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疾馳,陳宇絲毫都不敢懈怠,身邊守著陳宇的章仇莽這時不解地看向陳宇。


    “老大,咱們都已經離吐蕃人那麽遠了,你跑這麽狼狽幹嘛?”


    不料他的話音剛落,就被陳宇一眼瞪了過去。


    “剛剛我已經若無其事地將我名字放出去了,你真以為陳宇這個名字對他們那麽沒誘惑嗎?!”


    章仇莽眼睛稍稍一斜,這才想起來!


    軍旅當中過久了的他和其他士卒一樣,聽到陳宇兩個字,下意識地就隻想到了將軍。


    但可不要忘記了,陳宇還是火炮、熱氣球、軌道列車的發明者!包括現在掌控著帝國小半經濟命脈的大唐集團,那也和陳宇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如果一旦在這裏將陳宇擊殺的話......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章仇莽一個哆嗦,趕忙再次轉頭向後望去。


    這時的吐蕃軍並沒有任何異動,想來整日聽吐蕃名字,一下子還沒有反應過來這個陳宇究竟是誰呢。


    眼睛一直盯到東大門緩緩關閉後,章仇莽的耳邊這才響起了一陣疾呼。


    “快!報到急救帳篷!給我找身白袍衣服,我要去一同上手術台。”


    一群人呼啦一下子圍攏了上來,七手八腳地將奄奄一息的百裏延嗣請放到擔架上。還有人已經開始幫陳宇從背後卸鎧甲了。


    見章仇莽有些呆呆的樣子,有些著急的陳宇上去就是一腳。


    “還不趕緊上城頭看著?!如果吐蕃大將軍叫我陣前再對,記得告訴他,我在睡覺。如想再相見的話,明日此時。”


    “啊?哦,哦!是!將軍我這就去!但您真覺著他今日不打?”


    等章仇莽清醒些,問出心中疑問的時候,陳宇的背影早已遠去。他的問題,注定是無疾而終的。


    三步並作兩步走,從百裏延嗣到達東門內,到他被抬入手術室,中間僅僅隻過了十分鍾罷了。


    但在看到那滿目瘡痍的患處後,陳宇都不禁有些作難了。


    “將軍這......?”


    一名同來搶救的護軍軍官,從沒治療過這種級別的傷殘。即使是他參與過高城搶救程懷默,都沒見過如這般破布娃娃一樣的身體。


    滿不說那深深切入腹部的一刀了,就是身上四處崩裂的刀口就不下數十綻。且這數十刀大大小小的很多地方感覺血都流幹了。


    也正是如此,麵色蒼白的百裏延嗣一聲不吭,不知何時開始他就昏迷了過去。


    這種情況下唯有先輸血才能救治對方,但橡膠確實是有了,製作針頭的車床也有了。


    陳宇卻從來沒有想過輸血這件事!!


    懊惱地抓了抓頭發,陳宇沙啞著嗓子低聲喝道:“死馬當成活馬醫,百裏不能就這麽死了!我不允!你們幾個給他卸甲,小張,咱倆來縫。”


    軍人的思想是幹淨的,尤其是護軍。他們沒有那麽多該不該、能不能、要不要的想法。隻要是陳宇下的命令,所有人都會一擁而上,堅決地貫徹執行下去。


    不多時,再次出現在眾人麵前的百裏已經脫掉了一身戎裝。看著那破破爛爛的身體,陳宇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如今的百裏還是之前那一副樣子,沒有好轉,但也沒有惡化,隻能用神奇來概括。他那虛弱微微跳動的脈搏是陳宇堅持下來的唯一理由。


    用布滿血跡的手背蹭了蹭腦門兒上的汗漬,陳宇繼續吩咐道:“隻要能上手的全上,消毒、縫針。盡快將其所有的患處封閉。”


