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州.晨家武館。


    校場上,數十名門生沒人在練武,倒是圍了個大圈子。


    人圈裏,乍見晨星與石緋,顯見並非講習。


    屠牛者尤構率與他的種牛『牛肉麵』也隻站在晨星身側,就連魏靈與北川球


    也在,卻未見王道。


    仔細看看北川球,在葉斂離開一個月後,他向晨星表示了不會逃跑,於是晨


    星決定解開了他的綁縛。之後的數月來,他換上了漢人的衣服,一直與王道、石


    緋、魏靈等一起行動。


    好幾次,他也曾極為委屈充當魏靈下廚時的幫手。


    晨星觀查了兩個月,確定北川球行止無異,也肯定他對於栗原姐弟將他視為


    『棄卒』的行為極為心寒。可惜他雖聽得懂漢語,卻沒了舌頭、無法言語,又不


    懂書寫漢字,無法確實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但可以肯定的是,晨星對北川球已十分放心了。


    人圈之中,有一支身長近丈、看去重逾五百斤的大牛,它擺動著尾巴驅趕蚊


    蠅,對身旁的人們毫不掛意,自個兒坐在地上。


    牛旁,王道手裏拿著一把單刀,卻顫顫的發著抖,如臨大敵。


    『一刀解牛』,這是尤構率向王道下的習題。


    尤構率刀工精深,事庖務十餘載,未曾更刀。尤構率承認身裁削瘦的王道,


    其力氣是比表麵上看來要大上許多,但蠻力並非應敵之道,『巧勁』才更重要。


    尤構率認為屠牛這門功夫,光知理論是絕無效果,必要親身體驗。


    於是,王道終於第一次要扮起屠牛者的角色。


    可王道麵對眼前這碩然大物,卻是遲遲不能動手。


    一刻鍾過了、兩刻鍾過了,從中午休息時間過後,王道提著一把單刀,竟與


    一頭牛對視了半個時辰之久。


    五月午後的太陽極其毒辣,王道渾身上下已沒一處是乾的。


    圍觀的武館武生們,其情緒已從期待轉為懷疑、懷疑又轉為不耐。


    甚至已經開始有人喊話:「你到底要不要出手啊?」


    這句話,王道聽到了,聽得很清楚,但腦中仍然是一片空白……


    眼前這頭肉牛雖不若牛肉麵般碩大無朋,卻也極為可觀,即使從喉嚨一刀將


    它放血,的確過一陣子它便會失血而死,但這絕非尤構率所要的『解牛』。


    如此皮厚骨粗的大牛,要將其一刀解體,那是談何容易?


