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帶著回悟首級,與一眾手下沿長江岸向西行,待得回到根據地鄂州,已是戰後第十天。


    在鄂州碼頭,他看到了令他很意外的景象!


    為了接應倭族人,並調換船支,他已經將漢鄂幫中最大的八艘樓船全開出海去了。他事前自然並不曉得,所謂『倭族大軍』,其實不過一百零一人而已。等到親眼見著,人在海上、箭在弦上,一切隻得全照仲參計劃進行,他能怎辦?於是,他與數百幫眾一起換乘商船回返長江,作為誘餌;那一百零一個倭族人為避人耳目,隻乘一艘樓船,雖擠了點兒,但也足夠駛進長江靠岸。其餘七艘樓船,則丟給了倭族人原先所挾持的出海商人。


    李定會感到意外,因為鄂州碼頭外又出現了樓船!且並非一般樓船,船上主桅都明明白白掛著二十一水幫聯盟的旗幟,那是江南水幫的船!細細數來,竟有十艘之多!李定一怔之後,向身旁的屬下哈哈笑道:「格老子的!那仲參還算夠義氣,俺佬幫了他許多,他至少也還了我樓船!」


    漢鄂幫眾原本心裏都有點不安的。他們棄戰,這是不爭的事實,如果仲參追究起來,他們的腦袋還會是自己的嗎?但他們也知道,幫主雖是粗人,也懂民族大義,幫主何嚐願意叛唐通敵?還不都是為了保全幫中上下麽!況且若非幫主死求活求,那些倭族人早把出海商人一刀一個剁掉,丟進大海喂魚去了!


    這個幫主有時的確膽小了點,但卻極講義氣!漢鄂幫眾心中再怕,也是你壯我的膽,我壯他的膽,膽膽相壯,跟著李定一起回到鄂州來了。


    叁天之中,他們甚至下定決心:若果仲參真要怪罪下來,了不起和他拚命!仲參便是有通天徹地之能,漢鄂幫卻也有近千的人力啊!真個火拚起來,誰贏誰輸,猶未可知!


    此時聽到李定大喜之言,一眾幫眾全趕上前來張望,果見碼頭外停泊了許多大型樓船!大家都鬆了口氣 ̄看來,至少仲參沒有怪罪他們的意思。


    進入鄂州之後,李定讓屬下各自休息,自己進到幫中大廳,叫來留守鄂州的副幫主,正想問仲參何在,副幫主搶言:「幫主,有人在等你,等好些天了!」


    李定一怔,還沒出聲問是何人,那些個『等他的人』,便已自後堂行出。


    掃視一眼,原來都是熟人,是彭蠡六幫、洞庭四幫的頭頭來了!


    李定見了盟友,更是鬆了口大氣 ̄有了這些人,料想仲參更不會翻臉了!念及此處,李定喜上眉梢,樂道:「格老子的!來得好!你們來得正好!走走走,陪我見仲參去!老二,仲參呢?他哪來弄得這麽多樓船?」


    兩湖十幫首領聞言,對視一眼,而後又怪怪的盯著李定。


    怎有人笨到這種程度?


    漢鄂幫老二知道幫主是粗人,腦袋一向是不靈光的,隻得提點道:「幫主,那些船……不是仲參弄的。」


    李定愣了一下,又問:「不是他?那……格老子的!你啥時有了偌大辦法?短短一個月,十艘樓船,可不是小數目!」


    老二也傻了 ̄真的有這麽笨?


