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是陳宇的運氣,誰都沒有想到,他居然睡了一覺,便直接來到了關內道。這時候的他剛剛醒來,正在河邊的砂石上茫然地坐著。今天的他,終於不用再問別人自己是誰了,因為他身邊根本一個人也沒有。也不需要再等待阿雅了,他,徹底忘記了阿雅和李狗蛋二人。


    頭腦空白的人是十分可憐的,他不知道過去,不知道未來,對自己一無所知,腦袋裏也根本沒有思索這一環,或者根本不會思索。就像一台什麽都不知道的機器,木然地起身,然後摔倒,接著再起身,在摔倒。他太虛弱了,一天一夜的漂流令他失去了太多,尤其是血液,由於在水中傷口很難愈合,所以一直到上岸,他身上才漸漸回暖。但身體的熱量是有限的,他根本不懂得如何調用體內綠色的能量,光憑其自己運作的那一點,現在已經耗光了。


    不過他並未就此放棄,一路連滾帶爬,勉強‘走’到了路邊的一戶人家邊上。說是人家,其實就是個臨時搭建的窩棚,此刻裏邊老韓一家人正在吃午餐。


    沒有桌子,一家四口圍著一塊稍稍幹淨的地麵,喝著清寡的一鍋湯水。就這樣,老韓都舍不得吃掉鍋底部的淺淺一層小米粒。


    “哎,最近沒胃口,也不知怎地。你們娘兒仨吃吧,我出去溜溜食兒,順道看看有沒有一起逃荒的老哥哥。”老韓看了一眼骨瘦如柴的妻兒,轉身背著手走了出去。看著他佝僂的背脊,屋中的女人露出了一絲幸福的笑容。雖然她們在逃荒,雖然年歲不好,四年前被堵上的支流又決堤了,但隻要有那個堅挺的脊梁在,她相信她們家很快就會度過艱難。


    要說黃河的事情,那就得提提之前的戰爭了。其實這也和陳宇有關,本來曆史上根本沒有這麽一出。但當息王殘黨將黃河段支流扒開之後,大水便朝著附近不停地衝刷開來。本來一個小口子,等待救災的唐人來的時候,已經決到了黃河邊上。


    結果這一場災害一直治理了大半年,這才將泛濫的黃河徹底止住。這個時候農民應該都知道,河水泛濫就會帶出來十分多營養豐富的淤泥,魚蝦屍體等等。而老王一家,就這麽又回到了生養自己的地方。但是好景不長,今年年頭上雪半化不化的時候。有些地方有冰,所以另外剛剛化開的地方水流就會比一般情況下湍急很多,在這種背景下新開的口子又垮了。


    這一下子老韓也算是倒黴,但更多的是幸運,他們在湍急的大水當中僥幸活了下來。種糧的地方沒了,那就隻能逃荒。於是他們踏上了去往長安的逃荒之路,當然,這也是聽說長安的大唐集團極度缺人,總是在招工。


    閑話說多了,老韓佝僂著腰,盡量讓自己的胃口能夠舒服一些,就這樣慢慢地走出了門,向著外邊的黃河走去。他希望能夠撿到幾條魚,這樣一家人晚上也能吃個飽飯。


    但沒走出兩步,就撞上了摔倒又站起來的陳宇。他定睛看了看陳宇,而後搖著頭向前走去。不過沒走幾步,老韓又回頭向陳宇的背影看了看。然後又搖了搖頭,繼續走。


    可是這個時候的他,邁出的腳步怎麽都動彈不得了。於是索性收回了腳,朝著陳宇走去。


    “年輕人,你從哪兒來啊,怎麽渾身濕漉漉的,這樣會風寒的!”


    “......”


    “年輕人,別再起來了,你看你都摔破了,你想去哪兒和大叔說說,大叔來幫你如何?”每當有災的時候,陳宇這樣式的人多了去了。老韓當然見過,而且還是兩次。路上他狠心放棄了很多人,鄰居老李就是這樣。其實他也沒有辦法,老李一家五口人,自己家的糧食都堅持不到長安城,怎麽可能再接濟他們呢?但麵前這個執著的年輕人讓老韓有些於心不忍,至少這麽摧殘自己的,他是第一次見。


    但見陳宇一直不說話,隻是悶著頭,拖著身體走路。他自言自語道:“啞巴?還是嚇傻了?算了,先安置他一天吧。”於是老王也不再言語,他輕輕一拽,陳宇便被他拽進了自己的窩棚當中。


    這時候的女人正在收拾碗筷呢,孩子們算是喝的差不多了,至少那麽多水在肚子裏邊,總不至於現在就喊餓。這時候看到一個渾身髒兮兮的年輕人闖了進來,她第一時間嚇得抓起來手邊的棒子,抬手就要打。


    “孩兒她阿娘,這孩子挺可憐的,一個人走在外邊。許是從河裏剛跑出來,渾身都是濕的。咱暫且收留他一晚吧,否則這孩子怕是今晚都熬不過去。”