    「莫非尤構率整我?」


    這念頭已在王道腦中回響了數十上百遍了。


    又過了會兒,聚觀的武生們也漸漸散去。


    相處了五個月,武生們自然知道石緋、王道二人極受晨星看重,其進展也比


    一般武生快上許多。而且這兩人極好相處,任誰都能說說笑笑打成一片。


    即因如此,今日王道解牛,才引得全館盡來圍觀。


    但王道這麽站下去,卻也未免太浪費時間了。


    就連晨星都快按捺不住性子……


    「隻此一次,下不為例。」人們已散得差不多了,隻剩晨星、石緋、魏靈、


    北川球等四人仍在看著,尤構率忽然出聲,走近王道,從他手中拿過單刀。


    看到尤構率持刀,王道以為他要親自示範了,連晨星也如此認為。


    豈料尤構率卻將刀倒握,左手指著肉牛,道:「去摸摸。」


    「摸?」王道一怔,一下子卻搞不清楚狀況了。


    一旁兒魏靈、石緋、北川球也給這句話給弄糊塗了。


    晨星卻將石緋拉過一旁,道:「你看好了。」


    看好?石緋這可真是丈二金鋼,渾不知晨星要他看些什麽。


    這邊尤構率見王道遲遲沒有動作,又催道:「你在幹嘛?快去摸啊!」


    王道此時也了然了 ̄這是要他去摸那頭牛的筋骨構造。良庖解牛,刀不剁骨


    ,想要讓刀保持常利,自然要從關節下手,解牛才能解得乾淨俐落。


    於是,王道很快三步並兩步上前開始『摸牛』。


    牛性素來溫馴,那肉牛不知自己將被解剖,也乖乖的讓王道在自己身上四處


    亂摸一通。


    晨星在旁也向石緋道:「解牛刀用在人身上,自然是一刀下去,筋折骨斷。


    王道若能解牛,解人自是更加得心應手……」


    石緋聽了,不禁眉頭緊皺,道:「這是不是太殘忍了一點……」


    「要比殘忍,你藝成之後不會比他差。」晨星一邊看著王道摸牛,一邊說道


    :「『撚絲棍』名列中原三大絕技之一,與鎮錦屏的『蜀道難』、林家堡的『蒼


    天有淚』齊名。十四年前,我的師父黃樓便曾以一根齊眉棍,一招將蜀中赫赫有


    名、文武雙全的『鐵扇軍師』向達連人帶扇刺出了個透明窟窿。若是棍上有了槍


    頭,你說那又如何?」


    石緋聽說,撓舌不下。


    在原定幫時,晨星便曾以木棍一招將碗口粗細的樹攔腰打折,他的確是眼見


    過『撚絲』的威力。


    但,向達既名為『鐵扇軍師』,其扇必然以精鐵鑄就。能一棍將精鐵扇帶人


    一同刺穿,那是比石緋所想像更要強上數倍。


    若然上了槍頭……


    魏靈在旁聽了,也咬緊了下唇。


    在這世道,人殺人,那是不稀奇。不過以晨星的說法,王道、石緋二人所學


    的技藝,卻是要把人像屠雞宰牛那樣的殺……


    會讓王道、石緋學習此等殺人方法,難道晨星、甚至晨星上頭的丐幫幫主徐


    乞,認為目前的南武林,已經到了你死我活的處境?


    轉念一想……以那幾個倭族刺客來說,或許的確如此。


    隻因為雷斯林、寒元答應中立,便痛下殺手,又拋下北川球這顆被打敗的棄


    卒,冷血無情至斯,那些倭族刺客誠然沒有讓人手下留情的理由。


    看看北川球,聽了晨星的言語,並無什太大反應。


    相較於石緋、魏靈,他確實是沈著許多了。


    「怎樣?」後方晨星與石緋譏譏碴碴,前頭尤構率則仔細的看著王道摸牛。


    約莫過了兩刻鍾後,問道。


    王道收手,皺緊了眉頭。


    這頭肉牛皮厚筋粗、骨實腱硬,怎摸也不像是那一把又薄又小的單刀所能一


    刀解體的對象。


    看到王道的表情,尤構率自知究裏,便道:「第一刀,先要避開脊椎。因為


    脊椎骨多而實,絕非此刀能夠一刀砍過……」


    同時,晨星也向石緋要了他手上的八節連杆槍,一逕走到肉牛正麵,道:「


    你也看好,我先示範以長槍使撚絲棍的威力讓你瞧瞧。」又轉向王道說道:「決


    定好要從哪裏落刀了嗎?」


    王道考慮了一陣,才回頭向尤構率要回單刀,道:「決定了。」


    「我一出手,你就落刀。」晨星以右手抓在槍杆尾端,左手豎起四指、姆指


    平擺,掌心正對牛頭,將槍杆與槍頭的連結處放在自己的左姆指上。


    正是撚絲棍起手架勢!


    肉牛愣愣的看著眼前亮晃晃的槍尖,仍然毫無反應。


    難怪,常有人說『像豬一樣笨、像牛一樣遲鈍』,那真是絲毫不假。


    晨星一瞥王道,他已經氣力聚足,預備一擊。


    當下……


    左手放下,同時,右臂急旋、突刺!


    極單純、極單調、毫無花巧、直來直往的一刺!


    槍尖碰觸牛額,似乎毫無阻攔,晨星向前再跨一步,待得他動作停下,一根


    長八尺有餘的八節連杆槍,竟隻剩一節尺長的杆尾在外頭。


    其餘七尺,直直的自牛額貫入牛身,不僅貫過牛頭骨,直是一勁到底,穿過


    了一半以上的脊椎骨!


    如此碩大的肉牛,一聲都沒得吭,便已斃命!


    石緋張大了口,看呆了……


    以撚絲的速度、勁道、力量而言,就算對象不是牛,是人,是高手,也未必


    能躲得過!


    但躲不過,正麵硬接那是絕無可能!一接,必然是身子直被打穿個窟窿!


    晨星說黃樓曾以一根齊眉棍便打穿向達及其鐵扇,誠不我欺!


    中原三大絕技之一,確實名不虛傳!


    晨星一出手,王道也已動刀。


    他與尤構率五個多月的刀術教授,自非一事無成,隻見一柄單刀翻飛,一閃


    一閃的怠光漸漸變成血光,晨星力貫右臂緊抓槍杆,硬是不讓死牛倒地,王道一


    刀未曾歇手,牛蹄分了、牛腿斷了、牛肚開了……


    在晨星擺起架勢之後,武館眾門生已知當家的要施展拿手絕技『撚絲』,複


    又圍觀。看這一記撚絲為之歎為觀止不說,便是王道刀勢起落,每一揮都挾著刀


    風嘯嘯、兼之牛血四濺,眾人無不轟然叫好!