    彭蠡六幫的領袖王寨主忍不住了,兩個大步跨上,將手上一直緊捏著的紙張攤到李定麵前,道:「你看看!仔細看看!」


    李定雖不聰明,也還識字。那紙條上的字不多,用詞雖然艱澀了點,他多看了兩次,也看懂了,訝然道:「這這這……是君聆詩……招……招……」


    「招安。」老二提醒著。


    「格老子的!對,就是招安!」李定不可思議的望著王寨主:「君聆詩要招安你?」


    王寨主道:「對,招安我。也不隻是我!」


    「我們都是。」後頭九位首領齊聲道。


    李定有點傻了,王寨主則續道:「還不隻是我們,蘇杭叁幫、巢湖、叁峽、甚至嶺南珠江……總之各路水幫的兄弟,大家都收到了這麽一張紙條。李大哥,你漢鄂幫正居江南水路的要衝,咱們也默認了你當半個盟主,收到信時,也不約而同前來鄂州想同你商量商量。怎知你人卻不在!洪兄弟道你出海去了,受仲參的命令領人出海去了,咱們便決定留下來等你。這事很大,不等你是不行的!你想想,我們都不是十分願意接受仲參的命令,所以受命,為了何來?」


    「這……這……」李定有點訥口,這事實在不好說。


    「打賭打輸了,是不是?所謂願賭服輸,這是信用的表示,李大哥,咱們是不會怪你的。但你再想想,咱們二十一水幫結為聯盟,又為何來?」


    這事李定就不陌生了,他立即應道:「為召開廬山集英會!」


    王寨主道:「召開廬山集英會,原是為了挑選出咱南武林的後起之秀,以其為首,方能一統南武林,是不是?但咱們千想萬想,卻沒想到,稱霸廬山集英會的人,居然會是倭族人!」


    說到這點,李定連連搖頭,兩湖十幫首領與洪老二也搖頭,大家都歎氣。


    廬山集英會,實是極失敗、極致命的一著臭棋!


    王寨主道:「那也過去了,算了。李大哥,現在你有兩條路走:要麽,繼續跟著仲參當賣國賊;要麽,拚著一條性命……」


    「格老子的!是全幫上下千條性命!」李定大聲糾正。


    這一聲,即完全表示出他的立場!


    王寨主知道李定的個性,如果不給他十足的信心,他是不會敢與仲參敵對的!但也不能逼得太緊,便向後招了招手,讓江南二十一水幫之中唯一的女頭領呂鳳上來說。


    呂鳳六十多歲了,在二十一水幫之中,可算得上是長老級的人物。她走近李定,拍了拍他的肩膀,猶如姐姐拍著弟弟的肩膀,溫然道:「我隻問你一事:若果咱們二十一水幫聯盟,加上丐幫與林家堡,敵不敵得仲參?」


    李定聞言,怔了。同時,腦袋也不斷的轉動著……


    二十一水幫聯盟勢力之無遠弗屆,他自然是十分明白的;至於丐幫幫主徐乞,不僅名列當世有數的高手之一,在皇甫望死後,更已成了北武林的實質領袖!還有林家堡……前任的南武林盟主林家堡!


    當初二十一水幫結為聯盟,為的便是這一盤散沙也似的南武林!若果林家堡榮景再起,振臂一呼,再由二十一水幫聯盟撐腰作勢、丐幫從旁相助,南武林豈不可定?


    世人皆知,林家堡遺孤君聆詩與丐幫幫主徐乞,是同生共死走來的、是過命的交情!有此二人在,一統江湖,分南北而治之,無事相安、有事相助,絕非異想天開!


    這都是極顯要的道理,李定雖傻,卻也知道!


    呂鳳仔細觀察著李定的表情,知道他想通了,便不失時地說道:「仲參雖然狡滑、雖然……好吧,我承認他是有點兒高深莫測,但他再厲害,也不能與整個中原武林相抗!你不在時,我們參詳出了這個道理、也算過了利害得失,有了個一致的決定……」


    李定身子一震,顫聲道:「你們是要……背……背叛……」


    「不是要,是已經!」洪老二在旁說道:「幫主,剛剛王寨主便已說了。是『你』有兩條路走,不是『我們』!」


    共事許久,洪老二知道這幫主的脾性。他既已想通,那便夠了,可以下猛藥了!


    李定一聞此言,嚇著了,不停轉身、轉頭,向四周張望。


    他怕見鬼!怕仲參忽然出現,取了他的腦袋!


