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中國已經四年了。”鈴木梅子說,“你聽我講話,能知道我在什麽地兒生活吧。”


    “應該是北京。”李克定已聽出了她說話微帶的兒化音,雖有些生硬,卻很明顯。


    “你猜對了,獎勵你一隻魚片。”鈴木梅子壞笑著,給他夾了過來。


    李克定知他玩笑,說道:“這是懲罰,哪是獎勵?要獎勵的話,你還是讓我吃麵條吧。”


    “這個容易,以後回去,我請你到家中做客,讓你吃個夠。”梅子說道,“我家在日壇北的竹園,你去了,我請你看我寫的字。”


    “竹園,我知道那裏。”李克定曾多次路過竹園,知道那是日本大富商的宅邸,沒想到會是梅子家。


    “李君呢?住在哪裏?”梅子問道。


    李克定把麵咽下,飲了口茶,而後說道:“咱們離得不遠,我家在扶餘胡同。”


    “扶餘胡同,我知道了,離明仁大學很近。”看樣子,梅子對明仁大學很熟悉。


    “我眼下就在明仁讀大學。”李克定介紹完,又問:“不知梅子先生在北京做什麽?”


    “我在匯文讀中學。”


    “匯文中學?”李克定念叨著,“你在那裏,肯定是風雲人物。”


    說到風雲人物,李克定不自覺地眼前便閃出了柳之思的身影,但轉念一想,梅子是男人,長成這樣,可就未必如柳之思一樣受歡迎了。


    想到柳之思,臉上洋溢著溫暖,鈴木梅子已然看出了不同,問他說:“你喜歡風雲人物?”


    “喜歡。”李克定脫口而出,馬上想到,我到底喜歡什麽,喜歡之思嗎?這麽胡思亂想,覺得不妥,忙又說,“我也不知道。”


    梅子見他忽然語無倫次,看著他一陣兒笑:“你不必解釋,我能明白。”


    李克定不知他明白什麽,覺得被他笑得好尷尬,便隻顧低頭吃麵。


    用過餐後,二人又飲了會兒茶,梅子看看懷表,說道:“走吧,咱們去看電影。”


    李克定隨他出了龍王廟,沿路向著英租界而來,也隻半個小時,鈴木梅子便帶著李克定進入了英租界的一家影院。


    見門口貼著海報,影片是《血字的研究》,不過離上映還有兩個小時,梅子便說:“咱們來的太早了,正好我帶你去見一個朋友。”


    李克定便笑道:“你是有意如此的吧。”


    “你給人家留點麵子嘛。”梅子也一笑。


    說著話,梅子帶著李克定到在影院裏的一間辦公室,門開著,裏麵的人正在抽雪茄,煙霧繚繞。


    看到梅子,那人問:“先生,你找誰?”


    梅子說道:“我找歐文先生。”


    “哦,你好!我就是歐文。”那人站起來,足足要高出梅子一大截兒,李克定看那人的臉,也得仰視。


    “您好!我是梅子,我父親是鈴木有山。”梅子自我介紹著。


    “真是榮幸,梅子先生,我和你父親可是老朋友了。”歐文過來和梅子輕輕一個擁抱。


    梅子又給他介紹了李克定,同樣的,歐文也擁抱了他。


    歐文請二人落座,梅子和李克定便坐在了他對麵,三人隔著一張辦公桌。


    李克定看辦公桌上,右側堆著資料、中間放著兩隻陶瓷的煙灰缸,一隻咖啡壺,杯子,左側擺著一個大大的地球儀。


    歐文給他們倒了咖啡,又問二人是否要抽一支雪茄。


    李克定說:“謝謝,我不會。”


    梅子卻拿過一支,道謝後,熟練地點燃,小口吸了起來。


    “梅子先生,你們來的正好,你們看,我正在寫一篇回憶錄,一篇無比真實的,令人感動的回憶錄。”歐文很誇張的說著。


    梅子便問:“是您傳奇的生平嗎?我聽父親講,您可是英雄。”


    “哦,哈哈,我是英雄!感謝老朋友的評價。我寫的正是我的一生。”歐文大笑著,從桌子上,把地球儀往梅子和李克定這邊推了推。


    李克定見他右手中指之上,戴了一枚大大的戒指,戒指上鑲嵌著一顆寶石,粉紅色的,足有花生米大小。不由想到,這位先生真有意思,怎麽喜歡戴這種誇張的東西。


    歐文似乎看出了李克定的疑惑,用左手轉動著那枚戒指,說道:“這是我父親留給我的,我非常喜歡,一直戴在手上,從不離開的。”


    梅子一笑說:“這是先輩留下的,本應該日常隨身。”


    李克定卻想起了克靜手中的一枚寶石,就是春節的時候,飛到他家裏的鴿子,因為受傷治療,被大夫取出的那枚,和歐文戒指上的簡直一模一樣。


    歐文已經在給他們介紹了:“兩位年輕的先生,你們來看,這裏就是偉大的英國,這裏是美麗的約克,哦,那是我的家鄉,我出生的地方。”


