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裏黑漆漆的,臭水溝裏傳來難以言喻的味道,像是老鼠死了,屍體發出的腐爛味,蒼蠅圍繞著巷子的角落旋轉。


    林見晚就是在這樣一個烏沉沉的天,被高年級的學生堵在角落裏,她身上僅僅隻有一百塊錢,這一百塊錢是她在學校門口的奶茶店做兼職賺的,是她接下來半個月的生活費。


    她不可能把這些錢交出去,她緊咬著牙關,心裏想著隻要挨過這頓打就行了。


    她抱著頭,蹲在角落裏。


    高年級的學生抽著煙,手臂紋著紋身,手裏握著一根棒球棒,語氣不好:“把錢交出來,不然你今天就走不出這條巷子。”


    “我爸是學校校長,你要是惹我不高興了,我就讓你沒好果子吃。”


    林見晚抱著頭,一言不發地蹲在一旁。


    說什麽也沒用,說什麽她也不可能把錢交出去。


    現實中的林見晚,正以一種旁觀的角度凝視著夢中的自己。


    這個場麵,她再熟悉不過了。


    就是這天,陸景城從天而降,至此她開啟了長達六年的暗戀。


    她知道,再過兩分鍾,陸景城就會從這個巷子口經過。


    現實中的林見晚反而開始祈禱,祈禱陸景城不要來,她希望陸景城不要來。


    年紀小的時候不懂事,真的以為她們會打死她,其實不是的,這群學生就是色厲內荏,不敢動手。


    如果陸景城不來,她就不會喜歡上他,也就不會背負著“償還”的心理代價,留在陸景城身邊。


    在夢外已經阻止不了了,但她希望夢裏的自己不要像現在一樣活得那麽累。


    林見晚的內心活動正飛速運轉著,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腦子裏的想法映射到了夢裏。


    她看見蹲在角落裏林見晚沒動,卻有一個人走到巷子口,語氣輕鬆,隨口道:“小朋友們打架可不好。”


    那幾個小混混頓時移開目光看過去。


    林見晚也看過去,卻隻看見一團模糊的影子,她挪動腳步想湊近一點,仍然什麽都看不見。


    小混混道:“什麽人也敢管你爺爺的事了?老子連你一起打信不信?”


    林見晚有些著急,怕真一起挨打了,張口想讓她跑。


    巷子口的人看不見她的神色,隻是搖了搖手上的手機,漫不經心道:“我已經報警了,校外霸淩警察叔叔應該很樂於管教一番。”


    幾個小混混臉上立馬出現一絲慌亂,也顧不得蹲在角落裏的林見晚,瞬間就跑了。


    旁觀的林見晚張大嘴巴,有些驚訝。


    夢裏,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林見晚看見那個人影走向了夢裏的自己,伸手把蹲在角落裏的拉了起來,抬手撫了撫她的衣角。


    林見晚的旁觀視角瞬間拉近,變成了第一人稱視角。


    她看見那道身影伸出手,手落在她身上的力道很輕,很溫柔,整理了一下她的頭發,道:“回家吧。”


    她站起身,想說聲謝謝,可怎麽也說不出口。


    她走出巷子口,兜裏的錢保住了,腳步輕快了些。


    她往公交站的方向去,和往這邊方向來的陸景城擦肩而過。


    夢裏的自己,沒有和陸景城相遇……


    林晚倏地睜開眼,她躺在床上,眼睛毫無焦距地盯著天花板。


    過了好一會兒,她突然翻起身,掏出手機找到高中同桌的聯係方式。


    【不好意思,我想請問一下你還記得高一的時候,學校校長的兒子有進警局嗎?】


    ……


    高中同學還在睡夢中,並沒有回她消息。


    林見晚躺在床上,吐出口濁氣,懷疑自己是多慮了。


    怎麽會因為一個夢,就產生這麽荒謬的想法呢?


    她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跟隨了她二十多年的疤痕消失不見,讓她不得不覺得這個世界荒謬。


