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還在一裏以外,王重陽已經聽出來,這是十年坐功苦練的成就。恰好這時候清虛散人已經到前麵少室山去了,王重陽立即納劍入鞘,走出百禽穀口,他的步履疾如飄風,不到片刻,前麵已經現出人影來,原來是一大群山民,有獵戶也有莊稼漢子,拿了叉耙棍棒之類,追逐著一個小孩子痛毆!


    這小孩子不過十三四歲年紀,身子瘦弱,卻是遍體傷痕,可是他仍然疾跑如飛,後麵追趕他的山民,竟有四十餘人之眾,一邊追趕,一邊喝罵,還用石塊亂打,那小孩十分頑強,一邊跑,一邊拾石塊拋擲相迎,別看他又瘦又弱,擲石子非常準確,隻一飛出,這班人十居八九,必定被他打中一個,雖然沒有受到傷害,也撩得暴跳如雷!


    王重陽距離那小孩還有二三十丈時,追趕的人從裏,突然飛出一圈套素來,這是獵人捕捉野鹿黃麋的飛索,那小孩子恰好俯身去拾石子,吃套索飛過來,一下圈住腰身,這種套索一圈住了人獸,立即收緊,那小孩子還未來得及掙脫,被套索扣一拉,撲通兩聲,倒在地上!


    那些山民一擁上前,小孩子還要打滾掙紮,究竟敵不過人多,被山民七手八腳的按住了!有兩個獵戶提起虎叉來喝道:“老鄉讓開,等我用義刺斷他的雙腳,抬回去慢慢擺治!”說著真個提起亮晃晃鋼叉來,照那小孩雙腿猛刺下去。


    王重陽還在十丈以外,看得清清楚楚,知道他的鋼叉一落,小孩子終生就要殘廢!這一點年紀的小孩子,不應該將他這樣傷殘,王重陽心中一急,高聲大叫:“各位停手!”一個“驚箭穿雲”的身法,直竄過來,伸手一抄,恰好把那獵戶向下刺的叉杆撈住,左臂向外一振,喀喇一聲,棗木製的虎頭叉杆,登時斷為兩截!


    王公子無意中顯露了這一手,那幾十個山民不禁大嘩:‘哪裏來的野種!膽敢幫助小狗!”鋤耙棍棒雨點般向王重陽身上打來。


    王公子知道山民賦性強悍,一言不合,立即露械相向,白己要跟他分辯也辯不開來,王重陽立即吸了一口丹田正氣,等那些鋤耙打到身上時,兩臂向上一抗,雙手一掄一抓,迫卜連聲,幾十個鋤耙完全飛掉了鋤頭和犁耙,大家覺得手上一輕,隻剩回鋤身耙身的光竹竿!


    不禁大驚失色,個個高聲叫道:“不好!這家夥有妖法!”


    王重陽嗬嗬大笑,那小孩子卻由地上翻身跳起來,瘋虎般向那班人撲去,王重陽將他肩頭一抓一拉,叫道:“不準打人!”說也奇怪,他這幾句話似乎具有不可抗拒的威嚴和力量,小孩子立即停了手,隻見他頭麵手腳全是傷痕,卻沒有半點眼淚,高聲叫道:“好人相公,這班人全是壞蛋,我一出世便受他們欺侮!罵我是有娘沒爹的野種,今大還要打死我!”王重陽道:“不準亂說!”


    他換過一麵笑容,向這幾十個山民唱了個無禮喏說道:“列位請了!各位都是大人,為什麽要合起來毆打一個小孩子呢?晚生與這小孩非親非故,不過路見不平,出來解勸,各位連晚生也打起來,晚生隻好回手,拗折各位的鋤耙了!這不打緊,問明了一切後,我給各位賠罪!”


    那些山民看見王公子談吐溫文,看來象一個讀書人,宋翎一代偃武修文,一般人對讀書文士十分敬重,何況他又有那樣驚人功夫呢!他們擾攘一陣,方才公推兩個年長山民出來,向王重陽說道:“相公有所不知了!這小子是我們村裏害群之馬,不打死他,我們沒有法手安居樂!”他們把小孩的罪狀數出來。


    原來這小孩子是姓周的,名叫狗兒。母親是嵩山下貧農的女兒,年輕孀守,哪知道有一年懷了身孕,宋朝一代理學盛行,婦女最重名書,朱熹也曾說過:“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一個女子如果犯了淫行,就要方人唾罵,連父母也不相認,狗兒母親是個寡婦而有身孕,舉村嘩然,說她敗壞風俗,就要把她亂棍打死,好在有幾個父老出麵阻攔,把她驅逐出境了事。


    狗兒母親被村人驅逐,沒有地方收留,就要自縊,幸而有一個采樵的婦人,發起善心,把她收留在山上自己屋裏,不久產下小孩,狗兒母親產後染了風寒,幾個月便去世,臨死時向樵婦托孤,還說自己是被本地一個姓賈大戶公子爺逼奸成孕的,這孩子雖是野生孩兒,還算自己骨血,請樵婦仍然給他姓周,即是自己亡夫之妙,說完便咽了氣,那樵婦雖然貧窮,卻有善心,殮葬之後,給孩子取名狗兒,撫育長大,直到狗兒九歲那年,這一位古道熱腸的婦人也與世長辭了!