    “嗯,您是在約克出生的,我三年前到過那裏。”梅子笑著說,“我喜歡約克。”


    “是嗎?這簡直太好了。”歐文變現的很興奮,隨即又便是遺憾,“不過,真是抱歉,我不知道你去了我的家鄉,否則我一定會好好招待你的。”


    “沒有關係,以後我再去了,一定事先通知您。”梅子說,“現在,請您給我們講講您的生平吧。”


    “這是我的榮幸,能給你們介紹我的事跡,真讓我高興。”歐文簡略地說道,“我長大以後,在曼徹斯特上過學,後來去了倫敦,我做過軍人,也做過商人。前年,戰爭爆發了,我想去參軍,想要到前線去,去和德意誌大兵作戰。”


    說著,他用手指了指地球儀上的德國。


    “可是,他們拒絕了我的請求。他們見我會說漢語,哦,我從小就會說漢語,所以就讓我來到東方,要我把西方發生的事情,如實的講給東方人,我想這是正義的宣傳,所以就高興的來了中國、天津。”


    “您真了不起,一直在追求正義,勝利會屬於您的。”梅子伸出拇指,讚美他說,“您是英雄,因為勝利是屬於英雄的。”


    “你真會講話,比你的父親還會講話,真讓我喜歡。”歐文說著,又幫梅子和李克定倒了些咖啡,“你們喝吧,不必客氣,我這裏有的是,一會兒,我再去煮上一壺。”


    李克定感覺歐文很熱情,話也很多,就像個話癆一樣。


    歐文又說:“德國人,他們奪走了數百萬的生命。戰爭太殘忍了,你們不知道,火焰-噴-射器有多麽恐怖,一燒便是火海,就像,就像東方神話裏的火焰山。”


    李克定無法想象什麽是火焰-噴-射器,但既然能在戰場上使用,定然是威力很大,因為戰場上的武器,目的就是用來殺人。


    “歐文先生,您說的火焰山,是中國神話,在西遊記中有記載。”梅子說道。


    “哦,西遊記,孫猴子,對的,是中國神話”歐文爽朗的笑著,看向李克定說,“這個古老的國家,太神秘了,他們總是把自己隱藏在麵紗之下,不去看別人,也不願意讓別人看到,李先生,你看我說的怎麽樣?”


    “歐文先生,您的形容是對的。”李克定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這也許就是中華民族的悲哀。


    此時的李克定對他深愛中華民族,生起了一種作繭自縛的可憐。


    “所以,我要通過影片,讓中國人了解英國,了解西方。”歐文深吸了一口雪茄,吐出一串煙圈,看著它們飄散,說道,“我要在這裏進行紀錄片的播放,紀錄片,對,必須多放映這些。”


    “很好,我小時候就經常看英國的電影。”梅子麵帶欣喜的說,“你們英國人很能想像。”


    “是的。不過,這兩年英國的電影很不景氣,美國和法國的電影大量進入英國,大家喜歡看他們的。”歐文把雪茄放下,兩隻手比劃著說,“這個世界太小了,從英國有電影以來,不過三十年時間,美國電影就超越英國了,不僅電影製作超越了英國,連放映機現在都是在用愛迪生的發明。”


    “嗯,日本也是這樣,用的也是愛迪生發明的維太放映機,不過日本的電影拍攝的不好看,我還是喜歡英國和美國的電影。”梅子說道。


    李克定對這些一無所知,他已經深刻意識到,歐洲、美國和日本之間的交流是如此廣泛,科學技術的互通是如此迅捷。他和梅子,歐文這些東洋或西洋人比起來,太封閉了,他根本不知道這個世界發生的本質變化,還自以為是的認為了解這個世界,其實,他和大多數國人一樣,閉塞而愚昧。


    “你喜歡英國和美國的電影,這很好,梅子先生,你的胸懷是開闊的。”歐文說道,“難怪日本的學習能力很強大,從梅子先生這裏,我看到了一種開放的思維。”


    “謝謝您的誇獎。”梅子點頭說道。


    歐文兩手做了一個武打的動作,問道:“我聽說日本人很愛看武打動作片,你們知道嗎,我看過《棋盤忠信》,我喜歡那個演員,他叫...”


    “他叫鬆之助原,長的很英俊。”梅子不等歐文說完,便打斷了他,“那是六七年前的影片了,對,是1909年拍攝的。不過,相比之下,我更喜歡看記錄片。”


    “紀錄片,我這裏有很多記錄片,以後歡迎梅子先生和李先生來觀看。”歐文邀請道。


    “有關於戰爭的紀錄片嗎?”梅子問道。


    “當然有,這樣的影片必須要有,我這裏有潛艇戰的紀錄片。”歐文說著,指了指身後,那裏擺滿了碟盤,“你們看這些,各種影片都有,我要在中國放映它們,要到英租界以外去放映,對,尤其要到中國人的居民區去放映,隻有那樣,我才能讓中國人認識到外麵的世界。”


    梅子笑著問道:“您不怕東方睡獅醒來嗎?拿破侖可說過,不要讓這頭睡獅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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