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吹,一陣一陣的,吹得山坡竹林嘩嘩作響,伴著知了叫聲、瀑布喧聲,


    也是一首音樂,一首自然的音樂。


    君棄劍終於講到正題了。


    且不論藍沐雨究竟想與君棄劍說些什麽,阮修竹卻是早在等這個話題了,她


    十分興奮,極為欣喜的叫道:「要!當然是要的!這一次是和雲夢劍派一別苗頭


    的大好機會!我鄱陽當然不會錯過!」


    君棄劍聽得大皺眉頭。


    概分武術,可為『體』、『氣』二類。『體』泛指招式、身法,如歸雲曉夢


    劍法、撚絲棍、鎮錦屏,皆是『體』;『氣』俗稱內功,如遊夢功、勁禦仙氣。


    如今的君棄劍,業已領會『辨氣』要領,這是絕世內功『勁禦仙氣』的一部


    份,能讓他在一定範圍內感覺出任何生物與非生物的『氣』。若以人而言,他所


    感應到的氣之強弱,也就代表那人的內功高低如何。除非,對方摒氣。


    至於『體』,隻要以眼睛看就看得出來了。


    在君棄劍眼中,阮修竹的確有幾兩功夫,但要說多高強……君棄劍自覺,若


    要與阮修竹交手,隻怕連『抽刀斷水水更流』都用不著。


    至於藍沐雨,更是差勁透頂,比初到襄州時的王道、石緋都還要差!


    這二人如果真是鄱陽劍派門人,武功卻如此不濟,那鄱陽劍派的水準可想而


    知。


    以這種水準,阮修竹竟敢放言要與雲夢劍派互別苗頭……


    隻怕屆時,除了『慘不忍睹』,也沒有其它詞可以形容鄱陽劍派的處境了。


    但君棄劍念頭一轉,問道:「你在鄱陽劍派中,論起武藝,可排第幾?」


    「第八!」阮修竹隨即應道。但隻一頓,又改口:「不!第七!」


    君棄劍點點頭,又問:「貴派自令師以下,武藝最好的人,該是你大師兄吧


    ?若你大師兄與你交手,並不留情,幾招可將你逼敗?」


    「唔……這個嘛……二十來招吧。」阮修竹答道。


    聽到這答案,君棄劍眉頭更緊了。


    二十招?我五招就夠了!


    「你定是也要參與的了?」藍沐雨輕聲問道。


    她聲音極細,若非君棄劍領會『辨氣』之後,耳力大有長進,隻恐不可聽聞


    。聽了這問題,君棄劍毫不猶疑,應道:「自免不了一試。」


    若有二爹在,便不隻是『一試』,更是十拿九穩了!君棄劍暗暗想道。


    「聽說你曾去過雲夢劍派……感覺怎樣?」藍沐雨又問。


    君棄劍未及回話,卻聽藍沐雨又續道:「我們入派以來,隻聽說本派與雲夢


    劍派世代為讎,但卻從未聽說過雲夢劍派實力究竟如何。直到前年,才傳來了雲


    夢劍派回夢堂主元仁右,在丐幫大會上打折了丐幫長老黃樓一臂的消息。但黃樓


    的武藝如何,我們也不清楚,實是無從比較。」


    君棄劍聞言一怔 ̄這問題,不好回答。


    若是據實以告,免不了傷了對方的自尊心;若要扯謊,讓他們一時有了信心


    ,屆時大會一開,所謂『驕兵必敗』,隻怕死得更慘、更難看。


    君棄劍臉上不動聲色,腦中則極快的思索著,要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半晌之後,君棄劍才道:「我未去過鄱陽劍派,不知貴派深淺……」


