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是大曆九年,我來到鄱陽劍派的第十四年,我大約是二十歲。


    這一年的前幾個月,我和子期一起期待著廬山集英會的到來。


    然而實際上,現在我知道,這是惡夢般的一年。


    用行事曆的模式來說明可能更易懂些。


    三月,廬山集英會開辦。


    子期……不,本派慘敗。


    事後子期完全不肯和我說明為何失敗,我隻從元伯那邊聽到一點消息,子期、阿武他們是被蜀中的青城、唐門聯手打下山來的。


    我當時很疑惑的問元伯:「不是說一個門派幫會隻能派出五人參加嗎?青城、唐門加起來有十個人,他們十個人打我們五個,這不公平不是嗎?廬山集英會不是武林大會嗎?不就應該正正當當一對一交手嗎?」


    我覺得這問題很正常,畢竟我看到子期他們在練習、彼此用木劍切磋時,也都是一對一的進行。


    元伯隻搖頭,沒有回答我。


    有天晚上在子期房裏,我對青城、唐門以多欺少的行徑表示不屑,並數落了他們一番,希望能讓子期心情好轉點,但是沒有。子期聽我說話,雖然在聽,但一直都悶不吭聲,而且臭著臉。


    雖然他臭著臉還是很英俊,但我實在不是很喜歡一直看他這種表情。因為這代表他非常不開心。


    但實際上,奪回雲逝夢渺的機會已來到眼前,卻被別人用卑鄙的方法阻攔而失去了大好良機,子期的不悅、憤怒、鬱悶、以及扼腕的感受,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另外,我不得不說的是,在廬山集英會的敗北之後,小涵冷嘲熱諷的功力上升了、次數也增加不少,經常讓我忍不住有想要打她的衝動。


    隻是,身為大家長的子期、與輩份年紀最高的元伯都不曾怪罪她,甚至常常袒護她,我也隻能別在心裏。


    ...


    第二個惡夢,在七月中時發生。


    我原本以為這是一件好事,結果是惡夢。


    小涵走了。


    這個忘恩負義的女人!要她去買準備午餐和晚餐的菜,居然說啥找到了哥哥,有家人了,就這麽一去不返!她根本忘了這十年來是誰供她吃飯念書、養大她的!


    她還把唯二與她處得來的阿竹和沐雨也一起帶走了!


    她甚至沒把那天的買菜錢還回來!


    聽到這個消息時,我隻能用『失魂落魄』來形容子期的形態。


    我真的不懂,她就那麽重要嗎?讓那個惹人厭、沒本事又愛搞些亂七八糟小手段的君棄劍把同樣惹人厭,仗著受元伯寵就目中無人、口無遮攔的爛女人帶走,這不是很好嗎?為什麽子期會這麽失望又失落?


    這些話我可不隻是想想,我直接告訴子期了。


    然後,我被刺傷了。


    被子期厭憎而憤怒的目光刺傷了。


    他沒有回答我,就隻這麽狠狠瞪了我一眼。


    然後將我趕出他的房間。


    這一眼,就將我認為的好事轉化成了惡夢。


    那一刻,我知道、我清楚、我了解、我明白。


    謝涵……不,諸葛涵,聽說她實際上是這個名字,她是我這一生最無法容忍、接受的存在!


    ...


    接下來是第三個惡夢。


    緊接著第二個惡夢而來的,第三個惡夢,發生在八月。


    一直與我們有往來的彭蠡六水幫傳來了消息,君棄劍那家夥,帶著賤貨涵進入了彭蠡水係。


    原本在廬山集英會的賭盤中,君棄劍是非常被看好的,而他似乎是敗在與他有舊交的倭族人手上,那些倭族人最終也在廬山集英會拔得了頭籌。而聽說他現在還和一直與倭族暗通款曲的屈兵專的孫女黏在一起。屈兵專這家夥是本派死對頭雲夢劍派的代表之一,原本就是我們的敵人,而且他還是個想將大唐出賣給倭族的賊人,更可以說是無可饒恕的全民公敵!君棄劍現在和屈兵專的孫女走在一起,說明他早就被雲夢劍派給收買了!這不就代表他在廬山集英會的敗北是作假,故意敗給和他有交情的倭族人嗎?他分明是想提升倭族人在中土的知名度,好為倭族進軍中土鋪路,可是個名符其實的賣國賊!彭蠡六水幫提供了這個消息,就是想邀子期一起去對付這個賣國賊。


    當然,子期一口答應了。而且他還怕賣國賊與賤貨涵太快就離開,隻招呼了阿武就出發了。


    結果,子期垂頭喪氣、阿武咳嗽不斷的回來了。


    送他們回來的彭蠡水幫幫眾,什麽話都沒多說,甚至沒有下船,將他們送到門外,就駛船走了。


    失敗了。後來我知道,討伐君棄劍、賤貨涵的行動,遭到屈兵專孫女的攔阻與幹擾而失敗。


    當然我也懷疑,反正那個姓屈的女人是雲夢劍派門人,是我們的死敵,為何不直接也一起對付她呢?