    這個時候沒有破傷風一說,但陳宇心裏知道。即使是再強壯的人,患上破傷風的話也就一定離死不遠了。尤其是身穿鎧甲的將士,更是首當其衝。


    時間一點一滴地在流逝著,手術室外聚集了滿滿一群士兵。有來看百裏延嗣的飛騎士兵,有焦急想要給陳宇傳遞城頭信息的通信兵,也有許許多多圍觀的傷員和老百姓們。


    大家或許不知道百裏延嗣是誰,但起死回生陳小郎的名聲,還是都有耳聞的。


    這樣的情況一直到一名護軍將校的到來後,才得以緩解。


    城頭的章仇莽見通信兵遲遲回不來,於是直接找了負責東門防禦的將領,跑去傳信。


    情況緊急,沒有再多的時間耽擱了。那名將領直接站在臨時手術室外,就將情報大喊了出來。


    “將軍!我軍西門衛稟報,西門處敵軍一文人自稱吐蕃相國,在西門外叫囂對峙。章仇將軍不知如何處置,特來問詢將軍!他已經叫囂了一個時辰了,看起來並未有息鼓掩旗的意思!”


    在外麵的人看不到,但裏麵的護軍將士明顯地感覺到了陳宇有一絲絲異樣。那原本十分靈活的手指突然被特質的縫針刺出了鮮血,但陳宇卻就像沒有感覺到疼痛一樣,停頓了下來。


    “將......”


    “噓......聽。”


    陳宇打斷了身前問話的將校,轉而眯著眼支起了腰身,看向遠方。


    隱隱約約之間,陳宇聽到了特屬於吐蕃人的犛牛號角,那低沉的鼓點配合上號角的鼓舞顯得格外莊重。一股濃濃的曆史沉重感幾乎朝著陳宇撲麵而來,不由他不暫時放下了手中的工作。


    大相嗎?


    是祿東讚麽?


    你......又因何而來呢?


    心中稍微一掙紮,陳宇還是強壓下了些許不安,準備接著搶救工作。但他剛剛低頭,還未動針線的時候,一隻手卻輕輕碰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陳宇下意識地看向病床,而這時,百裏延嗣原本緊閉著的眼睛,不知在何時已經微微張開了些許。


    “你別動,我湊過去聽。”


    見百裏延嗣微微張合的嘴唇,陳宇立刻就知道他有話要說。不敢讓其過多動彈,陳宇將耳朵湊了過去,細細地聽著那微乎其微的聲音。


    “將軍......西門......去。任務,完成......了。你的。”


    話語斷斷續續的,一般人根本無法理解其具體的含義。但陳宇這時卻紅了眼眶,他知道百裏延嗣的意思是什麽。


    百裏,完成了自己的任務。但他說,陳宇還沒有完成屬於他陳宇的任務。


    顫抖著嘴唇,嘴角扯出了一絲絲比哭還難看的微笑,陳宇沉穩地在百裏延嗣耳邊輕聲言道:“應下你,當你醒來之時,我們一定已經帶著百姓到達長安城了。”


    或許是累了,也或許是陳宇這一聲保證真的那麽管用吧。百裏再一次昏迷了過去,眾人手忙腳亂地探查著百裏的生命跡象。


    男人之間,並沒有那麽多的糾纏。


    陳宇堅定地邁著步子,轉身走出了帳篷。現在的他知道百裏為什麽一直那麽穩定了,其實百裏的身體早已破敗不堪,但是,越是強大的人,信念就越發難以想象。


    包括百裏,陳宇很難想象有一個人能為了撐到全城突圍,就算人昏迷著都咬著那一口氣,硬挺著。


    走出手術帳篷的一刹那,陳宇臉上再沒了之前那痛苦的表情。


    一如之前與章仇莽所言的那樣,隻會大軍對壘,心態為上。陳宇不能,也不會,將自己柔軟的一麵讓任何人看到。


    哪怕那人是對戰局無關緊要的老百姓。


    “吐蕃大相可還在西門?”


    陳宇的一句問話,讓七嘴八舌剛要圍攏上來的百姓和殘兵們頓住了腳步。


    而也就在這時,一個麵色嚴峻的銀甲將校排眾而出,一抬手行禮道:“回稟將軍,不曾離去!章仇將軍剛剛已經去了西門,他再次發信過來,吐蕃大將軍丹增赤烈也一同抵達了西門。正在等著將軍前去會謀。”


    “嗬!想來知道我是誰了呢!吐蕃蠻子有點兒慢啊!哈哈,走,我們去看看!”


