曉妍驀地慘叫起來,掙了一掙撥開他的手,苦兮兮又哭又笑,“剛才蹲太久……啊,你別碰我啦!”


    向磊失笑,上前扶她:“瞧你這點出息,麻個腳也能叫得這麽慘絕人寰。”


    “可惡!叫你別碰我啊……”腳麻痹得像針紮蟻齧,鑽心鑽肺,直不起腰站不起身,米曉妍用力捶向磊,哭哭笑笑中眼淚如珠,一顆顆沾染上他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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