    狗兒連唯一的親人也失掉,好在他年紀已大,幫忙村人田裏工作,拾柴割草,也不愁沒有兩頓飯吃,哪知道村人的頭腦頑固,始終歧視狗兒是個私生的野孩子,所有老幼男女,野種賤種的將他亂罵。


    周狗兒年紀雖小,卻有骨氣,看見村人罵他,一賭氣下,在村裏展開破壞手段,他生性已經頑劣,手段十分高明,不久,村人漸漸發覺出不對了,田裏的莊稼被連根翻起,豢養的豬被打傷,雞鴨無故死掉,起先還以為偶然,日子一多,便發覺有人從中搗蛋來,仔細一查,原來是周狗兒做的勾當,不禁大動公憤,就要把他抓起來痛毆一頓,周狗兒十分機警,一聽見了風聲,立即逃去!


    過了三個月,又再潛了回來,一夜之間、把村南菜畦人們種的青菜,完全拔個精光!把這些人恨得牙癢癢的,發誓抓著了周狗兒,必定把他活活打死!


    可是周狗兒狡猾異常,好象有心跟這些人捉迷藏一般,大家提防他時,他偏不來,大家一鬆懈了,他又到來搗亂,連獵戶設在山中的獵網和窩弓伏弩也破壞,大家氣得三屍暴跳,五內生煙,幾次成群結隊的到山林望去找他,卻又找周狗兒不著,這樣過了一年多,周狗兒突然銷聲匿跡,不再見麵。


    一連三個年頭過去,也不見他回來,村人以為他小小年紀,無衣無食,必定死在山林裏麵了!哪知道這幾個月,田裏的莊稼又鬧起失竊破壞來,比起以前更凶,大家知道又是周狗兒回來破壞了,故意不動聲色,埋伏了人等候他。


    到了三更半夜,果然看見周狗兒由山上蛇行下來,拿了一把小木鋤,要想破壞高粱田的青紗帳,眾人一聲號令,伏兵齊出,周狗兒知道中計,拋下木鋤狂跑,眾人如何肯放,銜尾窮追!周狗兒被迫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隻好見路狂跑,一直來到百禽穀口,驚動了王重陽,阻性眾人,方才救了他的性命!


    王重陽聽見山民氣憤憤說完之後,立即回過頭來,向周狗兒喝道:“人家罵你來種,你年紀小,逆來順受便了,卻去破壞人家的東西,人們怎的不要把你當作小賊,要殺你呢?這完全是你不好,你得認錯!”又向眾村人道:“各位鄉親,這頑劣家夥曆年來損毀廣你們多少東西,我王某可以賠還給你們,這個孩子交我,我保管他不會再來破壞莊稼,各位可賞這個麵嗎?”王重陽說著由衣袖裏取出一錠金子來。


    要知道他是陳留王財主的兒子,離家時候,帶了好些金子,那時候是北宋徽宗皇帝宣和年間,物價奇賤,王重陽在嵩山一十二個年頭,所有吃用衣著全靠這些金子維持,所以他一探手便取出金錠,哪些山民窮苦已慣,哪曾見過這樣黃澄澄的金子呢?個個麵麵相視了一陣,方才說道:“相公既然把他領去,叫這野小子不再搗亂,我們瞧在相公麵上,不和他一般較量了!至於損失也不用賠啦!我們還是自認晦氣吧!”王重陽不由分說,把金子交給他們,這幾十個山民方才一哄而去。


    周狗兒等山民去遠,方才跪下給王重陽叩頭,說這:“相公好人,我今天承你救了性命,你真是我出世以來所見的第一個好人哩!”剛才他那樣堅強,現在居然流下眼淚來。


    王重陽急忙把他扶起來,說道:“不用叩頭,你身上的傷不重吧?”


    狗兒忽然破涕為笑道:“不打緊,這是我逃走時候自己跌倒擦傷的,這班人給我追引得真開心啦,一連追了十幾裏路,有兩個還給我用石子打破了頭!”


    王重陽淡然一笑道:“好頑皮的孩子,以後你不要闖禍了!你那班村人並不全是壞人,不過你幾年來跟他搗蛋作對,破壞東西,他們當然恨不得把你吃下肚,又怎能怪人家凶狠呢?”周狗兒方才默然,王重陽把他帶回百禽穀去。


    剛才踏入穀口,清虛散人由穀裏走出來,麵現不悅之色,問道:“重陽,你怎的不練劍,到外邊去!”王重陽指了指周狗兒,便把一切向師父說了。


    清虛散人望了狗兒一陣,突然伸出右手來,一抓他的左肩,向外一推,狗兒馬上拿斷線紙鷂也兒,吧嗒兩響,倒仆出數丈外,可是他腰背一著地,立即翻起身來!王重陽看見師父無緣無故摔了狗兒一個跟鬥,失聲叫道:“師父!”