    「這個容易!你和我們一起回去!就我所知,師父他老人家對你也狻有興趣


    ……」阮修竹道。


    君棄劍略一猶疑,便搖了搖頭,道:「不了……」剛說完,即見二女臉上皆


    書一字『惑』,便又道:「我還要在這兒守二十八天……」


    二十八天後,是寒星『七七』期滿。


    二女聽聞,恍然大悟。


    「你二人來此,少不得花了十天路程,回去也要十天,中間又逗留了幾日,


    也是該啟程回家了罷。」君棄劍道。


    這是極婉轉的逐客令了。


    他非是山陽竹林的主人,但總有圖清靜的權利。


    二女一想不錯,不約而同點了點頭。


    藍沐雨原本坐在淬劍池畔,一站起身,君棄劍忽又說道:「藍姑娘,可否借


    一步說話?」


    藍沐雨聽說,即向阮修竹道:「姐,你先到山道上等我……」


    阮修竹心知肚明,妹子對君棄劍其人神交已久,如今相見,雖然年輕,也的


    確極有豐采,不枉一番相思。


    如今對方主動要求獨語,阮修竹滿臉堆歡,便逕行至山道上去。


    阮修竹走遠之後,君棄劍移動幾步,躍上一石。


    此石高四尺、長抜各有近丈,離淬劍池僅有數丈,在一片茵茵綠草之中卓然


    獨立。竹林七賢將它命名為『醒酒台』。


    君棄劍躍上醒酒台後,背負雙手、仰首望天,久久不置一語。


    藍沐雨站在台下,緊張的直搓手,將一雙纖手搓得通紅。


    許久之後,君棄劍忽低聲道:「謝謝……」


    謝什麽?藍沐雨微微一怔,忽爾瞥見不遠處的新塚,便想到是謝自己為他拭


    淚了!當即回道:「我自己願意的,不用謝……」


    「不過……」君棄劍聲音仍放得極小,道:「我那時的模樣,不要讓任何人


    知道。如果可以,最好你也忘了罷!」


    藍沐雨又是一怔,卻聽君棄劍又道:「阮姑娘久等了,你快去罷……守期滿


    後,我會登門造訪。」


    君棄劍自始至終,便隻是那個動作:背負雙手、仰首望天。


    風吹,竹林嘩嘩、知了、瀑布喧喧。


    藍沐雨呆立半晌,終也呆呆轉頭、呆呆行向山道。


    一時之間似是有情,一接近卻又無情,這家夥是怎麽回事?