    嘴裏輕笑了一聲,引得周圍緊張的人們都為之一鬆。見陳宇沒有任何異樣,不知從誰先開始的,大家也跟著‘嗬嗬’笑了起來。


    這笑聲就像是擁有傳染力一樣的,跟著陳宇的步子,一路穿越了急救區、醫護區再到平民區。


    大家突然都笑了起來,笑的是那般張狂,何等的放肆。


    陳宇並沒有阻攔大家,他心知,這是所有人壓抑了許多天的恐懼,釋放出來才是真正最好的情況。


    稍稍思索了一下,陳宇偏過頭對一旁的士兵說道:“今晚城下圍攏木炭,用煙火烤些肉食。順便也熏熏這平民區的氣味。”


    見士卒有些欲言又止,陳宇了然一笑。搖著頭繼續吩咐道:“去告訴高長史,用軍中肉糧即可。在咱們的這場戰爭當中,百姓其實也是最關鍵的一股子力量。隻不過從未有人真正思考過罷了。去吧去吧!”


    拍了拍士兵的肩膀,陳宇接續跟著護軍將校往前走去。其實從陳宇剛剛做將軍開始,他心裏就一直有一個念頭。


    那就是屬於他太祖的打法,人民的戰爭,要由人民發起和落幕。


    在這個君權至上的國度或許壓抑到了極點,但陳宇相信,為了孩子,為了身後的妻子父母,人的潛力,一定是無窮無盡的。


    麵帶著微笑,不多時幾人便已經來到了西城門頭。都不用那急忙回身的章仇莽來介紹的,陳宇就已經穿越了重重阻隔,看到了那蹲在弓箭範圍內的文人。


    “嗬!有意思啊!”


    陳宇感慨剛剛說完,章仇莽已經走上來了。


    “將軍,剛剛你不在我不敢隨意下令。如今看來吐蕃軍好像是以那個相國為尊的。我們要不要讓火炮和床弩瞄準,這個範圍內,應該弄死他不難!”


    章仇莽原本是不叫這個名字的,當時同一個軍帳內的士兵們經常會調侃章仇。因為他一點都沒有名字那麽文雅,所以就有了這麽一個說法。


    ‘章仇燁沒有夜,武人落了個文人節。’


    陳宇在意這家夥的時候倒不是因為這點小調侃,而是正如現在一樣。隻要章仇一笑,他側臉的一道刀疤就會如同一個通紅的大蟒蛇一樣,猙獰可怕。


    於是乎,章仇莽,這個名字就取而代之了。


    拍了拍章仇莽微微弓下的腰身,陳宇卻是大笑著推開了一眾城頭盾甲,將自己也晾到了對方視野範圍內。


    由於手術原因,去了甲胄的陳宇,和那地上寫寫畫畫的文人大相還真有些相似。


    隻不過陳宇身上全都是血跡,白白紅紅染了一大片。


    而那位大相卻白衣青竹,外加側披著一個貂絨小褂,看著格外出塵。


    許是感受到那來自城頭上銳利的目光了吧,大論東讚微微仰頭,卻是笑了。


    “素問大唐陳侯大才,今日得見,果然風采非同一般。在下吐蕃大論東讚,還望陳侯下城一會啊!”


    聲音很好聽,起碼在陳宇看來,此人的聲音頗為幹淨,就像那高山雪原的一襲無塵之水,飄逸卻聽著聖潔。


    但內容卻不怎麽樣,顯然陳宇沒有下城的意思。


    一手扶著城牆,陳宇饒有興趣地笑道:“祿東讚是麽?沒想到你居然可以領兵,果然是一代人才。下城我就不幹了,想來剛剛我們丹增將軍,如果知道陳某身份的話,可能陳某連回益州的機會都不會有咯!丹增赤烈將軍,陳宇所言可對啊!哈哈!”


    有點像孩子調皮得逞了的樣子,陳宇的嬉皮笑臉卻並未換來對方的容忍。


    在身邊眾人摸不著頭腦之際,可見的大論東讚身周刮起了一陣小旋風!而那旋風的源頭,正是一旁帶著白色披風黑色犄角將盔的一名‘侍衛’。


    兩眼如射電一般牢牢鎖定城頭,有些羞惱的丹增赤烈運起胸腹之間一股氣力,像是獅吼功一樣,大聲咆哮了一句。


    “無恥小兒!竟敢誆騙本將!待我毀了你益州城,再看你如何得意!”


