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榻之上,李世民平靜接過奏本,看向李承乾,點點頭:“你說。”


    “喏!”李承乾神色肅然起來,拱手說道:“啟奏父皇,宗室任職地方,雖是天庇,但自身不足,亦容易引起禍患。”


    李世民輕輕點頭,目光稍微掠過下方的漢王,彭王,莊王,還有吳王,齊王等人。


    這幾個都是之前治政有失之人。


    另外,還有他的其他幾個年紀更小的弟弟和兒子,性子都不怎麽好。


    尤其是滕王李元嬰,那更不是個安分的主。


    如何讓他們好好的治理地方,是皇帝如今最頭疼的事情。


    收回思緒,李世民看向李承乾,說道:“太子,繼續說。”


    “是,因為此事,故而兒臣想,是否可以令諸王,效仿父皇親耕一畝三分地之事,由宗正寺督促,每年親耕三畝地,觀其收成,觀其所得。


    如此一來,諸王就能體會百姓辛勞,百姓一年收獲幾何,多少用於繳賦,多少用於自食,多少用於人情往來,多少用於換購他物。”


    稍微停頓,李承乾拱手道:“如此一來,諸王可以知曉普通百姓一年下來,家中能夠剩餘積蓄,甚至可能是借貸負債多少……如今下去,便可以追尋百姓是如何借貸負債的,如何抵押的,甚至最後是如何失去田地的。”


    一句“失去田地”,原本在下麵笑嗬嗬看熱鬧的長孫無忌,房玄齡,還有魏征等人,頓時坐正,神色肅然了起來。


    天下事,無非田地二字。


    百姓失去田地就會成為世家和豪族的附庸,朝廷的賦稅征繳就會變少。


    甚至於在天災之年,百姓會成為流民,最後造反。


    隋末就是這樣。


    而這一切的源頭,就是從失去田地開始。


    如果地方長官能從一開始就關注百姓的田產收獲,能保證天下百姓不隨便失去田地,或者是更少的失去田地,那麽對整個朝堂都是有好處的。


    殿中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這一點,神色肅然的同時,也震驚和讚歎的看向李承乾。


    太子越來越成熟了。


    ……


    李世民放下奏章,看了李承乾一眼,轉身看向諸王,問道:“荊王?”


    鄜州刺史,荊王李元景立刻站了出來:“臣在!”


    “耕作之事,你可行嗎?”皇帝的目光幽幽的落了下來。


    李元景神色肅然的拱手道:“可行!”


    皇帝點點頭,看向李元昌:“漢王?”


    李元昌立刻拱手:“啟奏陛下,臣可行。”


    李世民接下來又問了徐王李元禮,韓王李元嘉和霍王李元軌等同輩諸王的意見,全部曰可行。


    最後李世民又問了吳王李恪,齊王李佑,蜀王李愔和蔣王李惲等諸子的意見,他們這些做兒子,哪個敢說一個不字。


    皇帝滿意的點點頭,然後說道:“宗正卿?”


    “臣在。”宗正寺卿,高祖皇帝第二女,襄陽公主駙馬竇誕站了起來,肅然拱手。


    “初三上值之後,宗正寺盡快弄出一份監督條陳出來,正月十六日,朕要頒行天下。”李世民的神色瞬間冷冽起來。


    任何能夠促進天下繁盛的建言,在他這裏都會得到最貫徹的執行。


    “喏!”竇誕肅然拱手。


    殿中諸王神色肅然的同時,目光忍不住的看向上方,太子麵色鄭重的站在那裏。


    隨即,諸王的目光輕輕一轉,直接落在了太子對麵的魏王身上,眼神幽然深沉。


    李泰心中苦澀,但皇帝目光之下,一瞬間,他隻能點頭讚同。


    “嗯!”皇帝坐在禦榻之上,看向李承乾道:“太子,你繼續。”


    “喏!”李承乾拱手,然後打開最下麵的大箱子。


    箱子分上下兩格,最上麵的格子裏是一小塊一小塊拇指大小的木板,還有一根根小木樁和小船帆。


    李承乾將最上麵的格子取出,瞬間,輕輕的水流聲已經出現在殿中群臣的耳邊。


    李世民坐在禦榻之上,看的更加清楚。


    木箱之中,半個箱子裏都水,但是水麵之上,卻有三艘四桅小帆船在輕輕晃動。


    突然,李世民眉頭一挑,他頓時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這隻箱子,從東宮一路過來,雖然不至於說翻船,但來回晃動卻是免不了的。


    但這種情況下,這三艘四桅小帆船依舊飄浮在水麵上,來回遊蕩,甚至就連甲板都沒有濕,李世民的呼吸頓時沉了下來。


    “太子,你剛才說,這是誰做的來著?”李世民抬頭,死死的盯住李承乾。


    自己剛才有提過嗎?


