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泯人影一不見,君棄劍即回頭向眾學童喊道:「好啦!別看了,沒得看哩!快去午睡,下午還要上課呢!」


    對學童們來說,君棄劍絕不是一個和靄可親的大哥哥、或者溫文善良的私塾長,不聽他的話,可是會被罰除草的 ̄除整個後花園裏的草。這太可怕了!隨聲,學童們一哄而散,各自奔回了房間裏去。


    學童散盡之後,諸葛涵立即掙開了藍沐雨的懷抱,紅著眼眶麵對君棄劍,問道:「哥……為什麽呀?你為什麽……為什麽不……」


    「別說了!」君棄劍出聲打斷諸葛涵的話頭,一手輕撫著她的頭發,柔聲道:「你不可以說出那種話,知道麽?」


    諸葛涵一怔,終於還是咬著下唇,點了點頭。


    藍嬌桃收起了如意杖,道:「但我也不懂,你明明已經動怒了,為什麽還是放他走?這對我們來說,絕對有害無益!」


    「怎可能不怒呢?」君棄劍歎了口氣,道:「那廝……害死了我的好兄弟、好夥伴哪!……我能肯定的是,無論是你、還是我,都不可以在一群孩子麵前殺人。」


    「說得是!」堀雪在旁附和道:「尤其是赤冠鱗虺的殺人法,必定會成為孩子們一生的噩夢。現在的重點是,仲參果然再也忍不住,想逼你或聚雲堂出手了。剛剛藥泯所說的『集澗湧泉』……世上僅餘叁個在回夢汲元陣中修煉過的人,第一個是你、第二個是元堂主……第叁個,應該是屈姑娘吧?」


    君棄劍微微頷首,道:「沒錯,是她。我們叁人之中,聚雲堂最容易得到的也是她……或許該說『已經得到』。等聚雲堂門人都學成了集澗湧泉大法,她也就隻有兩條路可走:一是供出回夢堂的遊夢功修習法、二是成為聚雲堂進入回夢汲元陣的橋梁……這麽一來,她……」


    堀雪點了點頭 ̄這兩條路的終點,其實是相同的:原已傲視群雄的聚雲堂,將會真正變得天下無敵,接著就是以秋風掃葉的姿態一統天下……


    屆時,不論是林家堡、抑或二十一水幫聯盟、丐幫、乃至北武林、唐朝廷,都隻會是『葉』。


    「哥!那你還……這麽冷靜?!」諸葛涵急道:「璧嫻姐姐有危險呀!」


    君棄劍聞言苦笑,道:「她回聚雲堂已經數月,危險也不是現在才有的。她早就已經有所覺悟,我又何必替她擔心?」說完,即踱步往自己的房間行去。


    諸葛涵還想趕上再說,藍嬌桃一手搭上了她的肩膀,輕輕搖頭。


    那意思是說:你哥不是傻子,他自有打算。你真的不用替他操心。


    諸葛涵一怔,終於還是沒有跟上。


    倒是後頭藍沐雨跟上了。


    ...


    君棄劍踱步,藍沐雨隻在後麵慢慢走著,穿過後花園、經過後廊、直進到君棄劍房裏,她才出聲問道:「屈姑娘會走兩條路中的哪一條?」


    「當然是第二條。」君棄劍取過張凳子,坐下了。


    藍沐雨見狀,微微一怔。


    適才在藥泯麵前,君棄劍幾乎已經快要發火,相信若非有一眾學童在旁,他即使不自己取了藥泯的命,也絕不會阻止藍嬌桃。


    怎麽一回房內,卻又像個沒事人模樣?


