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師小狼背著寒星,跟在葉斂後頭行出涿鹿鎮門後,二人一狼回頭看去,那


    頭頂白毛鴨的和尚徐徐而行;再看過去,他身後的涿鹿,不論是攤販、行人、推


    車、乃至馬匹,無一不東倒西歪,渾似大戰剛過。


    葉斂心曉,自無戰事,乃是笑倒。


    便是葉斂自身強行忍住,走出涿鹿這一路上,一想起那怪模怪樣,仍不禁數


    次偷笑出聲。


    那和尚走出涿鹿後,合十向二人一狼畢恭畢敬的先躬身一禮後,才道:「貧


    僧懷空,還沒請教二位施主?」


    葉斂也依著佛門弟子動作照回一禮後,道:「小弟葉斂,這丫頭是小弟的徒


    兒寒星。適才無禮,大師寬恕則個。」


    聽了葉斂的名字,懷空眼中一亮,對於客棧中寒星大笑狂笑的舉動倒毫不掛


    意,反是說道:「久聞葉施主大名,今日得見,萬分榮幸。」說完又施一禮。


    葉斂久從君聆詩遊,知佛門弟子禮多,但君聆詩給他的教育方式卻極為隨興


    ,毫不拘禮,給懷空如此一敬再敬,倒是滿身不自在,便搖了搖手,道:「你不


    要動不動就施禮,我不習慣,放自然一點不好嗎?」他將對方的稱謂從『大師』


    換成了『你』,欲人無禮、己先無禮,這道理葉斂倒是十分清楚。


    「成,葉施主怎說怎行。」懷空倒也真合作,馬上將合十的雙手分開了。


    葉斂見狀,打骨子裏輕鬆許多,便道:「你剛問小狼的主人,有事?」對於


    懷空所說的『久聞大名』卻不想多問。


    即使不問也知道,一定是因為去年靈州勸退吐番偷襲的騎兵。這在釋子而言


    ,乃是打救千萬生民的大功德,但葉斂素來不信教,當時他腦中隻有『不戰而屈


    人之兵』的至高兵家境界。葉斂自承屬兵家、對方則是和尚,兵家乃萬人敵、和


    尚則連肉都不吃,那是絕搭不上線,不如不言。


    聽葉斂轉回正題,懷空即朝寒星道:「小施主既為此狼主人,可知來曆?」


    「知道啊。」寒星也終於習慣眼前有這頭上頂鴨的光頭和尚,不再發笑,油


    然應道:「它是我三歲那年,雷伯伯到大巴山和西峻幫談生意,回程路上在山林


    間偶然見到的,看它生了兩條尾巴,稀奇得緊,便帶回桐柏山來了。」


    懷空聽完,指著小狼頸上的鹿皮包,又問:「此狼是否極通藥理?」


    「是啊。」寒星得意洋洋,連尾巴也翹了 ̄知藥理的狼,全天下就這一支,


    它是我的寵物 ̄寒星對此是極為自滿的。


    葉斂聽著懷空的語氣,卻覺這和尚似乎知道更多有關小狼的過去,便問道:


    「你知道小狼的來曆?」


    聞此,寒星斜睨著葉斂,道:「笨師父,你犯傻喔?小狼的來曆我剛不是已


    經說了?雷伯伯從大巴山帶回來的嘛!」


    沒料到懷空卻一本正經的點頭道:「貧僧略知一二。」


    寒星又瞪向懷空 ̄我師父犯傻,那是常有,算了;你這大和尚也犯傻?


    對寒星的不屑目光,懷空似無所覺,逕自言道:「貧僧頭上的鴨,其實是貧


    僧的師弟……」


    師弟?乍聞此言,葉斂與寒星雙雙一怔 ̄鴨子與人是同門?


