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分不清自己是在當姐,還是在當娘。


    阿蘅身子弱,呼吸輕微得像快死掉的小貓,哭聲更是細得可憐。


    昭昭夜裏睡不好,每當她淺淺睡去,就會打著冷顫醒來。她會伸手探一探阿蘅的鼻息和體溫,確保平安無事後才小心翼翼地繼續睡。


    產婦和嬰兒都受不得暑熱,昭昭索性在窈娘床邊搭了張木塌,她睡在兩人中間,兩手各拿一把扇子扇風,睡著了也不敢停。


    她累成這樣,窈娘還在生悶氣。


    窈娘用一種近乎懇求的語氣,求昭昭把那個死去的男嬰挖出來好生安葬。


    昭昭卻說太費事了,哪有活人為死人瞎折騰的道理?


    窈娘罵她是沒心肝的畜生,昭昭頂著罵,寸步不讓,也不知在堅持個什麽。


    母女二人各有各的倔脾氣,關係漸漸冷了下去。


    可冷歸冷,窈娘躺在床上還得靠昭昭照顧。


    有次,昭昭照慣例兌了甜滋滋的藥遞給窈娘,誰料窈娘一把推開了藥碗,用一種怨恨的眼神望著昭昭:


    “你如果不認你弟弟,自然也不必認我這個娘。”


    那藥碗摔得稀碎,藥液沾了些在昭昭的手上,因為兌多了糖,黏在手上便發起膩來,讓人煩得惡心。


    昭昭麵無表情地將地上的碎碗收幹淨,丟到門外去。


    窈娘以為她要走,又道:“昭昭兒,你把你弟弟挖出來好生葬了,我就好好喝藥。”


    昭昭的背影愣了一瞬,很快她轉過身來,貓兒似的眼睛冰冷且陰鬱。


    她沒有回答窈娘說可與不可,隻是打開衣櫃抽出了裏麵的廢料緞子,利利落落地將窈娘的手腳捆在了床欄上。


    “昭昭,你做什麽!”窈娘又急又怒。


    昭昭拿起桌上的藥壺,重新倒了一碗,這次她懶得再放糖,那玩意兒隻會顯得她可笑:“娘,別鬧了,喝藥吧。”


    窈娘咬緊了牙關:“我不喝!除非你——”


    她話沒說完,下顎就被昭昭捏開,苦澀的藥液灌進嘴中,一滴也沒灑。


    “娘,誰威脅我都沒有用。”


    昭昭歎了口氣,她好累,沒心力再去哄著誰:“好好睡覺,有事叫我。”


    說罷,她抱起搖籃裏的阿蘅走到院中。


    院中有棵大樟樹,茂盛挺拔,枝葉團團若有風,落下一片陰涼。


    樹邊的大青石冰冰涼涼,昭昭抱著阿蘅坐上去,望了望漆黑夜空中的璀璨星子,又與阿蘅黑如點漆的眼對視了會,無奈一笑:


    “以後可不能和姐姐一樣,凶巴巴的,討人厭。”


    阿蘅聽不懂,呆呆望著她,莫名其妙地哭了起來。


    昭昭最開始帶孩子時還會手足無措,現在已經摸出點門道了——小孩子哭,要麽是餓了,要麽是便溺,要麽是冷了或是熱了。


    她挨著檢查一番,並無問題,正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之際,身後響起了小多的聲音:“傻昭昭,你唱歌哄她就是了!”


    昭昭轉過頭,看見小多兩手各拿了串糖葫蘆。她剛要笑,卻瞟到了小多身後的虞媽媽,便立馬下了石頭,恭恭敬敬道:


    “媽媽好。”


    虞媽媽有事要說。


    小多不敢多留,把一串糖葫蘆塞到昭昭手裏,一串糖葫蘆放到還沒長牙的阿蘅身邊,懂事地退下了。


    昭昭估摸著是去雲州的事有了眉目,剛要開口問,虞媽媽卻指著哭聲不停的阿蘅道:“昭昭兒,你就這樣帶孩子?”


    “我……”


    虞媽媽皺起眉,把手裏的煙槍滅了,又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香粉,生怕這些醃臢味道熏到孩子。


    等清爽了些,才上前抱起阿蘅,細心地理起褓布,囑咐道:“夏天不要裹這麽緊,又悶又勒,你妹妹不哭才怪了。”


    阿蘅窩在虞媽媽的懷裏一聲也不哭,圓圓的眼睛中滿是探究,惹人憐愛。


    “倒是討喜。”虞媽媽心下一熱,把抽煙抽出來的破鑼嗓子端了起來,溫聲細語地唱起晦澀的小調:


    “小樹快長快長,我兒快長快長……等小樹亭亭如蓋,我兒也當出將入相,身披紅紫華裳,車頂翠葆霓旌……”


    她唱的斷斷續續,大抵是因為日久年深,許多往事已經記不清了。


    昭昭小聲問道:“媽媽,您以前有過兒子?”


    “什麽樣的男人配我給他生孩子?”虞媽媽語氣自嘲,“這是我娘唱給我哥的,我沒有福氣聽。”


    虞媽媽像隻神秘的老貓,昭昭好奇她的過往:“後來呢?”


    “後來?”虞媽媽笑笑,“後來我哥果然入朝為官,近富顯貴……偏偏他性子剛直太過,隻能做百煉鋼,不可為繞指柔……被人算計,害了我們一家。”


    昭昭猜到了後麵的故事,虞媽媽沒入賤籍,進了教坊,和不同的男人互相玩弄,最後膩了,來小小的青陽縣當了老鴇。


    如果人人都有清晰的來路,那她有沒有?


    “媽媽。”昭昭望著虞媽媽,問道:“樓裏的女人不準生子,除非懷了有頭有臉的男人的孩子,有機會訛一筆——當初您同意我娘生下我——我爹是誰?”


    “問這個做什麽?”虞媽媽神色冷下來,“小姐命丫鬟身,曉得了又有什麽用?人家不會認你的。”


    昭昭沒指望靠認爹改變命運,也從來沒厭惡過自己的出身。


    她腦中莫名其妙地浮現出謝姝殺謝縣令的場麵,烈日下沾了血的匕首綻出刺眼的冷光……


    虞媽媽不太想提昭昭的生父,把阿蘅放下,說起正事來:“去雲州的事有眉目了。”


    昭昭回過神來,聽虞媽媽繼續說:“雲州教坊的孫管事明日會來挑人,你好好打扮一番,備好拿手的樂器,仔細應對。”


    “謝媽媽。”昭昭頷首道。


    虞媽媽往外走了幾步,忽然又轉過頭來,問昭昭:“你最拿手的樂器是什麽來著?”


    “月琴。”


    “明日改彈琵琶。”虞媽媽搖搖頭,“你若執意彈月琴,孫管事不會挑中你的。”


    昭昭不解:“為何?”


    “寧王府設宴,去的都是有權有勢的貴人們。孫管事這次出來,就是為了挑漂亮懂事的女孩去宴上侍奉。”虞媽媽嗤笑一聲,“既是供人取樂的東西,就別彈音色柔中帶刺的樂器……玩意兒麽,骨頭就該軟得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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