    她幹脆翻身下床,悄悄地打開門,走下樓。


    陸景城又夜不歸宿了,林見晚已經習慣了。


    昨晚勇敢了一回,她今天也不想和陸景城對上,總覺得怪怪的。


    她走進廚房,開始用模具做甜品。


    她知道黎青的口味,黎青最近喜歡吃藍莓果醬芝士蛋糕,林見晚便搜了教程,準備今天動手給黎青做一做。


    舒陳艾月底有巡回演出,要在隔壁城市待三天,所以給她布置了三天的課程在家裏練習,因此林見晚也有閑暇時間了。


    林見晚做甜品很認真,她很喜歡烘焙,大抵是做食物的時候,看見它在自己手下成形,就會有一種莫名的治愈感。


    廚房裏沒一會兒,就傳來窸窸窣窣的小動靜。


    李嫂起來的時候就見林見晚在忙碌,剛想說話,林見晚笑笑搖頭。


    李嫂一愣,噤聲。


    很莫名的,她覺得林見晚似乎有了什麽變化,但要說哪裏變了,又說不出來。


    黎青起得晚了一些,她在林見晚夢裏活動了一晚上,覺得有些累,從夢境出來,她又補了個覺。


    她下樓的時候,林見晚便立馬把蛋糕端上來,眼睛亮亮的,像隻小狗,後麵有條尾巴在搖晃,輕輕地,眼裏都在尋求誇獎:“夫人,你嚐嚐。”


    黎青道:“不是不讓你進廚房了嗎?”


    林見晚輕笑:“我知道夫人的意思,但這是我想做的,也是我想為夫人做的。”


    好吧,既然是女主想做的,黎青自然沒有駁斥的道理,況且她能看出來林見晚不是骨子裏的奴性作祟,她是發自內心地想做。


    黎青用勺子挖了蛋糕的一角嚐嚐。


    蛋糕上麵覆蓋了一層藍莓醬,下麵分別是綿密誘人的奶酪,奶香加上莓果香,激發食欲,黎青沒忍住多挖了一勺。


    林見晚撐著下巴,認真地看著她吃,見她停下,連忙問:“怎麽樣?”


    黎青點點頭:“還不錯。”


    十分矜持的回答,其實是非常好吃!


    但是這不符合她的人設,她不要這麽說。


    但僅僅是這樣一個回答,就讓林見晚高興得彎起眼:“太好了,夫人如果還有其他想吃的,都可以告訴我,我不會可以去學。”


    黎青才不管她要做什麽,隻要別把精神力放在男人身上就好。


    她點點頭,也不客氣:“我一會兒給你寫個菜單。”


    她想吃的可多了,況且女主的手藝確實不錯。


    黎青懷疑,林見晚的天賦點難道在做甜品上?


    林見晚立馬點頭:“好!”


    這段時間以來一直是黎青在幫她,她也想幫黎青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比起黎青做的,她隻是做個甜品,已經算是十分微末的小事了。


    黎青把整個蛋糕都吃完了,不甜不膩,正正好。


    “鋼琴學得怎麽樣了?”她得空問一句。


    林見晚摩拳擦掌,有些興奮道:“夫人要驗收成果嗎?我可以給夫人彈奏一曲。”


    黎青很樂意當評委,矜持的點頭:“勉為其難聽聽也行。”


    ……


    林見晚把黎青請進了琴房了,這琴房是陸景城思念江泠時的地方,後來給林見晚練琴了。


    陸景城曾說過,林見晚彈琴時,側坐的身影和江泠極其相似。


    他在林見晚身上竭盡全力的捕捉江泠的影子。


    林見晚有段時間看見鋼琴就想吐,她學得磕磕碰碰,手指出血,也曾匍匐在琴鍵上哭得泣不成聲。


    陸景城不喜歡林見晚碰他的鋼琴,所以琴房裏的鋼琴是林見晚花錢買下的,買下這鋼琴時,她心都在滴血。


    可她又想,如果能讓陸景城高興,她花錢也沒什麽,畢竟她的錢都是陸景城給的。


    現在林見晚想起來,覺得自己當初是豬油蒙了心,那可是錢!她怎麽就這麽利落地把錢花出去了!沒出息!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做了那個夢的原因,林見晚心裏壓著的搭救之恩,隱隱約約的消散不少,對陸景城的感情也淡了一些。


    黎青坐在凳子上,林見晚坐在鋼琴前。


    她今天穿了一件紫色的長裙,溫柔而不失本色,紫色襯得她膚色白皙,長裙的花邊搭落在她的腳踝處,菱形窗戶透進來光影,不偏不倚地照在她臉上,她坐在鋼琴前,此刻像是個神女,指尖在光影中起舞,發絲隨著微風搖晃。


    音符在她的指尖傾瀉而出,林見晚渾身都散發著自信。


    她彈奏的是肖邦的《幻想即興曲》。


    林見晚微微偏頭,她沉浸在音樂中,眸子輕斂,手指在琴鍵上來回跳躍,猶如翩躚的蝴蝶,音樂聲急驟如狂風暴雨般激昂。


    那落在她臉上的光影,似乎都在一瞬間變成了電閃雷鳴遺留的痕跡。


    黎青被她帶入,眼睛都不帶眨一下,整個人都沉浸在音樂聲中。


    林見晚一口氣彈完,手在琴鍵中落下最後一鍵。


    她喜歡這首曲子,好像她一直不能得以釋放的情緒,在彈奏中能全部賦予上去。


    黎青半晌後才開始鼓掌,心裏不禁驚歎,女主就是女主,除了在男主身上栽跟頭,其實在其他地方,她都是很優秀的。


    她扭頭看向黎青,臉上洋溢著笑容:“夫人,怎麽樣?您喜歡嗎?”