    李承乾雖然心中有些恍惚,但還是立刻拱手,認真說道:“啟奏父皇,是東宮新任典工楊務廉,其師黃亙、黃袞兄弟曾在前隋時,在楊廣身邊製作七十二勢人偶,而且這些人偶都是仿造諸葛武侯的木牛流馬所製。黃亙、黃袞兄弟本有助國之心,但奈何楊廣昏庸無道……”


    “不必多說,朕聽說過黃亙、黃袞兄弟,他們在前隋,是不遜色於宇文愷、何稠、閻毗的大匠。”李世民神色認真起來,不停的點頭,他的眼中已經閃過一絲激動,拳頭也微微握了起來。


    有了這個人,將來征伐新羅,他不知道能省多少力氣。


    ……


    站在下方的李泰和閻琬這個時候,忍不住的微微抬頭,因為他們聽到了閻毗的名字。


    閻毗正是閻琬的祖父,是閻立本和閻立德之父,而閻立本和閻立德,正是本朝著名的將作大家。


    閻立本是如今的將作少匠,而閻立德在外放博州刺史之前,正是將作大匠。


    因為本朝親兄弟不能同時在中樞任要職,尤其還是同一官署,所以正是閻立德的外放,閻立本才能夠被升任將作少匠。


    可即便是如此,如今朝中的將作大匠可還空著。


    閻立本和閻立德本身能力不俗,但是無論如何,也少不了閻毗的傳承。


    李泰的位置穩固,與閻立本和閻立德的關係很大。


    如今突然多了一個不遜色於閻毗的大匠的傳承,這人一旦能用,閻立本和閻立德在皇帝心中的位置立刻就要動搖。


    李泰忍不住的看向李承乾,眼中滿是緊張。


    李承乾恰好在這一瞬間轉頭,對著李泰溫和的點點頭,瞬間,李承乾就轉頭看向皇帝,神色肅然的說道:“啟稟父皇,這些船隻全部都是用一小塊一小塊的木塊組裝起來的……這裏正好有一套,父皇有興趣的話,可以自己組裝一……”


    “呈上來。”李世民身體立刻忍不住的前傾,他的目光熱切的盯著那些木塊。


    他太明白這裏麵的意義了。


    如果這些木塊真的能夠組裝出一艘四桅帆船,那麽朝廷不僅能夠得到一套新四桅帆船製造工藝,甚至可以依托楊務廉,製造出更加先進的船隻來,尤其是在海上航行……


    張阿難很快就將那些木塊呈送到皇帝的眼前。


    李世民掃了一眼,立刻就確定這些木塊的數目,組建一艘翻船,正好大差不差。


    很好。


    李世民抬頭,看向李承乾,說道:“傳旨,升楊務廉為將作丞,從六品下,協助太子編纂《考工誌》。”


    “多謝父皇。”李承乾稍微鬆了口氣,他真的害怕皇帝現在直接將人調走。


    “太子用心了。”李世民抬頭,看向群臣之中,滿意的點點頭道:“杜荷做的也不錯。”


    “多謝陛下。”坐在魏征身後的杜荷立刻欣喜的站了起來,拱手謝恩。


    “好了,坐下吧。”李世民擺擺手。


    杜荷,還有李承乾,同時後退,然後坐了下來。


    ……


    “父皇。”李泰拱手,然後認真說道:“新年履新,兒臣敬獻金佛一座,恭祝父皇身體安康,萬年無期。”


    一旁的內侍,將李泰身前的一個箱子打了開來,頓時,一隻手掌高下的金佛出現在箱子裏。


    李世民坐在禦榻之上,恰好看見金佛在燈火之下散發出的陣陣金光。


    他驚訝的看向李泰,隨意無比滿意的點點頭,說道:“青雀有心了。”


    “多謝父皇。”李泰拱手,然後說道:“啟奏父皇,兒臣希望能夠將這座金佛供奉在洛陽龍門寺,以祈求母後冥福無疆。”


    李世民的神色肉眼可見的柔和了下來,點點頭道:“可以。”


    “另外,兒臣聽說,皇兄那裏也有這樣的一座金佛,不知道可否一起供奉,同時由東宮和魏王府一起出錢,在洛陽龍門寺,開鑿十座佛龕。”李泰瞬間轉頭看向了李承乾。


    “太子,這樣的金佛你也有一座?”李世民瞬間就疑惑了起來。


    離得丹陛近的群臣和諸王呼吸之間已經輕了許多,他們壓根沒有想到,魏王在突然之間,竟然甩出這樣一記殺手。


    ……


    李承乾立刻起身,心中腹誹,我有沒有你不知道嗎?


    李承乾認真拱手說道:“啟奏父皇,兒臣這裏的確曾經有這樣的一座金佛。”


    “曾經?”李世民眉頭瞬間就皺了起來。


    “是!”李承乾微微躬身,說道:“啟奏父皇,這樣的金佛是吐蕃國使十日之前送到東宮作為年禮的,得到這樣一座金佛之後,兒臣立刻就找人聯係了樓觀道掌教尹文操真人,願意融化這樣一座金佛作為資金,在長安城,建一座東極青華宮,以東極青華大帝,太乙救苦天尊,為母後鎮壓冥福。”


    李承乾一句話,皇帝,還有群臣盡皆愕然。


    道門怎麽又牽扯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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