    王寨主嗤聲道:「你還怕!我們都好好站在這兒不是?仲參若能殺得我們,早就殺了!還會讓我們在這兒說服你?實話告訴你,仲參早開溜了!叁峽的弟兄有消息傳來,見到仲參溜進蜀中去了!君聆詩一複出,他便溜了!這仲參也未必有多麽可怕!」


    「他溜了?」忽然一個陌生的聲音說道。


    大家都是一怔 ̄此處隻有兩湖十幫首領、李定、洪老二等十二人,大家都是相熟,怎會有一個陌生的聲音?


    王寨主急急回頭望向廳門,他見著出聲之人,如見鬼魅,發顫一手指著,結結巴巴地說:「於……於……於……」


    「於仁在!」呂鳳失聲叫道。


    李定呆住了。


    因為,他是第一次見到這位聲名響徹雲霄、卻極少露麵,也是名列當代一流高手之一的聚雲堂主,於仁在!


    二十一水幫聯盟與雲夢劍派交惡,並非旦夕,於仁在為何而來?


    聽到仲參已經開溜,於仁在頓生殺氣!


    那極明顯,光看他的衣袍已經揚起、一震一震地發出啪啦聲響,便可知道!


    因為今兒明明是個無風的日子!


    幸虧這情況隻維持了約莫五個呼吸的時間,於仁在的表情便和緩了、衣襟也正常的垂落了。若再繼續下去,在場十二個水幫首腦級的人物,不用他動手,也要給悶死了!


    於仁在不氣了,因為他已經想通。


    聚雲堂隻花了六天時間,便全師回到衡山。於仁在卻有了個心結,他愈想愈不是味道,船至湘江,便又逕行來到鄂州。


    在蘇州功虧一簣,令於仁在極為憤怒!他思來想去,打心底覺得,若無君聆詩,一切計劃早該都完成了!


    想深一層,他卻又不氣君聆詩了。立場相違、人各有誌,輸了一籌,隻得歎技不如人,有什好氣?


    但問題卻又來了!


    君聆詩曾被斷四肢肌腱,這是轟動武林的事情。世上有能力、有膽量暗害君聆詩的人屈指可數,若說不是仲參幹的,於仁在打死也不信!


    隻是,當初為何不直接殺了君聆詩?


    於仁在的答案,來自於眼前十二個人的臉上。


    那是集驚慌、恐懼、呆滯、訝異等等,應有盡有的表情。


    這些表情即是答案。


    當年,回夢堂一出山,便已搞得南武林雞飛狗跳、烏煙瘴氣,無人能治。


    現在,沒了矢誌護衛神州的回夢堂,換來了個野心勃勃的聚雲堂!


    於仁在從眼前十二人的臉上了解到,雲夢劍派太強了。


    多強?簡單的說,人見人怕。


    麵對著這麽一個聚雲堂,便是仲參也不敢妄言必可勝之!於是他隻好留下一著棋,一著克製聚雲堂的棋!


    棋名曰,君聆詩。


    世人都說,『詩仙劍訣』乃是雲夢劍派唯一克星。不管是不是真的、也不管究竟可不可信,這畢竟是極有用的一著棋。


    林家堡中,即已證明。


    於仁在不僅不氣,反倒笑了!


    他這一笑,兩湖十幫首領與李定,更感到莫明其妙!


    李定見對方似乎不像是要來廝殺的,大著膽子問道:「你待作啥!?」


    「逛街。」於仁在笑應:「在衡山待了叁十年,難得出門,便拐來看看。本堂主看夠了。」話一說完,便轉身要走。


    他的問題已得到答案,多留無益。


    趕回衡山去同景師叔參詳下一個計劃,才是正經。


    看於仁在要走,李定暗暗呼了口大氣。旁兒王寨主忽然大叫:「不許走!」


    這一聲,於仁在回頭了,笑意也已消逝。他意識到對方想作什麽。


    李定更是大驚失色,一把抓住了王寨主的肩頭,急道:「格老子的!格老子的!你你你……在胡說什麽東西!」


    一旁兩湖十幫首領已各各抽出兵刃,將於仁在團團圍住!