    黎青站起身,走到她身邊,抬起手揉了揉她的腦袋,不再吝嗇於誇獎:“很喜歡。”


    林見晚微微一愣,她昂起頭看著黎青,琥珀色的瞳孔倒映著黎青的身影。


    她以為黎青還是會和之前一樣,隻會隨口誇獎一句。


    卻沒想到這次,黎青卻主動走到她的身邊,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林見晚眼眶突然一紅,不知道為什麽,好像一瞬間有些心悸。


    這種感覺似曾相識。


    她莫名地想起昨晚的那個夢,又好像那不是個夢,是時隔多年,再次讓她感受到溫柔的觸碰。


    夢裏,也有一個人溫柔地摸摸她的腦袋,讓她早點回家。


    黎青揉了揉她的腦袋,轉眼看見林見晚要哭不哭的臉,一瞬間沉默了。


    她默默地放下手,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突然溫柔起來,把女主嚇哭了。


    “你們在做什麽?”


    陸景城的聲音突然傳來,他高大的身影站在琴房門口,臉色異常難看。


    黎青皺皺眉,不滿地道:“大呼小叫幹什麽?還有沒有規矩了!”


    陸景城語氣不好,就連黎青的麵子也不看,目光直直地看著林見晚,眼神像是要把她吃了,“林見晚,我問你你剛才彈的是什麽曲子?”


    林見晚手微微一抖,不解地皺眉:“怎麽了?有什麽問題嗎?”


    陸景城被氣笑了,他扯了扯領帶,大步走過來,一把拽著林見晚的手,把她從鋼琴麵前拽開:“就你也配彈這首曲子?”


    “我還以為你真的有所改變,沒想到你是打的這個主意!”


    林見晚被拽個踉蹌,一頭霧水:“你到底怎麽了?”


    黎青的大腦飛速運轉,大抵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


    如果沒猜錯的話,這首《幻想即興曲》,就是原劇情裏白月光最喜歡的曲子,也成了陸景城思念白月光時的慰藉。


    而這首曲子,原本應該是別人使壞,讓林見晚彈奏獻曲,而後惹怒陸景城。


    但現在因緣巧合下,林見晚喜歡上這首曲子,還被陸景城聽見了。


    該死的劇情,黎青咬牙切齒。


    她抬起手,把林見晚護在自己的身後,語氣不悅:“陸景城,你又在發什麽瘋?”


    陸景城氣得額頭的青筋暴起,看眼黎青,強壓自己的脾氣,怒道:“媽,你讓開!這是我和她的事。”


    黎青想說什麽,林見晚突然出聲道:“夫人,讓我來處理吧。”


    黎青看一眼她,察覺到林見晚的決心,遲疑地點點頭:“有事叫我。”


    林見晚擠出個笑,嗯了一聲。


    黎青退出琴房,讓係統適時播放琴房裏的畫麵。


    琴房裏,陸景城怒氣未消,他看著那台鋼琴,突然想起發瘋一樣,舉起凳子就要把那台鋼琴砸了。


    林見晚閃身護在鋼琴前,目光倔強又認真道:“陸景城,我們好好談談吧。”


    陸景城及時收手,驚魂未定地看著麵前這個女人,語氣不太好地推開她:“你瘋了?”


    “要是慢一點,我就砸在你身上了。”


    林見晚聲音不再是從前那般卑微怯懦,而是帶上一絲堅定:“陸景城,我們離婚吧。”


    陸景城剛要說出口的話,卡在喉嚨裏,他皺皺眉,語氣不太好:“林見晚,你又在搞什麽鬼?還是說這是你的新策略?”


    林見晚低著頭,手指在琴鍵上輕輕地觸碰,她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抬起頭道:“我隻是不太喜歡現在的生活,我覺得我應該過的不是這樣的。”


    她笑笑,眉眼開朗:“陸景城,你不是也不喜歡我嗎?合同下個月就到期了,我也不想再當替身了,我們放過彼此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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