    懷空卻不以為怪,續道:「我倆授業恩師,法號上不下空。我師數年前外出


    遊曆,路過渤海灣,恰於琅祭天台附近海邊見著師弟,我師佛法精深,一眼便


    看出此鴨乃我佛門寶獸,隻要將它置於頭頂,即能驅人心魔,與善識藥理之二尾


    奇狼同為異物,便將它收入門下,號為『海鴨』。」說到這裏,懷空頭上的海鴨


    不知何時也已醒了,它確有靈性,也呱呱叫了兩聲。


    葉斂聽他說著,忽然想到,白重前來杭州時,是要我治宇文離夢琴的問題


    。但我到了杭州,宇文離與瑞思卻對此事一字不提,想來便是已由海鴨治好了。


    但……頭上頂鴨,那模樣自是極為滑稽,想是宇文離好麵子,刻意不提。


    若宇文離夢琴之症的確由此鴨治好,這『寶獸』一說,倒真不虛了。


    這邊寒星臉色卻忽然沈了,不悅道:「你說鴨子是寶獸、小狼也是寶獸,鴨


    子已經當了和尚的徒弟,難道你要把小狼也帶去拜你的師父當師父?」


    聽了寒星言語,葉斂也覺的確有此可能,便轉頭看著懷空。


    要帶走小狼,寒星是決計不肯。既然寒星不肯,那葉斂自然也不同意。


    「萬般皆是機緣。」懷空卻微笑道:「此狼已逢其主。」


    「那就好!我告訴你,不要打小狼的主意!」寒星又瞪了懷空一眼,拍拍小


    狼的頸子,轉向葉斂道:「師父,走了!」說走就走,小狼也極為聽話,隨即掉


    頭離去。


    葉斂見狀,隻得向懷空施一別禮,跟著去了。


    懷空一怔,二人一狼走得好快,轉眼已行出十餘丈。


    懷空一開口,欲要出聲,轉念一想,卻又住口。


    緣自生起、緣自盡滅。


    天機不可泄露。


    寒星坐在小狼背上,不斷催促小狼快走,葉斂在後頭已接近小跑步,才能勉


    強跟住。


    離開涿鹿已有數裏,葉斂終於忍不住要寒星停下。


    寒星滿不甘願,不肯停下,但也讓小狼減緩速度,仍朝南行。


    葉斂趕上幾步,與小狼並肩而行,道:「他又沒說要帶走小狼,何必生那麽


    大氣?」


    「小狼是我的。」寒星冷冷說道。


    「我當然知道小狼是你的,不過……」


    「小狼是我的!」寒星語氣加重,又重覆了一次。


    葉斂腳下不停,聞言卻不禁一怔。


    這小丫頭的語氣……


    葉斂微微感到心寒,他何等聰明,怎會料不到寒星在想什麽……


    自從寒星帶著小狼自襄州追到杭州,他便再一刻不敢冷落這小徒弟。


    寒星如今一無所有,隻剩小狼與自己是她的親人,任何人要再對她唯二的親


    人打歪腦筋,對寒星而言,就是敵人。


    寒星究竟還隻是個孩子,她懂的,隻有保衛自己的『資產』。


    忽然,小狼停下腳步,發出低沈的嘶吼聲。


    經由杭塘山寨一行,葉斂也十分清楚,小狼出聲,必有異狀。


    葉斂很快將手放到無鞘劍上,見到寒星要下狼背,忙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搖


    了搖頭。


    有什麽事,我應付就好,若有萬一,至少小狼還可以帶著你跑。


    寒星卻硬掙脫了葉斂的手,仍下了狼背。


    至少,小狼是有作戰能力的。


    寒星才剛下狼背,道上便出現一人。


    一個緊身黑衣、麵也覆巾,隻有露出雙眼的人。


    一見此人,葉斂怔了、寒星怒了!


    這人在錦官城向葉斂發下不死不休的挑戰書,但自大年初二從原定幫押寒星


    至襄州晨府後,一時消聲昵跡,連葉斂都快忘了他們的存在。


    但回頭一想,寒星到晨府、第二天拜了師後,葉斂就獨自動身前往雲夢劍派


    ;一個月後,又有神宮寺流風、堀雪同行,他自然不可能再出現動手。


    如今,他再次出現,又是等葉斂離開涿鹿已有數裏,瑞思、白重、宇文離


    自然也不可能前來幫手……


    這個家夥,該不會一直跟著我吧?


    再看寒星……


    這個家夥,正是她殺父不共戴天的仇人!


    栗原輔文!


    葉斂一怔之後,忽爾一笑。


    栗原輔文見了,冷然道:「鬼差索命,你還有空笑?」


    葉斂仍自笑著,搖了搖頭。


    在襄州城中,栗原輔文的同伴北川球在除夕夜突施偷襲,傷了石緋,結果在


    木樁上被葉斂擊敗遭俘……


    葉斂可以斷定,栗原輔文會比北川球要強,但是強多少?沒試過,不清楚。


    隻是葉斂本身也曾在雲夢劍派修藝一月、又在南宮府邸因持起段鈺昔日所


    用離雲劍的斷劍柄而獲得『勁禦仙氣』部份功力,如今身手,大是今非昔比。


    栗原輔文還能傷得了他嗎?


    葉斂自在想,栗原輔文自是不知他想些什麽,就連寒星都在怒氣中感到一絲


    可笑。


    笨師父,你又發傻嗎?對方是敵人,可不是你的情人,笑什麽啊?


    葉斂卻仍笑著,向前走了幾步,道:「來吧。你用暗器還是兵刃?」


    栗原輔文也知葉斂素有膽量,甚至不懂害怕、不懂要命,卻也給他這動作唬


    得一怔。


    一怔之後……


    鏘然一響,葉斂隻覺無鞘劍一震,跟著傳到大腦的訊息是:右腕趼椋


    葉斂自然心曉,是栗原輔文發出手裏劍,射在自己手中的無鞘劍上。


    同時也自懾心神 ̄輕敵是兵家大忌,我怎能犯此大忌?


    一凝神,隨即又見一枚手裏劍正向額頭射來!


