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之下,霞光鋪道。


    東宮宮門之外,李承乾平靜的站在宮道上。


    看著盧護被一群腰跨橫刀、黑衫皂衣的大理寺掌固抬上馬車,他的嘴角帶起一抹冷笑。


    這幅樣子,哪裏是在照顧同僚,這明明就是在押送犯人。


    盧護,就是那個犯人。


    所有人都察覺到了這一點。


    李承乾,李承乾背後的於誌寧,張玄素,孔穎達,李百藥,李安儼,長孫祥,令狐德棻,蕭鈞等人,都是如此。


    甚至,還有盧護他自己。


    當然,也有那些大理寺掌固。


    大理寺卿孫伏伽派人來的時候,明顯已經做過交待。


    皇帝在大朝之上已經說的足夠明顯。


    孫伏伽要是這都聽不明白,他這大唐第一狀元,也就白考了。


    等到馬車的身影徹底的消失在視線當中,李承乾這才緩緩轉身,目光冰冷的看向東宮群臣。


    “殿下。”群臣齊齊拱手。


    “傳令下去,東宮任何人不許去探望盧護,任何人不得靠近他的門庭,便是從門外走過,也必須貼著牆走另外一邊,任何人不許派任何親信去調查這件事情。”李承乾淡漠的抬頭,看向眼前屬於自己的東宮,輕聲道:“他離了東宮,過往一切一筆勾銷。”


    “喏!”群臣肅然領命,垂首的同時,他們也在細細的琢磨李承乾的話。


    盧護,太子仆丞盧護,明顯和太子墜馬受傷有關,太子察覺到了這一點,如今怕是陛下也察覺到了這一點。


    盧護一個人是絕對不敢這麽冒著滅族的風險胡亂來的,他的背後必定還有他人。


    如今的盧護等同於變相的落入到了大理寺的手裏,他的開口隻是時間問題。


    為了防止他開口,殺人滅口才是最必然的手段。


    按道理講,東宮應該時刻派人盯住盧護的門庭才是,任何外人出入都必須盯死才對。


    如此好順藤摸瓜找到他背後的幕後主使。


    甚至是在行凶現場當場抓人。


    但太子明顯對這一點沒有多少信心。


    盧護,他死定了。


    但殺他的人,卻沒那麽好抓。


    將所有和東宮有關係人全部都撤回來,目的就是要擺脫東宮在這件事情上的嫌疑。


    站在盧護背後的人,必然是魏王有關,甚至說不定就是某位宰相。


    到這裏就很麻煩了。


    但如果沒有東宮幹擾,那麽這件事情就好查多了。


    這起碼是東宮的態度。


    “咚咚咚”的暮鼓聲在整個長安同時響起,所有人都不由得鬆了口氣。


    晨鍾暮鼓。


    下值了。


    李承乾抬頭,目光看向宮外的長安城上的天空,平靜的說道:“都回去吧,好好的休息一晚,明日再過來,東宮還有很多正事要做。”


    “喏!”群臣齊齊拱手,太子的態度很明顯,眼下這灘渾水,東宮不趟。


    ……


    光天殿中,李安儼攙扶著李承乾坐下,然後才低聲問道:“殿下,崔千和房相那裏要不要盯一下?”


    “崔千那裏不用,他今夜肯定會去盧府,來回都會被大理寺的人盯上,我們的人沒必要做多餘的事情,至於房相……”李承乾目光沉吟了起來。


    盧護必死無疑,而殺他的人一定是房玄齡。


    眼下最害怕盧護開口的,就是房玄齡。


    大理寺已經下場,說明皇帝的目光已經在死死的盯住了這件事情。


    真要被皇帝找到證據,便是房玄齡,怕也是要被抄家滅族的。


    所以他必須要在盧護開口之前殺了他。


    這裏麵一來一去,人員動作,很容易抓到行跡的。


    片刻之後,李承乾終於還是搖頭道:“算了吧,這些東西,我們都能想到,房相不可能想不到的,說不定,他已經在自家門外布置了暗哨,我們的人一旦被抓住,反而容易節外生枝。”


