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我阿娘不會死的!你騙人!”那正在瘋狂啃咬趙四的小子一下子吐了口,言語中根本不願相信趙四的判斷。


    可就在趙四準備問詢陳宇接下來該怎麽做時,那姓謝的小子居然‘倉啷’地一聲,將趙四腰間的佩刀給拽了出來!


    說時遲那時快,陳宇見狀二話不說,一步衝了上去。趙四的反應明顯慢了半拍,由於常年的機警行事,他下意識地就將手摸向了腰間刀鞘處,眼睛卻還在看著對麵的陳宇。


    就在這麽一瞬間的功夫,那孩子呢?他已經憤怒地將手中剛硬的唐刀,刺向了麵前毫無防備的趙四。


    講到這裏時,畫麵就仿佛突然定格了一般。奮力向前撲去的陳宇麵帶焦急,他的整個身體都懸在了空中,一條胳膊努力地向前伸去,就好像要抓住什麽似的。對麵的孩子則麵帶猙獰,雙手緊緊地攥著刀把,似全身力氣都用在了刀上。


    趙四並未有什麽疼痛的表情,可他腰間已經濺起了血花,紛飛的血珠濺射到了牆上、地上、孩子的臉上,顯得格外刺目。


    ‘叮當!’突然的一聲異響,讓整個時間迅速後移。陳宇因為慣性使然,當他飛躍到孩子麵前時,已經刹不住車了。隻見陳宇改抓為抱,雙手一伸便抱著那小子翻滾向了前方。而剛剛那聲脆響,便是孩子手中長刀帶落在地的聲音。


    多冰冷的聲音啊!剛剛被捅傷的人是不會有過多痛覺的,不過趙四再傻也知道,他受傷了。雖然身上穿著護軍的皮甲,但就像矛與盾的故事一樣。世間沒有最銳利的武器,更沒有破不了的甲!


    可即使是鮮血在潺潺地往出流著,趙四捂住傷口的同時,還不忘高聲提醒陳宇。


    “將軍!莫要傷他!”


    “啊!!!鬆開我!你們這些奸賊!害死我父母的奸賊,我要殺了你們!”趙四話音直接就被在陳宇懷中,那不斷折騰著的孩子的叫喊聲遮蓋了。


    有了趙四的先例後,陳宇也不敢怠慢。他當然不會殺了這孩子了,這可是護軍的下一代啊!隻見陳宇雙臂一用勁,便在孩子身前鎖扣在了一起。兩條腿也跟著死死地箍住了,孩子不斷踢踏著的雙腳。


    不理那小孩兒在叫嚷什麽,陳宇隻是擔憂地望著趙四,朗聲命令道:“還不趕緊去治傷?!剩下的讓他倆來!”陳宇帶回來的親衛總共有仨,趙四與他的兩名親隨。


    可趙四卻並沒有聽從陳宇的命令,這時他的腰間已經有了陣陣劇痛襲來。但他還是鼓了鼓腮幫子,硬是撤下一了內衣下擺,用力地在腰間纏了兩圈。


    “謝諧!謝諧!你看看,你看看,我是你四叔啊!快,快看看......”掬起那孩子黝黑的小臉,趙四用他這輩子從未有過的溫柔,呼喚著孩子的名字。原來,他叫謝諧。


    我了擦?!這特麽隔壁鄰居家孩子是不是叫不客氣?陳宇不無惡意地走了個神,不過立馬就又穿了回來。因為他能夠感受得到,懷裏的掙紮已經隨著趙四的聲聲呼喚弱到無法感知了。


    定睛看著懷裏那目瞪口呆,卻又有些倔強的小臉。陳宇再難做出任何過分的動作了,他輕輕一鬆手,將謝諧放任開來。


    就這麽一說一放的功夫,孩子‘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接著就是一陣小拳拳錘胸口的戲碼,讓趙四那無處安放的雙手,再難動彈。


    “哇!四叔,你怎麽才來啊!阿娘,我阿娘,您快救救她吧!她還答應帶我去學校,還答應要好好吃飯的!您快救救阿娘吧!”