    子期隻搖頭,過了很久才回一句:「雲逝夢渺,還沒討回。」


    我懂了。


    雲逝夢渺不隻是本派與雲夢劍派千年仇怨的化身代表、更是討伐雲夢劍派不可或缺的利器,在雲逝夢渺尚未討回的現在就與雲夢劍派開戰,實在不智。


    這好像不是啥大不了的事,不能算惡夢?


    不,這是惡夢。


    接二連三的打擊,讓子期愈來愈頹喪。他動琴的次數明顯減少,抱膝發呆與長籲短歎的時間愈來愈多。由於心情一直不好,這半年來他幾乎沒有給過任何人好臉色看,這當中自然也包括我在內。而子期的喜怒哀樂直接影響著我,說實的,我隻要一想到子期無精打采的模樣,我連睡都睡不好,而且,常作惡夢。


    夢中總是有君棄劍和賤貨涵的出現。


    ...


    接下來,我隻能用很簡單的方式說明發生的事。


    因為改變太劇烈了,讓我甚至還來不及整理好心情、發表我的感想,就迎來了下一次戲劇化的轉變。


    首先是,有人送回了雲逝夢渺。


    意外吧?子期這一生最大的目標,忽然不費吹灰之力的完成了。


    我開心?對,我很開心,但不知為何,與送劍來的人一陣閉門長談之後,子期的神情從那人入門明言送劍的驚訝、喜悅轉成了陰鬱。


    所以我忽然又開心不起來。


    緊接著,子期帶著雲逝夢渺,又與阿武又出門了。


    回來時,他的表情很複雜。像是感到驕傲,但又偶爾露出有點挫折的神色。


    就算是陪著他十幾年的我,也無法完全理解他臉上所表達的。


    隻是我可以肯定,惡夢,結束了。


    過完年不久,送劍回來的那個人又來了。


    他再一次與子期閉門長談。他離開之後,子期召集家裏的所有人,說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本派所有入門弟子,都要在三月時啟程前往蘇州,參加阻截倭族的作戰。


    聽到這件事,大家都很驚訝。


    倭族真的要打來了!


    但驚訝之餘,是驕傲。


    因為本派可以為保家衛國出一份力!


    第二件事就更教人訝異了。


    子期表示,他要暫時按下與雲夢劍派的千年仇怨,本派將與雲夢劍派結成共同陣線,一齊抵擋倭族的來犯。


    但訝異歸訝異,這消息隻令我感受到子期的大度。能夠壓下千年積怨,為國家而與仇敵結盟,這份氣度,幾人能夠?


    元伯尤其笑得開心。


    我懂的,我們都像是元伯帶大的孩子,看到自己的孩子不但取回鎮派寶劍,還將參與抗倭聯盟,更表現出一派掌門人的風範,他怎能不開心?


    緊接著,子期表示將要出發與雲夢劍派的代表會談聯盟抗倭事宜,必須出門一陣子。這些日子,要大家加緊備戰、熟練武藝,好好在戰場上表現一番。


    一切都是這麽順利。


    才怪。


    才怪。


    子期回來後,陰沉著臉,在我服侍他更衣時,一聲不吭。


    他換好了衣服,再次召集家裏的所有人。


    然後拿下了元伯。


    麵對著驚愕、疑惑的所有人,子期說出了他此行獲知的消息。


    原來,元伯竟是屈兵專派遣來的間諜!


    雲夢劍派的臥底!


    這消息自然引起了一陣震憾。


    畢竟,大家是那麽的敬愛元伯,而元伯也一直都很照顧大家。


    就算是超單純又超和善的昭大叔還在的時候,元伯也擁有著絲毫不遜於昭大叔的派內支持度,大家都真心將元伯當成自己的長輩。


    而這樣的長輩,竟然是敵對千年的死對頭所派來的間諜?


    這時也有人提出疑問:本派不是將與雲夢劍派聯合抗敵嗎?何必再計較元伯此時的存在呢?就暫時當他是與雲夢劍派聯絡的橋梁,待抗倭事畢,再來算帳不遲。


    子期說:「古有雲:欲攘外,必先安內。在對抗外族之前,本派中卻有個貌合神離的間諜,這是萬萬不可行的。抗倭自然是要抗的,但在蘇州一行同時,本派必須與雲夢劍派的回夢堂主元仁右對質,若此事屬實,當然要先解決此事,眾人才好齊心對敵!」


    沒有人再有意見。


    於是,在我們這些『家人』的送行下,子期帶著派內的眾弟子押著元伯啟程前往蘇州。


    惡夢,結束了。


    但美夢,也同時,碎了。


    沒有人回來。


    再也沒有人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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