    房玄齡,尚書左仆射,“房謀杜斷”的房謀,他的多智,是直接寫在史書裏的。


    李承乾在盯著房玄齡,房玄齡何嚐不是在盯著李承乾。


    李承乾想要抓住房玄齡的死穴,房玄齡何嚐不是想要抓住李承乾的死穴。


    現在,皇帝的目光已經掃過房玄齡。


    李承乾如果動作的時候被房玄齡抓住把柄,反而要壞事。


    “是!”李安儼肅然拱手。


    李承乾抬頭,說道:“盧護的事情,東宮安靜的等消息就好了,剩下的事情,父皇和大理寺會做好的。到了明日,派兩隊人馬,將獨孤太子仆和姚寺丞接回來吧。”


    “是!”李安儼認真拱手。


    “今日便到此吧,你也回去休息,另外,讓人傳話太子妃一聲,孤今日就不回去,孤也好好的想一想,新任太子仆的事情。”李承乾微微擺手,李安儼立刻拱手退出了光天殿。


    走到內室的床榻下躺下,外間的內侍吹滅了蠟燭。


    李承乾看著眼前的黑暗,他開始思索獨孤大寶的事情。


    李承乾做了十幾年的太子,甚至後來被廢,流放至死,又得到了後世人李乾的記憶。


    然而即便是兩人,在共同的記憶中,獨孤大寶也沒有出現過幾會。


    隻有在李承乾自己久遠的記憶裏,在他當初大婚,還有更早封太子的時候,他才隱約的見過獨孤大寶一次。


    但幾乎已經沒有印象了。


    在後世人李乾的腦海中,沒有獨孤大寶的身影,這意味著他在未來沒有做出什麽成績。


    說明他要麽是沒什麽特殊才能,要麽就是英年早逝了。


    前者可能性要大一些。


    那麽皇帝將獨孤大寶送到東宮,恐怕更多的還是因為他的背景。


    獨孤家的人啊。


    如今的朝堂之上,他們不會和關東世族走在一起,和關中門閥也沒有多少關聯。


    隻有和同樣出身隴西舊族的,令狐,趙氏,元氏,張氏,雲氏等族關係密切,而這些人家,在貞觀一朝,仕途都不順利。


    但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們和如今把握朝政的關中門閥,還有更東麵的關東世族關係不深。


    這樣才更好為皇帝所用。


    李承乾輕輕笑笑,他明白,這是他的父皇在防那位房相了。


    當然,有嫌疑害李承乾斷腿的人,也全都在防備當中。


    甚至於,就連李承乾,也在防備當中。


    李承乾麾下的,多是當年皇帝征戰天下的秦王府班底的後人,誰知道他能聯係到哪位老臣。


    一旦兩方同時動手,便是他那位英明神武的父皇,也擔心控製不住局麵。


    單獨一方,什麽敵人都不可怕。


    但是兩方一起動作,一旦混亂衝突起來不分敵我,有的時候是很要命的。


    不過無所謂,李承乾現在沒有動作的打算,別人看著就看著吧。


    稍微側身,李承乾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睡覺之前的最後一個問題:房相他會在什麽時候動手呢?


    ……


    辰時三刻,東方的魚肚白終於驅散了殘留的夜色。


    冬日的崇義坊,坊門終於打開。


    坊正打著哈欠,在晨鍾之中,走了出來。


    陽光照在臉上,一片溫煦。


    看了眼空蕩蕩的長街,坊正已經打算要回去多睡一會,就在這個時候,他的眼角突然在側畔的清明渠裏掃到了一抹黑色。


    坊正一愣,隨即下意識的轉頭看過去。


    一條長長的陰影漂浮在清明渠上。


    坊正的臉色立刻就黑了下來,坊中雖然有井,但也有不少人家取用清明渠中的活水。


    坊正立刻走了過來,剛準備拿東西去打撈,在這個時候,他也看清楚了渠裏的東西。


    一具穿著綠色官袍,頭上戴著璞帽,麵色蒼白,雙手張開的飄在渠裏的屍體。


    一本《離騷》,就在他的腋下。


    清明渠上的薄冰,將他們卡在了崇義坊外。


    麵色蒼白,臉皮浮腫,眼中滿是驚駭的難以置信的神色,這具雙腿上綁著的柳木和白麻布的屍體,赫然正是盧護。


    他死了。


    昨日剛剛出宮。


    今日就死了在了長安河渠之中。


    ……


    “啊!”坊正一聲驚叫,一轉身,人已經瘋狂的朝遠處跑去。


    命案已發,誰是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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