    君棄劍一回頭,見了藍沐雨百般不解神情,便道:「你不用懷疑,我其實沒有生氣。」


    藍沐雨愕然道:「你……你沒有生氣?沒有……失去理智?」


    「沒有。」君棄劍淡淡應道:「仲參想逼我出手,這是可以料見的。既是意料中事,自然也就沒有令我生氣的道理。剛剛隻是裝給藥泯看的。」


    藍沐雨輕舒了口氣,隨即又皺眉道:「那你就不該告訴我……」


    「為何不行?」君棄劍輕哼了聲,起身除去短衣,換上長袍,同時說道:「雖然早可以料到,為了逼我或聚雲堂采取實際行動,仲參會不擇手段……不過,他所用的方法,還真是……讓我感到驚訝。」


    藍沐雨想了一會兒,才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


    君棄劍沒有再說話,他穿好了衣服,再從書案上拿起一樣東西放進懷中之後,又坐下了。


    藍沐雨跟著也在他旁邊就坐,道:「小涵和我說過……你是一個難得回家的人。每次一回家,過不了幾日便又要往外跑。我現在……有點懂了。」


    這句話,君棄劍一時答不上來。


    他有家嗎?


    以前有,跟著君聆詩遊曆天下時,是以四海為家。隻要和二爹一起,哪兒都是家。


    現在也有,那是真正的家,有牆、有屋、有房、有床,還有家人。


    但他反而沒辦法長時待在家裏了。


    君棄劍不曾猶豫、也不曾懷疑。因為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護這個家。


    「那麽……你願意等我回來嗎?」沈默許久後,君棄劍開口問。


    藍沐雨沒有回答,以頷首作回答。


    一般的,沒有猶豫、沒有懷疑。


    跟著,君棄劍忽然有點衝動,想說出『如果要等上一輩子』這句話。


    但還未開口,他就想起,之前也有好幾次,隻要提到『一輩子』,沐雨都會很果斷的回答『不要』。


    她似乎很討厭這種渺渺無期的承諾,那還是不要問的好。


    這句話被他吞回肚裏去了。


    「我走了。」君棄劍說完,即起身出房。


    才出房門,忽然看到藍嬌桃守在門口。


    君棄劍想了想,說道:「如果缺了家用,你就到子裏拿些古玩去典當,可以維持些時候的。」


    藍嬌桃聽見這話,冷然瞪著他,低聲道:「如果小涵問起呢?」


    君棄劍呆了一下,這句話,他無能回答。


    終究是沒有回答,隻有搖頭,然後,離開。


    藍嬌桃看著他離開。


    藍嬌桃很清楚的知道,君棄劍這一去,便是拿自己的命,去換屈戎玉的命。


    又思索了一陣,藍嬌桃回到自己房裏,捉出了瑞思交給他的信鴿。


    ...


    有人來到洪州拜訪李泌。


    這一次,那位曾把屈戎玉鬥到啞口無言的看門小童不僅並未攔阻,反而連看到僅剩一頁便能讀完的書也丟在一旁不管了,立即起身請此人入屋。


    通報之後,李泌很快來到堂上。他仍是一身白衣,猶如白丁。『白衣山人』稱號,其來有自。


    來人也是一身白衣,與李泌不同的是,此人的確是個白丁。但此人名聲,如今猶在李泌之上。


    君聆詩。


    見到李泌,君聆詩立即拱手作了一揖,道:「前次相見,晚輩有無禮之處,尚請長源老師海涵。」


    李泌笑了笑,道:「無憂先生……」


    君聆詩立即打斷道:「請長源老師勿要如此稱呼!晚輩承擔不起!」


    李泌一聽,不覺皺起眉頭。


    君聆詩此人如今聲名蓋天,尤其在拒收『東皇太一』匾額之後,即使貴如皇帝,也不會再直呼其名,人人皆稱其字為『無憂先生』。如今這名震天下的君聆詩對自己如此客氣,難道……


    人都會對自己尊敬的人特別客氣,傳說中,能讓君聆詩打心底尊敬的人,隻有兩個。


    一是『大唐詩仙』李太白;另一個則是……


    「你知道了?」李泌皺著眉問道。


    君聆詩收揖立身,道:「首次見著長源老師時便已知曉。上次見麵,實因太子殿下在座,晚輩不敢執禮太過,以免令其察覺。」


    李泌聞言輕歎,道:「十六年前……十六年前,他便料著會有今天!果然沒錯,他不愧號為『天棄鬼才』,你也不枉是他眼中的『天賦異才』,見著了你,真使我有再見到他的錯覺……!既是如此,我便如同當年喚他一般,也喚你作詩兄弟罷!」