    女人也是良善人一個,看著陳宇呆滯的目光,心中的警惕也放下了大半。而且丈夫也沒有說要給他吃什麽東西,或者怎麽樣的,於是她還是大方地同意了。


    “那你去看看河邊吧,能有什麽就帶回點什麽來。我給這孩子看看,這一身髒了吧唧的,等會兒我給洗了,穿你的衣服奧!”獨屬於少婦的叨叨,老韓見怪不怪地搖著頭走出了家門。他今天的任務還沒有完成呢,那就是找魚。沒有過多的工具,在水流湍急的黃河邊,他隻能在撿一些死掉的動物來吃。而且必須是新鮮的,這實在是有些困難了。


    話說回韓氏這裏,她正在給陳宇扒衣裳和褲子呢。這濕漉漉的一身可不行,萬一感冒了那就是個死。這是尋常農家的必備知識,所以要救人就要不避嫌,反正十九歲,自己再過幾年都能當他娘了。


    陳宇許是舍不得這一身衣服,畢竟潛意識還在,這衣服已經珍惜了兩年了。被婦女扒的時候還緊緊地攥著,低著頭看著髒兮兮的衣服,眼神說不出的可憐。


    “孩子,阿娘知道你疼這身衣服,阿娘保證給你洗洗幹淨好麽?來來來脫下來吧,讓阿娘幫你......哎呀!”女人嘛總是多愁善感的,總喜歡帶入點什麽。看到陳宇如此可憐,卻十分珍惜這衣服,韓氏當下斷定這定然是陳宇娘親所做,所以才會這般模樣。當她那一番話說完之後,陳宇緊緊攥著的手總算是鬆開了。他低著的頭漸漸抬了起來,眼眸之中也仿佛有了一絲絲亮光。


    韓氏的叫聲是為何呢?因為陳宇漸漸褪下衣物之後,她看清楚了陳宇的身體。那原本應該白嫩無暇的身體,居然縱橫交錯著各種傷疤,連著當初疊羅支吃掉的胸膛,看起來是那般猙獰不堪。而這一切,和陳宇無辜可憐的麵容形成了劇烈的反差,嚇得韓氏慌張地後退了一步。


    也不知怎地,陳宇見此情況卻是又向前了一步,他呆呆地看著韓氏,沒有任何言語。


    韓氏一個恍神,目光又柔和了一些。


    “哎,天殺的,也不知道你這孩子經曆了什麽。但我能看得出來,你定是漢人。你這般模樣想來也應是折磨之後變成的吧,可憐呐。”她難過地著陳宇的傷疤,弄得陳宇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這個時候一個有趣的事情就發生了。接下來韓氏不論怎麽勸,陳宇都不願意讓她繼續幫助,結果韓氏沒辦法,又使用了之前的那一套。口中一遍一遍地稱呼自己是陳宇的阿娘,一邊幫助他,這才將陳宇破爛不堪的衣服全部褪了下來。


    脫下來之後韓氏就又驚訝地叫了一聲,不為別的,就在陳宇的身上,居然掛著一條大魚。而且看樣子已經被陳宇摔死了,應該是他無數次跌倒之後的傑作。那細密的牙齒雖然咬不破皮膚,但卻還是頑強地掛在了上邊。隨著陳宇的晃動,身上的大魚也跟著到處搖擺。


    “阿娘,阿哥為什麽和我們不一樣呢?”這時候本來在一邊玩耍的五歲的大兒子發言了,原來他趁著韓氏幫助陳宇,沒有關注自己的時候,帶著三歲的妹妹正躲在韓氏身後偷看呢。


    韓氏慈祥地輕笑了一聲,嗔怒地轉身抓起兩個孩子說道:“去去去,一邊去,看什麽看。阿哥和你們一樣,隻不過他......他釣了一條魚,今晚給你們煮魚湯喝!”孩子們開始還不開心被拖著到一邊呢,當聽到魚湯之後,開心地叫跳了起來。陳宇無辜的站在一邊,甩了甩身上的那條魚,瞳仁靈活地轉向了身後的孩子。


    但回過神的韓氏趕忙將他又板了過來,背對著孩子們之後,她先是小心翼翼地取下了那一條魚,給陳宇擦了擦身上的泥汙,之後從身後籮筐之中找了一件,被漿洗地看不清本來顏色的衣物,套在了陳宇的身上。


    “阿娘給你穿好了哈,晚上給你再擦擦,你先在家中看著弟弟妹妹們,阿娘去給你將衣服洗了。褲子嘛,咱就不要了。”她現在已經自覺地角色帶入了,將陳宇安頓好,並勒令另外兩個乖乖等她之後,就朝著河邊而去了。畢竟晚上有魚肉吃,早點告訴家裏那口子,也好讓他少溜達點。肚子裏沒食,在河邊很可能出什麽危險的。


    ......


    女蠻國這方麵卻顯得十分急切了,第二天政治覺悟極高的女王當知道陳宇被丟進黃河之後,差點把鼻子給氣歪了。往輕了說那就是陳宇沒有官方身份在,所以是一個誤會。往正常說,那就是大唐的番邦附屬國坑殺宗主國高等爵位貴族。往重裏說那就是叛變,你連回嘴的機會都沒有!介於此事的嚴重性,女王立刻就派了一個使臣團隊由城內出發,開始追趕李狗蛋而去。


    早在此前,李狗蛋緩過精神來之後便匹馬向著長安前進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巧合,而這些巧合在一起出現又是那般必然。女蠻國上下隻要知道此事的人無不痛心,連帶著也十分慌張。畢竟現在的大唐,可正在四處掠奪,極力發展著找敵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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