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反應,那幾個人真的頗有名氣吧。」小施也算是擅於察言觀色了,見君棄劍微露不豫之色,即道:「你不用勉強,我沒期望你能作什麽。」


    君棄劍一時無語以對。


    實際上,他根本無從估計吳大、吳小兄弟的實力有多高。


    這個『實力』指的自然不是武藝,而是勢力的強大程度。


    想天下賭坊何其多?成都金寶山、襄州賀滿歸、洛陽押大賠大三間能夠共占鼇頭,合稱『天下三坊』,豈能沒有一點本事?就最基礎的層麵而言,每日在這三間賭坊裏流動的資金量,恐怕就超出任何人的想像。若沒有過硬的資本與後台,怎能維持住聞名天下的大賭坊的運作?更進一步說,天下三坊的財力勝過大唐朝廷的可能性,任誰也難以否定。


    若要與這樣勢力龐大、深不見底的勢力成了對手,君棄劍不能不遲疑。


    可就是這麽一躊躇,便讓他發現了問題。


    他思索了會兒,問小施道:「你可親眼見過那對擅賭的兄弟?」


    小施冷哼一聲,道:「自然見過……他們也玩過我。」


    君棄劍不想在這問題上深究,遂緊接著問:「他們的形貌如何?」


    小施倒也不假思索,即問即答:「那兩兄弟都是四十來歲年紀,兄長五短身裁,個頭矮小,就是胖了點;弟弟是瘦瘦高高,算來大概有八尺半?另外兩個,沒他們兄弟倆這麽明顯,都是中等身裁,也不過就一個鼻子大了點、另一個總是戴著草笠和覆麵布,不管啥時候,我也從沒見過他眼晴以外的麵孔。……他們到底是什麽人?」


    「天底下沒幾人能惹得起的角色。」君棄劍隨口應了,小施隨之嗤笑了聲,道:「嘿~你這半死人、病秧子想必不會是那『幾人』的其中之一了。」


    君棄劍不置可否,隻添了一句:「前提是,真是他們兄弟……」


    小施是個聰明的姑娘,也聽出了蹊蹺,即追問道:「你說清楚點,什麽和什麽?」


    君棄劍知道小施的理解力顯然不錯,當即將吳大、吳小兄弟的身份來曆道出,但似乎規模過大,遠超過一介農家女孩所能想像,小施聽到一半便已愣了。


    君棄劍見小施沒了反應,自也歇口氣。他身體狀況實在太差,說了這許多話,竟然有點氣喘。


    半晌後,小施猛然回神,喃喃道:「這不合理……太不合理了!他們兄弟若真有這麽大能耐,何必跑來咱們這小村子來作威作福,還一待就半年多?你……不是唬我的吧?」


    君棄劍淡然一笑,道:「自然不是唬的,你所懷疑的部份非常正確,我也是覺得這點最有問題。現在,該我提問了:你先前說,蔡家大娘給你水、讓你幹活,竟是搶光了你家的東西,才還你一條兜襠布嗎?我沒什麽精神能夠去猜想,你能不能把事情原委直接告訴我?」


    小施聞言一怔,先是回頭餓昏睡著的弟弟小信,仍無醒來的跡象;又望向君棄劍身後的戶外,看看天色,最終猶豫了好一陣子,才道:「你能不能先和我保證管定了這事?而且,無論成與不成,都不許牽連到我和小信。這時辰,我真該出發到蔡家去了,再花時間和你說下去,一定拖得晚。但若你聽完後到蔡家去大鬧一場,我就可以說是要去他家時覺得狀況不對才沒有進去……」


    「我管定了這事。」君棄劍直覺就想伸起右手和小施『打勾勾』作約定,但倏地似乎想起了什麽,手臂又垂了下來,隻說道:「人無信不立。」


    小施呼口長氣,往君棄劍走近幾步,坐下了,道:「蔡家,原本是我家。」


    「哦……」


    「說得更明白點,我家原本是這村裏最大的農家,蔡家大娘和他的兩個兒子,都是我家的傭農。隻是,因為我的手臂有這病,父親著實花了不少錢替我求醫問藥。去年春天,村裏的幾口水井漸漸乾涸,隻餘我家裏的那口井出水還未竭,父親也很大方的任人進我家來打水,可為了怕水用太快,他自己卻減少了用水量,結果影響了農時,那年我家不管農稼、牲畜的收成都大減,連稅糧都不夠了。那時正巧我又在吃一味很貴的藥物,他也不敢斷我的藥,隻好找村人們借了。一開始大家也都很幫忙,但借多了,村人們也有點自顧不暇,又怎能一直幫著我們?勉強撐了一年後,今年年初,終於連蔡家和其他幾家傭農的給米都給不出了。父親正估算著要賣地賣牲畜,可說實的,咱們就一小村莊,大家都沒錢,又能找誰賣去?這時,蔡家大娘領來了兩個人,說是洛陽來的大戶,願意和父親談這筆生意。但談到後來,他們卻說不喜歡直接的買賣,想用賭的……若是父親贏了,他們願意介紹洛陽的名醫、全額支付我的醫療費用,直到治好為止,再附帶著給我們一千石米、三百疋絹布……這可是超過我家十年收入的大數字;但若輸了,他們要我全家的家產……結果如何,不說你也知道。」


    君棄劍點了點頭。的確,吳家兄弟可是聞名天下的大賭徒,雖則現在已有七成肯定是他人所假冒,但若手底下沒有點本事,又怎敢去假冒他們?