    ‘滴答!滴答滴答......’淚水不斷地濺落在地板上,成為了多多淚花。是陳宇的,是趙四的,也是孩子的。


    這兩大一小三個人竟哭做了一團,就在這一片狼藉的小房間內,圍著那可憐了半輩子的寡婦女人。孩子的呼喊並未停止,一直在被搖晃著的趙四也一動未動,咧著大嘴大聲哭嚎著。


    想這麽一個錚錚鐵骨的漢子,戰場上無言地陪著陳宇風裏來雨裏去。沒有李狗蛋等人的出鏡,但再重的傷痛,他都會負重前行,他一直在履行著一個男人應有的職責。隻可惜,這次趙四再也忍不住了。


    就同陳宇一樣,每一個在外雄心壯誌的男兒,家,都是他們內心最柔軟的一塊。即使是未婚,未子。


    摸了摸臉頰上涼涼的兩道,看著相擁在一起的兩個可憐人兒,陳宇又一次站起了身。他從來都沒機會如此放縱自己,也不會這麽來做。因為他一直在這麽提醒著自己。


    ‘我的身後,還有著無數的家庭在指望著我,還有無數個這樣的孩子,期待父親的歸來。’


    擦幹了淚水,陳宇小聲走出房間。不是他不想勘察現場,而是外麵那些村民們,現在已經被二人的哭聲吸引了過來。村子就是這麽大的地方,有一家出事,其他家定會來問詢,吵鬧聲一時間也就成為了門口處的主旋律。


    本著不能破壞現場的原則,陳宇隻能走到門前,硬著頭皮對外麵的人喝道:“我是陳宇!謝氏家中有些變故,謝謝大家都能來看他,現在先請大家回去吧。待有結果之後,我會去村頭與大家講的。”


    許久未聽到陳宇消息的眾人立刻變了臉,外麵的聲音也隨之更加熱鬧了不少,但卻沒也不再有其他人想要破門而入了。


    陳宇自信地轉身回到案發現場,如今的他已經冷靜到了冰點。再看混亂不堪的現場時,也細致了很多。


    “腳印有不少啊,看來來的人挺多的。可這麽多的人,為何製服一個女子還需要打鬥呢?況且這女子已久病在床,還瞎了雙眼。好像......出血量也有點不太對勁啊。”喃喃自語的陳宇由外而內,漫步在犯罪現場,找尋著那遺留的些許蛛絲馬跡。


    前世的他曾有機會翻看過有些醫學類的書籍,其中他記憶最深刻的,也就是人有多少塊骨頭,有多少的鮮血。一次的出血量達到多少,就會致命等等。


    可從現在在他麵前有些凝固的血跡來看,這血應該是將一個人流幹了才能流出來的。


    陳宇又一次探查了現場,在確認確實沒有第二個傷者的痕跡後。他沒有理會門外的喧囂,也不再看擁抱著的二人,而是眼睛徑直盯向了地上的屍體。前世的電視劇看了很多,陳宇心中對於采集證據,也有了一些充分的認知。就比如屍體的處理。


    蹲下身子,陳宇首先摸了摸那微涼的屍體。由於家裏有地暖,現在根本無法看出死亡的時間來。進一步看去,陳宇的瞳孔卻可見地收縮了一下。


    麵前這女子的枯瘦的手中,似乎抓著什麽東西!


    偷偷瞥了一眼還沉浸在悲傷中的二人,陳宇趁著屍體柔韌性還好,悄悄將那女人手中的一塊布料握在了掌心。


    抽走布料的同時,陳宇也發現了謝氏指甲縫內,似乎有些不太對的東西。他就這麽低著頭,耐心地將縫隙內的些許黑色給刮了出來。


    皺著眉頭的陳宇這回就算是再不忍,也是要叫那謝小子了。因為現在攤在他掌心的不是它物,正是陳宇這段時間每日都要麵對的東西,黑色的煤炭垢。


    “還沒聽說過瞎子可以做飯的呢......”低聲喃尼了一句,陳宇立刻抬起頭來,看向了聲音稍小些許的二人。


    “謝諧,平日裏你阿娘做飯嗎?”帶著一些不可思議的語調,陳宇還是問出了口。


    再看抱這頭的這兩個人,如今陳宇的一聲下去,謝諧立刻就淚眼婆娑地看向了陳宇。但他的嘴卻並未動,而是更加抱緊了麵前嘴唇都有些發白了的趙四。


    見狀後的趙四心疼地抬起了手,輕輕擦了擦孩子那早已成了大花貓的臉蛋。


    在這冰冷的冬天,本來村裏的孩子已經脫離了往年的寒冷。即使是再淘氣的孩子,也變得如貴族一樣,白淨可人。而麵前的謝諧呢?或許是過早地接觸了一些不好的事物吧,這孩子在東奔西跑間,臉早已被肆虐的寒風吹成了幹橘子皮,四處可見的血口子。在被淚水沁濕後,絲絲鮮血也跟著裂口順了出來。


    “不要怕,對麵那個是你阿耶和四叔的大......隊長。他是專門來給咱主持公道的,可,可嗚嗚,你可憐的阿娘,她,怎麽就沒等到啊!”趙四本來想要直接將陳宇的身份說出來的,可是陳宇卻好像並不願意。在他話說到一半的時候,就用咳嗽給了趙四一些引導。