    當然,這聲好也有另外的用意……今日解了這頭大牛,好說至少有兩三天,


    他們可以不用再吃魏靈煮那什麽鬼怪的藥膳菜了。


    太補了 ̄吃多了會流鼻血的。


    刀光四十三閃,王道終於收手。


    這『一刀』,耗盡了平生力氣,隻見王道呼呼喘氣,一屈身,便要向單刀倒


    插地麵穩住身子,豈料刀一觸地,竟爾片片碎裂。


    王道一怔,呆然看著手上刀柄與其僅餘不足十寸的刀身。


    那頭晨星所握槍杆上,隻剩下了一個牛頭、以及脊椎骨上的一些碎肉。


    晨家武館校場上牛血肆流、骨肉橫陳。


    北川球拭去灑在自己臉上的牛血,微笑著,點了點頭。


    以他的眼光來看,王道這一刀起落,已與當日擊敗自己的葉斂不相伯仲了。


    晨星看牛支已然解體,笑著一抖槍身,讓牛頭與八節連杆槍分離,順手便將


    槍交過身旁的一名門生,道:「把槍洗乾淨。」跟著便朗聲道:「大家把牛肉帶到


    廚房去,記得清洗校場!」


    晨星走向尤構率,尤構率頷首。


    於是晨星便向魏靈、北川球、石緋、王道四人道:「進大廳來。」說完,自


    己當先而行,尤構率與牛肉麵隨於其後,進了大廳。


    同類在麵前被屠殺,牛肉麵卻毫無反應,想是已然習慣。


    魏靈才起步,王道也想移動,但一抬腳,竟是全身躒恚一步尚未跨全,便


    已趴倒地上。


    石緋與北川球見了,一左一右將他攙起,也跟著進入大廳。


    廳中各人坐定之後,晨星看著王道,笑道:「怎樣?有什麽感覺?」


    「累死了!」王道大嚷一聲,隨後嗬嗬笑道:「不過,很有快感!」


    一旁石緋卻道:「快感是有啦,不過,我看你還未夠班。」


    王道一聽,霍地起身,由上而下滿臉不爽的瞪著石緋。


    魏靈也道:「王道剛剛解牛解得很漂亮啊!你這混小子少胡說八道!」


    「我哪有胡說。」石緋豎起了一根食指,道:「一刀,尤構率說的是『一刀


    解牛』。解得很漂亮是沒錯,可用了幾刀?」


    此言一出,魏靈也覺有理,雙手抱胸思索半晌,找不出反的理由,隻得不


    作表示。王道見狀,也覺得略略氣沮。


    「話不能這麽講。」尤構率道:「那把單刀太過輕薄、牛又過於碩大,原本


    是不可能一刀解盡。」


    石緋疑道:「那你又說要王道『一刀解牛』?」


    晨星一笑,道:「你用的是槍,可能無法體會。對於劍、刀這等短兵器而言


    ,一招仍需分『式』,每一『式』起落之間那是連連貫通、幾無間歇。隻要招不


    老、式不盡,便隻是『一招』。槍是長兵器,出一次便要收一次,招招之間自然


    分明,短兵器對敵時自是短兵相接,哪有收招空檔?適才王道用刀,的確不隻一


    刀,但尤老弟也說了,那牛原非一刀可解,咱們隻是要試試王道的用刀功夫進境


    如何。現下看來,不錯,十分不錯!」


    聽聞此言,王道狻感得意,朝石緋揚了揚鼻子,才又坐下。


    「其實……」晨星說了兩個字,但一猶豫,又住口。


    廳中含尤構率在內五人卻給他勾起興趣,魏靈代表問道:「其實怎樣?」


    晨星站起身,從王道手中取過那隻餘半截刀身的單刀,看了一眼,搖頭。


    這一搖頭,眾人便即了然。


    王道的氣力著實不小,但仍流於純靠蠻力,技巧是有,卻嫌不足。


    像他這樣的用刀法,對兵刃損傷極大,除非得到更耐用的兵器,否則這樣下


    去,終非長久之道。


    這就麻煩了 ̄一時之間,去哪找兵器給王道用?


    晨星又搖了搖頭,便離席了。


    其實 ̄晨星的其實,是想起了一門更適合王道這等用勁法的武學。


    那是一門曾經名列天下五大劍藝之一、如今隨著十四年前錦官軍潰滅、木色


    流第二代行五黑桐失蹤之後幾乎宣告失傳的絕學……


    錦官絕劍『鎮錦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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