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基層士兵與軍官來說,能夠活著回到後方實在是世界上最好的事情了,可惜順利回到家鄉的軍官邁爾斯此時卻顯得有些歇斯底裏。


    如果有人跟你說,你溫婉賢淑的妻子跟家裏的傭人私奔了你會怎麽想?邁爾斯對此的回應很堅決也很簡短。


    不可能,這就是他的回答。


    可惜他的父母就是這麽跟他說的,看著那對毫無愧疚憐憫之心的夫婦,邁爾斯從未如此絕望過。


    “她到底在哪裏?美智子絕不可能跟人私奔!”邁爾斯聲音裏仿佛都帶著火,在戰場上退下來的人往往時刻戒備且歇斯底裏,那是被炮火與時刻不休的死亡所磨練出來的。


    他的身上是幹練的軍裝,那些替國征戰所換取的勳章原本是邁爾斯向美智子誇耀的資本,它們計劃中的結局是被一雙纖細修長的手解下並安置在櫃子裏。


    可惜,現在它們已經不再“得寵”了。邁爾斯翻遍了家中的每個角落,二樓的房間裏早就沒有了美智子窈窕的身影,那麵梳妝鏡甚至落滿了灰。


    “她已經跑了!你現在最應該做的,就是好好休息然後等著我安排人跟你相親!”父親依舊是那麽古板且不可理喻,他帶著老花鏡,鏡片下的是殘酷冷漠的目光。


    “你們到底把她攆到哪裏了?我去找她。”邁爾斯跨過地上的背包,他注視著兩人,這是他能夠想到的最壞結果了。


    謀殺?這可是英國!那些警察最基本的底線還是有的,更何況家裏怎麽可能一點痕跡都沒有。


    邁爾斯並沒有得到回應。


    盲目跑到街上的他頓感陣陣無力,那些時髦優雅的紳士小姐們紛紛側目看著這位瀕臨崩潰的軍官,捂住腦袋的邁爾斯並沒有如願聽到美智子溫柔歡喜的聲線,跪倒在地的他被巡警一把提起。


    “嘿!你在馬路上跪著幹什麽?!”


    胖警官揪住了邁爾斯的領口,看著眼眶通紅的軍官,警察掃了一眼他身前的勳章。


    “警官?警官!”邁爾斯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他激動的抓住警察的胳膊“我要報案!我的妻子不見了,她是日本人……”


    巡警緊皺眉頭,從邁爾斯口中說出的線索實在瑣碎,他將這位激動的軍官帶上警車前往警察局。


    “你的意思是……你的妻子是名藝伎,且失蹤一年多了?”這個身份實在難辦,巡警看著目光中帶有希冀之色的邁爾斯,他歎了口氣。


    “首先,她沒有英國國籍,我們無法從當地檔案調查她的行蹤。”巡警條理清晰的跟邁爾斯解釋著,後者逐漸平複那顆慌亂的心。


    “其次,你的父母在此過程中始終秉持了不管不問的態度?這可不是一對公婆應該有的表現。”


    邁爾斯言語有些遲滯,他抿了抿嘴唇“他們不喜歡美智子,他們始終想讓我跟她離婚並另娶新人……”


    “不喜歡?先生,我得跟你說明白”巡警將車停在警署門前,他下車看著車對麵的邁爾斯“一個沒有正式身份的外國人,是很難在倫敦獨自生活下去的。”


    “好的結果是這位……美汁汁?還是美滋滋?算了,她成功回到了自己的故鄉。”


    “至於壞的結果……”巡警麵色微沉,他平靜的講述著這位丈夫不敢想象的現實“她遇害了。因為沒有人能在一年半這麽長的時間裏,留不下一點痕跡。”


    “不……警官,請你們竭力找到她。”邁爾斯死死攥住巡警的手臂。後者扶住了他,並開口勸告道:“先去做一下具體筆錄吧,我們會將你的父母叫過來。”


    兩人走進警署。


    ……


    夜色將黑,邁爾斯和他的父母走了出來。看著這個慌慌張張的兒子,父親的眼神從未如此深惡痛絕。


    “還不回去?你要丟多久的臉?!”邁爾斯仿若置身冰窟,從後背滲出的涼意使他渾身顫抖,這位軍官無法想象沒有美智子的生活。


    這是他活下來的希望與念頭,轟鳴的炮火與硝煙是遮擋不住邁爾斯望向家鄉的目光的。因為在海峽的那一邊,有個溫柔的女孩正在等他回家。


    她雙掌合十,身穿和服腳踩木屐跪在家中的地板上,身前是一尊小小的神像。邁爾斯常常調笑她會相信那些異國的神明,她是這麽回答的。


    “因為神是公平的,我向祂祈禱,祂會予我們保護。”美智子的眼睛亮晶晶的,當時的邁爾斯笑著刮了刮她的鼻尖。


    “那神明大人告訴你什麽了?”邁爾斯大大咧咧的從身後抱住了美智子,他將臉埋在了美智子的肩膀上,貪婪的嗅著她身上的幽香。


    “神明大人說你會順利回來的,祂會無聲無息的庇護著你。”


    美智子的身前有著兩瓣如同菱角般的東西,這個占卜道具的學名叫做聖杯。


    “你看,一正一反,這就是‘允許’的意思。”趁著邁爾斯打量著聖杯的時候,美智子嬌憨的捂嘴笑道:“我占卜了整整九次呢。”


    “那麽,就謝謝神明大人,和善良的美智子女士啦~”邁爾斯緊緊抱住美智子,這個動作驚起了美智子的陣陣嬌笑。


    蹲在戰壕裏的邁爾斯聽著腦袋上擦過的子彈和炮火轟鳴聲,他捂住耳朵竭力蜷縮身形,此時此刻正在和德國人拚命的他無比想念那道溫婉窈窕的身影。


    他的手指迅速在額頭胸口和雙肩依次點擊,隨後的他就像美智子一樣虔誠的向那尊偉岸的神明祈禱,他不想死,因為還有愛他與他愛的人在等待著他。


    “主,請讓我活著回去吧。”邁爾斯聽著耳畔戰友被炮火炸傷那嘶啞淒慘的哭喊聲,此刻他的信仰無比虔誠。


    “美智子離不開我,她應該得到幸福的。”


    “我曾許諾過她,我們會永遠在一起。”邁爾斯緩緩吐氣,逐漸狠戾的他必須要將槍口對準別人的孩子、丈夫、與父親了。


    這就是戰爭,這片土地上有著無數個“邁爾斯”,他們都會為了背後的“美智子”拚盡全力。


    或許那位神真的應驗了吧,祂或祂們庇佑了邁爾斯。但是作為代價,祂們取走了美智子的生命。


    現在,活下來的人必須要重整那焦土般破敗的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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