    他又等了一陣,見小施沒再繼續說下去的意思,遂道:「令尊輸光了家產,於是你和小信瞬間衣食無著,過了這半年……但令尊如何了?」


    小施不答,隻搖頭。


    君棄劍回想起蔡家大娘在小施登門要水時所說的話,料想小施的父母恐怕已是棄子離去,便也不再追問,起了身,道:「我先到那戶人家去。你遲些再……不,去不去都由得你。」


    君棄劍出發了。小施看著他搖搖晃晃、連路都走不好的背影,自己也覺得有點兒奇怪。


    她姐弟剛被趕出來時,村裏倒也有過幾個精壯漢子看不過眼,打上門去論理,可全讓那些外來人反過來打得抱頭鼠竄。不久,蔡大娘以水相脅,也就沒人敢再去找麻煩了。


    如今,又一個外來人。


    病病奄奄、全無生氣,純隻是個沒死成的外來人。


    照理來了,他去了,隻會被打死吧。


    ……連他的姓名都還沒問過呢,這樣隻好在他的墓牌上寫『無名氏』了。


    可為什麽,竟會讓我覺得,可以抱一點希望呢?


    ...


    君棄劍一步一顛地,也緩緩了踱到了蔡家大門前。


    他扣響門環之後,便聽到了急促的腳步聲趕來。開門的是位年輕的男子,一見到他,臉上的神情明顯露出失望,隨後用手上的燭光細細打量了君棄劍一陣,似乎又有點驚訝,結結巴巴的道:「你……你不是早上……怎麽還沒死?」


    君棄劍自然想到這是蔡家兄弟中的一人,便隻作了一揖,淡淡應道:「沒死成罷了。吳大、吳小還在吧?勞閣下通報一聲,就說君棄劍來訪。」


    開門的是蔡家老二,但顯然他並沒聽過君棄劍的名字,隻是慎重起見沒敢造次,便要君棄劍在門口等著,自己回進屋裏去了。


    不久,另一人出來了。看他的特徵,得說小施形容得真是到位,的確就隻是鼻子大了點。君棄劍沒忘細看他的步伐,此人的確是個練家子,但要說身手如何……隻怕還不夠格當吳家兄弟的貼身親隨吧!君棄劍輕輕歎了口氣~雖然是假冒的,但要見到那對兄弟,還真麻煩呀。


    大鼻子幾大步來到君棄劍麵前,道:「你找俺家主子何幹?」


    何幹?實際上,君棄劍還真沒精神去想要作啥呢。他立即尋思著最不會被趕走的方法……


    「小弟是個賭徒。」他很快想到了,非常簡單的方法:「路經此處,聽聞名滿天下的大賭客在此,便想來拜會一下尊容,順便賭個兩把,好見識見識吳家兄弟的手段。」


    同時,他沒也忘了自己如今衣衫襤褸,慶幸出門時瑞思給的路費還在身上,便順手掏了張兌票出來,亮給大鼻子以作證明。


    大鼻子見了,果然信以為真,二話不說便將君棄劍領進屋內。


    此時早已天黑,農家人大多早睡,蔡家倒還燈火通明,大鼻子在前帶路,一逕將君棄劍領入內堂。


    這才讓他見到了吳家兄弟……


    果然,是假冒的。


    但君棄劍並未說破,他見吳家兄弟高踞堂上,以疑惑的眼神看著自己,便作了一揖,道:「想必兩位便是號稱右手骰仙、求小不大的吳家兄弟了!後生竟得麵見,光榮之至。」


    大鼻子也上前道:「當家的,這家夥是個賭徒,求賭來的。」同時暗暗作了個手勢,表示這破落病小子身上是有錢的。


    吳家兄弟一聽,便眉開眼笑。那矮胖的假吳大便道:「咱兄弟也是成癮的賭徒,既有賭客,怎能不賭!你是客,你且說來,想找咱兄弟賭些什麽?」好詞!好問!


    假吳大問的自然是賭的方法、用什麽賭具,但君棄劍也不想浪費多餘的時間,便隻將『什麽』故意當成賭資為何,當即將全身上下的錢財一股傾出,兌票加碎銀、銅錢,總還有二百餘兩之多,看得賭饕們兩眼放光。君棄劍一手壓著錢,坐下了,道:「後生不要你們的錢,隻想問……你們為何來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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