    她不懂,她自然不懂,君棄劍有避女症。


    風聲呼呼、白衣飄飄、竹林嘩嘩、瀑布喧喧。


    夏盡,知了聲,停了。


    在君棄劍為寒星守喪的四十九天之中,發生了幾件事……


    第一件:徐乞令全丐幫弟子,大肆宣揚,在中秋夜裏的防禦戰中,君棄劍領


    同魏靈、王道等人夜襲摧沙堡,逼迫六萬吐番騎兵撤退。甚至不惜加油添醋,將


    夜襲摧沙堡的行動渲染得神乎其技,終於使得在這一場戰役中,君棄劍的功勞越


    次上揚,壓過了帶領眾弟兄拚死作戰的皇甫望、徐乞。


    由此,君棄劍的名聲終也沸沸揚揚的傳開了。


    第二件:消息傳來,吐番緊急重建摧沙堡,並預計近期內將再派兵進軍中土


    。皇甫望與徐乞參詳之後,認為郭子丁應已得到消息,唐軍當能擋下吐番這波攻


    擊,故決定不再出手。


    這個決定代表,北武林首要之務乃是協助君棄劍統合南武林,在朝廷軍隊能


    夠打勝的範圍之內,江湖草莽應盡量避免過於幹涉,勿令朝廷軍對這些『在野軍


    』過度倚賴。


    第三件:鄱陽劍派掌門人昭明過世,由派中大弟子龍子期接任。這件事對整


    個南武林並沒有產生直接影響,但不免有人聯想到原定幫、杭塘幫、蘇杭三幫等


    ,自也聯想到了雲夢劍派身上。雲夢劍派聲勢再跌。


    但同時也代表:若真是雲夢劍派所下的手,則鄱陽劍派確是一日不如一日,


    連掌門人都猝然辭世,剩下的一些小輩,自然更非其世仇雲夢劍派敵手。


    第四件:江南二十二水幫發出通告,明年春分將舉行的大會必會準時照辦,


    方式也已有決定,請各門會幫派選出至多五名四十歲以下的門人參與,這次大會


    ,將成為新秀的選拔,不希望成名已久的好漢前來欺伍後進。


    但許多人都認為,這是擺明了不讓『雲夢三蛟』以及元仁右、於仁在參戰的


    藉口,可也無人反對。畢竟這是二十二水幫的共識,無人願同時與二十二水幫產


    生嫌。同時,也使得君棄劍聲勢看漲不少。以賭立幫的三大幫會:金寶山、賀


    滿歸、押大賠大,同時開出賭盤,在彼此協討後,也已定出賠率公告天下。


    其中,君棄劍為一賠二、雲夢劍派為一賠三、鄱陽劍派為一賠六、青城與唐


    門、蒲台南少林同為一賠五,其餘各幫會分別是一賠十至二十不等。


    由此可以看出,若扣除掉四十歲以上已成名的好手,南武林行情最俏者當為


    君棄劍。


    徐乞的圖謀、瑞思所揣測出君聆詩的祈願,在這一次的靈州防禦戰後,形勢


    已是大為有利。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了……


    十月一日。


    明天就是寒星七七期滿,君棄劍也過了近一個月隱居的日子。


    這日,又有客到山陽竹林。


    瑞思空著雙手、白重扛了缸善釀,兩人徒步上山。貨車已寄放在山陽縣城


    的客棧中。


    他們來到山坡,君棄劍正坐在昔時嵇康、向秀所賴以營生的鑄劍爐前發呆。


    說發呆,也並非全然發呆,君棄劍早已感覺到有人上山,扭頭望去,見是熟


    人,便又繼續盯著劍爐。


    瑞思、白重行到近處,君棄劍已道:「怎麽隻有你們倆?宇文兄被休了嗎


    ?」


    「還有心情開玩笑,看來你已經準備好了。」瑞思回道,同時坐下。


    白重放下了酒缸,跟著也坐了。


    「是準備好了。」君棄劍笑笑,回道。


    這一個月來,他三天兩頭的為了買酒跑山陽縣城,對於道上的消息,也略有


    所聞。


    一傳十,十傳百,在野勢力的消息,往往流通得比朝廷的驛馬還要快。


    沈默半晌後,白重見瑞思仍有所遲疑,便道:「我們特地來和你說一件私


    事。」


    君棄劍望著白重,怪笑道:「該不會……宇文兄真的被休了?」


    白重道:「別胡扯了,在回紇,就算是可汗的女兒,也沒有權利休了丈夫


    。阿離和王道一起,在襄州向上次在摧沙堡遇到的黑桐學劍法……」說完,便取


    出一卷羊皮給君棄劍。


    君棄劍自然想得到,當今世上,能使盡整套『鎮錦屏』的人,也隻有木色流


    第二代行五的黑桐了。世人皆知,丐幫幫主徐乞是黑桐的嫡傳徒弟,但師徒教授


    相處其實僅僅六天,徐乞在那六天打下了底子,數十年來自修自學,竟也成為一


    代高手。


    如今,黑桐看上了王道與宇文離,無疑是他們的福氣。


    但仔細一想,卻又不奇 ̄『鎮錦屏』以其勇銳狠辣,端端穩坐天下五大劍藝


    之一,欲使『鎮錦屏』,必得剛氣、勇壯過人,宇文離英雄◇梧,已有了相當好


    的先天條件。


    至於王道的屠牛刀法,其實也有幾分鎮錦屏的影子。以此看來,黑桐會看上


    他們二人,也在情理之中了。


    再說那卷羊皮,在回紇,羊皮是最好的布,如同漢人皇帝的聖旨書以黃絹一


    般,回紇可汗的命令即是寫在羊皮上。


    君棄劍接過羊皮,打開一看,上頭寫了不少回紇文字。


    可惜他並不懂回紇文,有看沒有懂,便又交回白重手上,道:「我不識得


    你們的文字,直接說上麵寫了什麽吧?」


    白重道:「這上麵寫,要瑞思即時回國,否則可汗將與她斷絕父女關係,


    並宣布將她驅出本族。」


    父女關係?君棄劍轉眼看著瑞思,道:「別和我說……你是藥羅葛移地建的


    女兒?」


    偏偏瑞思點頭了。


    君棄劍霍地起身,開始來回急速的踱著步。


    那瑞思就是回紇公主了……這是怎麽……


    她可以知道我就是君棄劍、我卻絲毫未曾察覺她的身份?