    清虛散人忽然哈哈大笑起來,說道:“好好,還可以過得去!”


    清虛散人說到這裏,突然把麵色一整,喝道:“你得說老實話!這幾年來你是不是躲在嵩山少林寺,做挑水的工作?”周狗兒吃了一驚,心中暗想,這老道十分利害,我才跟他見麵,他怎的看出我給少林寺的和尚挑水?隻好點了點頭清虛散人笑道:“我見你跌跤翻起來的身形姿勢,大抵跟少林十二行功的鷹翻相似,所以估量你當年被村人追得急了,無地藏身,跑到少室山少林寺躲藏,不過少林寺規矩很嚴,決不是你一介頑童,可以混進,必定是你央求寺中僧人,把你留下,那些和尚發起善心來,把你收在香積廚幫忙挑水了,是與不是?”


    周狗兒叩頭說道;“老道長真是神仙,我不錯是給人趕得沒地收容,逃到山中一座大禪林裏,那就是少林寺,我坐在山門石級上打瞌睡,一個和尚山裏麵出來,問明原委,把我帶到廚房去,叫我住下,天天給我飯吃,可是要我挑水,一擔不大不小的木桶,沉重得很,找一連給他挑了三年,後來挨苦不住,偷跑出來,再下山哩!”王重陽方才知道村人說狗兒失蹤三年的由來。


    清虛散人搖頭道:“傻孩子!那木桶是夾層的,中間放入鐵砂子,這是鍛煉腰步功夫,我們全真教卻不用這個笨法子,好,瞧你身世可憐的,收了你做徒弟吧!”狗兒大喜叩頭如搗蒜。


    清虛散人問道:“你叫什麽名字?”狗兒道:“村裏的人自小叫我做狗兒,你老人家叫我狗兒便行了!”


    散人搖頭說:“狗兒是畜生的名宇,村人當你是畜生罷了!我給你改一個名字!”略一沉吟,忽然笑道:“你上無兄弟下無姊妹,排行第一,不如改你一個伯字,你遇見了我們,嗣後時來運通,叫你做伯通好嗎?”狗兒大喜叩謝,他後來就是五老之一“中神通”王重陽的師弟,老頑童周伯通。


    周伯通多謝師父賜名,又向王重陽以師弟之禮參見,改稱師兄,不過這時候王重陽已經是三十歲的中年人了,周伯通才不過一十四歲,師兄弟相距一十六年,清虛散人把他兩個帶回百禽穀內,由王重陽指點周伯通的入門功夫。


    再過三年,清虛教人向王重陽說道:“徒弟,你自離開陳留,到嵩山已經有一十五個年頭了,在這十五年裏,你對全真派的功夫,大抵已經得到竅要,假以時日,必有大成,你是我及門大弟子,將來還要負起全真派掌門的重責,由明天起,你可以下山回家去吧!”


    王重陽聽說清虛散人叫自己走,悅不盡依依之情,周伯通在旁哭了起來,他喊叫道:


    “師父,我不要師兄走!師哥好好的陪著我,怎的要他走呢?”清虛散人喝道:“傻小子!


    師兄不過離家日久,回去看看罷了!又不是不回來,將來日子長,何愁不能見麵?”散人說完之後,便吩咐王重陽每隔三年返回嵩山一次,向師父報告自己增長的閱曆,王重陽唯唯諾諾,他恐怕周伯通纏著自己,不肯放走,第二天淩晨破曉便自起來,收拾了一些簡單行李,離開了百禽穀,飄然而去。


    王重陽下山走的是登封縣那一條路,由登封取道返回陳留,他想著自己必然要繞過少室峰,正好瞻仰天下聞名的少林寺,不過王重陽許多年來,心中還有一件不大明白的事,那就是師父對於近在颶尺的少林寺,非常漠視,雖然不表示鄙夷不屑,至少也沒有讚過一句,清虛散人教自己師兄弟二人的功夫時,時常說少林寺教的本領是蝸牛功夫,進步很慢,並且還說少林寺許多武技,徒負盛名,不過如此,王重陽有心在下山時候,看個究竟,徑自向少室峰東麓方麵走去。


    太室少室隻一峰之隔,王重陽走了不久,便看出山下一帶綠瓦紅牆來,遠望殿宇連雲,寺牆的東北角還突出十幾座青石塔,王重陽一望之下,便知道紅牆綠瓦所在是天下聞名的少林寺,青石塔是少林寺曆代主持瘞葬骨灰地方的僧塔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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