    快,的確是很快,但是……


    葉斂一縮身,手裏劍便自他頭頂射過。


    葉斂甚至可以感覺到它擦過了自己的頭發。


    的確……光就打暗器來說,栗原輔文是比北川球高明許多。


    但以葉斂目前的程度,雖然『辨氣』要領未能發揮,卻自覺還應付得來。


    同時,葉斂也想起晨星所言:手裏劍隻可躲避、不可擋格,否則它會否轉向


    射向身上另一個部位,便極難料定。


    栗原輔文仍自發鏢,葉斂卻能將手裏劍來向看得極為分明。


    一旁寒星隻見對方雙手不斷揮揚、黑影一道又一道……


    她口中的笨師父卻隻是一步又一步向前走,腳步歪歪斜斜、似極笨重,那一


    道道的黑影卻又盡數從他身旁穿過,無一中的!


    寒星的滿腔怒火早已不見,隻剩訝異。


    栗原輔文身上的暗器不知可有盡時,但葉斂一步一步向前,身上卻是一道傷


    痕也沒。


    雖有覆布遮麵,不見表情,但由眼神可以解讀,栗原輔文是極為驚怒。


    待得栗原輔文停手,葉斂也已停在他身前不過五尺距離。


    「雲夢劍派淩雲步!」栗原輔文沈聲道。


    栗原輔文絕沒料到,葉斂進境與此之快!隻在雲夢劍派一月,所練就的『淩


    雲步』便足以將自己所發的手裏劍盡數避開……


    「還很粗淺,見笑。」葉斂跟著緩緩舉起右手,道:「換你試試我的本門武


    學……」


    話聲才落,栗原輔文急急縮身後躍,又拉開二丈距離。


    九華劍法.詩仙劍訣!


    葉斂麵無表情,又向前走去。


    「是你放話要取我性命,怎麽反來避我?」葉斂冷冷說道:「現在,你不殺


    我,我倒要找你算帳了……」


    一步一步,丈五、一丈、八尺……


    栗原輔文忽然眼中怒意大熾!


    欺人太甚!你以為我隻會發暗器嗎!巴格!


    栗原輔文右手探進懷中,路旁樹林中卻又躍出一人,一把抓住他的胳臂。


    來人與栗原輔文一般全身黑衣、臉覆黑布,但身裁嬌小許多。


    葉斂霍地止步,他認得,該當是栗原輔文稱之為姐的栗原苗。


    同時眉頭微微一皺 ̄兩人齊來,那就麻煩了。


    但……看此情況,卻又像是栗原輔文想拿出什麽東西,栗原苗卻製止了他。


    兩人對視一眼,一句話也沒留下,一轉身便閃入樹林。


    他們身法奇佳、去得極快,在林中略閃一略便已不見人影。


    葉斂回頭,卻見寒星已呆在當地。


    走近一瞧,她右手小臂上釘了一枚手裏劍,卻也渾然不覺。


    大概是自己躲開時,射到她身上的吧?葉斂走上前去,一伸手將手裏劍拔來


    ,她才驚覺,叫道:「好痛!笨師父,你幹嘛!不會小力一點喔!」


    任寒星叫嚷,葉斂一逕將她的衣袖拉起,看了傷口並不深、流血也是鮮紅,


    顯見手裏劍上並未喂毒,才道:「長痛不如短痛。」


    同時,藥師小狼也已將頸上的鹿皮包抖在地上,探頭咬出了一卷紗布與金創


    藥。


    葉斂蹲下身子,接過藥師小狼遞來的物器,便開始替寒星包紮。


    包紮完畢之後,葉斂又站起,道:「你也真夠遲鈍……好了,走吧,回襄州


    去。」


    寒星將鹿皮包掛回小狼頸上,自己也爬到小狼背上,二人一狼,又向南行。


    才走沒幾步,寒星便問道:「師父,你剛剛怎麽不直接殺了他?」


    葉斂一笑,搖了搖頭。


    「別和我說,你不殺生。」寒星見狀,又道。


    「我又不是和尚。」葉斂拿起腰間的無鞘劍,伸指壓著劍尖,向後略彎,而


    後放指,劍身彈回,發出了『嗡嗡』的聲響。


    葉斂晃了晃劍,道:「你覺得這東西殺得了人嗎?」


    「似乎是不行。」


    「所以羅。」葉斂收劍。過了半晌後,又道:「我剛剛躲他的暗器,用的是


    在雲夢劍派學來的步法。不過若說真要出招……我倒也很猶豫。」


    寒星疑道:「有什麽好猶豫?他傷不了你,就贏不了你,那就隻有你贏他啦


    !」


    葉斂又一笑,再次搖頭。


    那些倭族刺客,怕的是『詩仙劍訣』,但我也就隻會一句『抽刀斷水水更流


    』,若是未能一招取勝,接下來便是黔驢技窮……


    自曝其短,在敵人麵前那可是萬萬不成的。


    至少經此一遭之後,相信有一段時間這些倭族刺客不會再出現了,還有機會


    多去領悟詩仙劍訣的精髓……


    隻是,難,真的好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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