    因為他們都見著了李定沒有看到的事情!


    「幫主,此人要殺!」洪老二急遽解釋道:「各位首領來到第二天,那襄州晨星也領著一眾丐幫弟子來了!咱們費了好一番唇舌,才弄明白,他是接到了屈戎玉的密令,怕咱們會發師接應倭族軍馬,特地前來鄂州阻止咱二十一水幫聯盟會合的!當時咱們已認同了君聆詩,自然不會想再惹上丐幫。為了表示和解的誠意,除本幫之外,二十水幫有一半先行解散返回,隻留下了洞庭四幫、彭蠡六幫十位頭頭等著您回來!那晨星也明事理,聽了咱們解釋之後,便不將咱們當敵人,還說要借船東往蘇州助戰!咱們正準備調借船支給他,這廝卻領著聚雲堂下衝來,二話不說便與丐幫動上了手,把晨星給殺了!」


    李定怔了,以質疑的目光掃視眼前的十位兄弟。


    「洪老二說的都是事實!」王寨主嚷道:「宰了這廝,正好給丐幫作個見麵禮!」


    於仁在咧齒一笑,劍已上手。


    淩雲移位,身動留影;遊夢禦氣,無堅不摧……


    乃至於歸雲曉夢,虛實反覆,莫能與敵!


    藍影一閃,於仁在身形似乎還留在原處,王寨主便已感到一股氣勁襲上身來,急忙退步要閃;一旁九人亦有所覺,紛紛挺刀衝上,想趁著於仁在攻擊王寨主的空檔,予於痛擊!


    他們心裏有數,彼此十人的武藝,若論一對一,隻怕連於仁在五招都走不過!但若拚著兩叁人受點兒傷,其餘人全力搶攻,也非毫無勝算!


    故以,王寨主之退,非止自然反應,更是為了同伴的攻擊爭取時間!


    可下一瞬間,每個人都退了!


    有一個沒退,卻是仰天摔倒,一道血箭直噴上了屋梁!


    是與王寨主遙遙相對的呂鳳!


    大夥兒都愣了!


    他們正要攻擊的時候,都發覺於仁在的劍勢向自己遞了過來,明明白白是放棄王寨主,轉而攻己了!他們知道自己該作什麽,於是紛紛後退來替同伴爭取時間。


    豈料,退的不是一人、兩人,而是九人!


    一把劍,竟同時能攻九人?


    遊夢禦氣,以氣化劍!


    唯一的一把實劍,則以迅雷之速,賞了呂鳳當胸一刺!


    立斃當場!


    於仁在的影子消失了,人仍站在原地,彷似從未動過……


    九人卻都感到身體某處有種刺痛感,或肚腹、或喉嚨、或額上、或手腳……


    伸手一抹,原來都見血了!


    問:何時所傷?


    答曰:為氣劍所傷!


    見到對手驚恐莫名的模樣,於仁在嗤嗤笑出了聲。


    這,不過是他遊夢功的叁成功力!


    他捱過了君聆詩的氣劍指,回程途中,仔細觀察了右臂上的傷口,即知氣劍指乃是將內力聚於手掌,再猛力從指尖逼出,便成無形暗器。


    這是他第一次麵對林家指訣。


    可君聆詩向以『琴劍雙絕』著稱於世,卻未曾聽聞他的內力有多麽深厚的造詣,卻已能以無形指氣傷己……


    於仁在暗暗練習,不過幾天時間,憑著他在內功上的深厚造詣,也讓他學會了以指尖逼出無形氣劍!


    隻是第一次使用,難免生疏了點,所以隻發揮出叁成功力,未能與君聆詩般操控自如、甚至打透對方的身體!


    可若多用幾次的話……


    雲夢劍派收徒,向來以天資作為標準。


    屈兵專善相之名,誰敢質疑?


    能當上聚雲堂主的於仁在,又有誰敢說他不是一個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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