    「這女人真是精明得可怕!」君棄劍心中最響的念頭,便是這句。


    看君棄劍來回已走了二十餘趟,瑞思淡然道:「不過現在已不是了。」


    君棄劍一聽,猛地止步,與瑞思對麵而坐,道:「說清楚……這是怎麽回事


    ?還有,這與我有什麽關係?」


    以瑞思的善斷而言,若非與我有直接關係,她不會直接找上門來通知這件消


    息 ̄君棄劍如是想。


    「我在中國行商四年了,」瑞思緩緩說道:「十六歲那年,與阿離新婚不久


    ,可汗暗暗下令,要找願意進到中土打探江湖勢力的人。因為八年前那一敗,就


    是敗在皇甫望、徐乞領軍夜襲回紇大寨上,使得可汗即使非常想要再次進攻中土


    ,卻不免投鼠忌器。我和阿離便自願以行商為名,與白侍衛一起,開始在中國四


    處遊走。前陣子路經長安時,正好遇見我國使節赤心,驅策了一萬匹牧馬進入中


    國,要求收購,每一匹要價四十匹綢緞……」


    「這是坑人!搶劫來著!」君棄劍失聲嚷道,他自然也曉得馬的價位在哪。


    「沒錯,這是坑人、搶劫。」瑞思續道:「赤心以賣馬為名,也打探了不少


    中土在野勢力的情報,他知道北武林盟、知道丐幫、也知道雲夢劍派,他認為中


    原武林南北有,不可能再全力阻擋回紇進軍,甚至是回紇、吐番、雲南三國聯


    軍,於是趁機敲詐中國朝廷。我知道這件事以後,在鴻臚寺將赤心訓斥了一頓,


    並且要他回稟可汗:中國已不可侵。但上個月底,他又驅策牧馬入中國,並且帶


    來了這封書信。這就代表,可汗心意已定,非打中國不可……」


    「佞臣!」君棄劍低聲咒罵。他也即刻聯想到,必然是赤心為瑞思訓斥後,


    心有不甘,回國即極力慫恿回紇可汗……


    「他的確是佞臣。」白重附和道。


    君棄劍轉念一想,又問:「你因何認為中國已不可侵?」


    瑞思淡然一笑,道:「因為你……或者應該說,因為君聆詩。我們三人在徐


    州與君聆詩會麵一次,便能感受到他的深不可測;他一撫琴,即能使阿離入魔,


    若說他能上天下地,我也不會懷疑了。而你又能以區區的八千草莽,擋下六萬吐


    番大軍,甚至逼得吐番軍不得不退……你們父子,便是我認為『中國不可侵』的


    最大因素。」


    「而今,可汗旨意如此果決,隻怕什麽話他也聽不進去。」白重補充道。


    意思就是,即使瑞思回信、甚至回國說明她的判斷立場與根據,鐵了心要進


    軍中土的藥羅葛移地建,也必然不會聽信。


    君棄劍暗歎口氣。


    佞臣,往往是敗國的要素之一。但若反過來看……若是回紇進軍中土得利,


    佞臣便會成為大功臣;而原本極力反對出兵的人,倒是變成賣國通敵了。


    成敗差距如此之大,莫怪乎瑞思不願回國……


    因為她不願負上賣國通敵的罪名,更想讓赤心成為名符其實的佞臣!


    一念及此,君棄劍忽然曉得,瑞思特地來到山陽竹林的目地了。


    她要倚靠我、甚至加強我的力量……


    「在你正式建幫立派時,別忘了我一份。」瑞思說道,不失時宜。


    君棄劍一笑,點了點頭。


    但同時心裏則想道:這女人,連我心裏想什麽都摸得出來,比起回紇,她更


    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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