    孩子畢竟還稚嫩,即使前麵的話語讓他疑惑。但趙四隨後的感慨,卻是說到了他的心坎兒裏了。於是謝諧沒有理睬陳宇和趙四的問題,而是一下子又趴到了母親的懷裏。不管那滿身的血汙,就這麽埋著頭,恨著聲,將屬於他們的故事講了出來。


    “是裴氏,一定是裴氏幹的!他們騙人!我們家才沒有欠別人錢呢!他們就是趁著少爺外出,欺負我們!我和阿娘辛辛苦苦地忙活,嗚嗚,嗚嗚嗚卻被他們這等欺辱!他們搶了我阿耶留下的東西,還不願意放過我們,天天來騷擾我阿娘。我要去為我阿娘報仇,對,對,四叔,我要去報仇!我不能再等了,阿娘,孩兒曾答應您,我會學著照顧自己,我會替阿耶帶您看看長安的年夜,我會給您買好多好多那漂亮的禮花,我會好好去上學......娘啊!俺,俺......你且等著,俺去給您取了那些人的狗頭!隨您一同下葬!”


    斷斷續續的話語,讓人聽著心裏陣陣發酸。淚水雖然遮蓋了孩子那本應明亮的雙眼,卻遮掩不了那不斷迸發出來的仇恨!


    如今的孩子,陳宇看著都有些毛骨悚然,滿臉、渾身都是血的謝諧,就像是地獄爬出來的惡鬼一樣,誓要將那吸人骨髓的仇人們全部殺絕。


    隻可惜,他還隻是一個身高一米二的孩子。


    在他的身後,趙四每聽到這孩子說一句,渾身都會戰抖一下。不是他害怕,而是誅心呐!這天底下難道就沒有公正存在了麽?需要這麽一個本應快樂地在學校學習玩耍的孩童,來為大唐主持公道?!


    趙四張開了他的雙手,又一次從謝諧身後處抱住了他。與陳宇上一次是一樣的,思想進入極端的人,即使有內外之分,也在不會有太多的顧慮了。


    就在不斷的掙紮與束縛當中,謝諧無意之間突然一肘子打在了趙四的傷患處。瞬時間本有些好轉的傷勢,又一次滋出了鮮血。正巧,又濺在了謝諧的臉上。


    這一回他終於慌了,或許趙四是他在這人世間,僅剩下為數不多的親人了吧。孩子趕忙掙紮著轉過身來,正好就看到趙四慘白的,顫抖著的嘴唇。好像要說什麽?


    好吧,趙四已經說不出來了。


    “四叔!”


    ‘砰!’與那冤死的謝氏不同,趙四是閉著眼睛,仰麵躺下去的。雖然謝諧極力想要放緩趙四躺下的速度,但終究孩子還是太無力了。


    與此同時,陳宇也已經來到了趙四的身邊。其實剛剛之所以陳宇允許趙四還留在現場,就是因為在他的檢查下,趙四並未傷及內髒。也幸虧是皮甲傍身,孩子的力氣又小。


    可這回的碰撞,顯然讓趙四有些失血過多了,畢竟陳宇穿過來的時候隻是一個圖書管理員,而不是什麽甲級的外科主任。


    “不要碰他,他流血太多了。你留在這裏,用力按住趙四的傷口,千萬不要鬆開。我回家取些急救工具去!”


    這個時候挪動趙四已經是不現實的事情了,除非陳宇想要將事情完全公開。否則單憑他和孩子,很難在不二次傷害的情況下,將這體重近一百八的趙四平穩地送回到程家。


    陳宇剛剛回頭,身子還未轉過來呢,手卻被一個小爪子給抓住了。滑膩膩的,不用想都知道,全是血。


    “我,我家有。阿耶當初的東西,少爺都給留在家裏了。說是家裏要有個病病痛痛的,都能用。我這就去拿來。”


    這......算是一萬個壞消息當中,唯一的一個好消息吧。大悲下心智不健全的孩子,強壓下了內心的彷徨,又一次理智了不少。當然,這隻是建立在趙四受傷的情況下。就連陳宇都很難保證,趙四稍好一些後,這孩子還會做出些什麽不理智的事情來。


    這時的陳宇一邊按著趙四的傷口,等待急救箱。一邊懷念著後世的孩童們,那是多麽好的時光,多麽好的社會呢!


    沒有了動不動就舞刀弄槍的社會形勢,大家安居樂業。那時候小學的孩子們,哪兒像現在這般的早熟呢?


    “哎,感謝紅旗下的先輩們吧,謝謝你們,謝謝你們的奮不顧身,謝謝你們的前仆後繼,更謝謝你們,崇高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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