    「如此甚好。」君聆詩微微一笑,道:「晚輩此次前來,是有件大事須勞煩長源老師。」


    李泌頷首,道:「該與田承嗣之『暫降』有關罷?想必……詩兄弟已早有布局?」


    君聆詩道:「狗急跳牆,田承嗣在二十日內必會再有動作,請朝廷嚴加防範。這一次,南北武林恐怕都無暇插手。另外,李懷玉覬覦範陽已久,盧龍節使度朱滔的兵馬是他的擋路石,但盧龍軍又是守衛北疆極重要的軍隊,決不能有閃失,故晚輩已設計令田承嗣與李懷玉產生嫌,以保盧龍。晚輩想請長源老師代為上書朝廷,提案趁此二人對立時逼降田承嗣,則李懷玉便不敢生二心。」


    君聆詩說這些話時,那看門小童已將文房四寶送了出來,李泌便一邊聽說,一邊文不加點、振筆疾書。


    他自然是在寫信,給皇帝李豫的信。


    但等到君聆詩話聲歇下,李泌不禁又皺眉。


    他端視信函內容許久,終而抬頭直視君聆詩,問道:「詩兄弟固是深謀遠慮,但此等計謀,便此時不說,日後應變也還來得及。……是不是南武林生了什麽變故,你無法親自將此計後續付諸實行?」


    君聆詩仍是微笑,但這一笑卻有點像是苦笑,道:「不瞞長源老師說……南武林兩大泰山,開戰在即了。」


    聽聞此語,固是白衣山人李長源,亦不禁一怔;身旁小童更是瞠目結舌。


    半晌之後,李泌才回過神來,道:「林家堡和……聚雲堂?」看君聆詩點頭了,李泌呼了口氣,鎮定心神,歎道:「此戰終究避不過麽……」


    君聆詩亦是一歎,道:「原本屈小姑娘與吾兒應對得宜,林家堡與聚雲堂可望相安。但究竟有第叁者從中作梗,這薄冰路便給一計斷了!」


    李泌點了點頭,跟著又問:「是什麽人的計?竟連天賦異才都無能防範?」


    「是晚輩無能……」君聆詩長喟道:「十六年前,他便已千叮萬囑,吩咐晚輩留意此子,但晚輩究竟輕忽大意,竟聽任諸葛兄往南詔赴約!若當年晚輩狠下心腸,不讓諸葛兄去討回謝姑娘,而逕直往南詔除去此子,亦不致縱虎歸山,而令今日生出這許多事來!」


    「南詔……?」李泌喃喃道:「難道…也是他的傳人?」


    君聆詩頷首道:「是,此子名為鳳迦異,小名『仲參』。」


    李泌似有所解,道:「仲參……嗯 ̄當年,他座下南詔叁將之一,有位阿沁,號稱『雲南第一探子』、亦兼參軍之職。仲參此名,顯然表明此子為阿沁之下的第二參軍了!果然不可大意!」


    「不是的。」君聆詩首次對李泌的話表示不認同:「過去晚輩也如此認為,但在林家堡包圍戰後,才知此想法大大不對!阿沁身兼參軍,此是不差,但這參軍隻是他『座下首席』,而非『南詔首席』……」


    聽了這話,李泌亦不禁一怔。


    但李泌終究是李泌,很快便理解了。


    如果,阿沁並非南詔首席參軍,那誰是呢?


    …………


    嘿,除了他本身,除了天棄鬼才閣羅鳳,還有誰能是?


    故以,『仲參』應該是閣羅鳳之下的南詔第二參軍,而非阿沁之下!


    隻是,這第一與第二,之間能有多少差距?


    李泌隻認識閣羅鳳,並不認識仲參,故他直盯著君聆詩,想從這聲名震天的詩兄弟臉上表情探出些端倪來。


    不看,還好。


    一看就知道。


    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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