    讓陳宇感覺不解的是,雖然他看不到祿東讚的表情,但想來應該是不怎麽好的。畢竟要求見自己的是祿東讚,現在卻被丹增赤烈搶了話頭。


    心念急轉,陳宇不等下方再做回話的功夫,便已經揚聲應答了。


    “哈哈!大將軍錯了!陳宇當時已經告知大將軍名號,隻是大將軍未曾在意罷了!但仰仗大將軍虎威,陳宇最終還是狼狽逃竄回了益州!”


    這句話說的有對有錯,陳宇故意遮掩了一些內容。


    他確實是告訴了丹增赤烈自己的名字,但介紹時隻說了自己是益州知軍,而對方的思想也就捆在了劍南道一道之上。最多也就是再思考思考那蘭州都督府有沒有叫陳宇之人,再怎麽想都不會想到西都長安身上。


    可就這麽一個小小的錯漏,卻讓陳宇成功逃回了性命。


    有些悻悻的丹增赤烈其實心知自己犯了錯,否則他也不可能第一時間跑到西門來會務陳宇。在聽到陳宇的話後,丹增赤烈當下有些不知怎麽回答了。畢竟有備打無防,陳宇說的還是實話。


    接下來大論東讚頂替了丹增赤烈,起身拍了拍雙手的塵土,老神地說道:“看來陳侯還是一如當初那般口齒伶俐呢,將我們大將軍都說服了。不過東讚不知,陳侯是怎麽知道祿東讚這個名字的呢?”


    在吐蕃,祿東讚這個名字已經是過去式了。老一輩的人心裏都知道祿東讚三個字,但是說出來的隻有大論東讚。因為大論在吐蕃語中代表著大相,是尊稱。


    連讚普鬆讚幹布都稱呼其為大論東讚,更別提其他人了。當然,這並不代表大論東讚就排斥這個稱呼。


    陳宇並沒有任何自得,而是表情突然認真了起來。


    “祿東讚嗎?嗬嗬,噶爾·東讚生於嘎玉,家族世襲領有加布一帶的封地。在吐蕃威震大雪山的同時,讚普鬆讚幹布派遣噶爾·東讚與吞彌·桑布紮出使尼婆羅,向光胄王提出和親,希望娶公主布裏庫提為妃。經過三次舌戰,迂回鬥智,並以發兵相要挾,光胄王被迫將尺尊公主嫁給了鬆讚幹布。噶爾·東讚,你,還想讓我說下去嗎?!”


    陳宇沒有丹增赤烈的那股子外功爆炸力,但光憑他那寒芒爆閃的眼神,以及久居將軍位子的氣場,就已經讓下方的吐蕃眾人為之一震!


    尤其是大論東讚,他從沒想過有唐人會這麽了解自己的身世,居然連好友吞彌·桑布紮都知道。


    稍稍一頓,大論東讚針鋒相對地迎上了陳宇的目光。自下而上看去的他一點都不輸陳宇的氣勢,論醇厚的感覺,甚至更甚銳利的陳宇。


    “東讚自以為唐人眼高於頂,越是久居高位,便越發看不起我等周邊國度。現在看來,陳侯當屬各種異類。不過......嗬嗬,這就更加重了,東讚要殺陳侯之心!”


    此人不可留,這就是大論東讚現在內心唯一的想法。在此之前他想過很多很多會麵的情況,甚至談天說地,聊到交心。


    但在這一刻,那些種種早已煙消雲散,甚至就連活捉陳宇的心,大論東讚都不敢起一點。他怕,怕陳宇滑不留手地跑了。


    聞言後的陳宇微微一笑,不可查地朝後方章仇使了個眼色。接著笑道:“哈哈大相與陳某想到了一起,陳某也正是此意!既然大相已經來了,那就別怪陳某人發狠了!”


    小紅旗重重劈砍而下!


    整個西門城頭突然火光四起,隆隆聲震耳欲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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