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重陽在這十天內,分別指點了孫譚二人的口訣,看見他們融會貫通了,方才離開,孫鳳姑苦留不獲,隻好派一隻大海船送客,這船一直把王重陽載到南通天生港上岸,方才向嵊泗列島回航不提。


    王重陽在南通上岸,先到揚州,再由揚州渡江到江南,在蘇常一帶遊玩了半年,方才取道北上,返回嵩山。


    這一次出外遊曆,整整三個年頭,然後鳥倦知還,他回到百禽穀見了師父清虛散人和頑弟周伯通,哪知道他一見了師父的麵,不由嚇了一跳!


    原來清虛散人雖然年邁,一向精神弈弈,客光煥發,比起少年人還要健旺,可是自己這次回來,眼見到的師父,和以前大大不同了!不但相貌蒼老了許多,而且精神灰敗,麵上還隱隱約約的籠罩了一層黑氣,好象大病一場的樣子,王重陽向周伯通問道:“師弟,師父老人家這幾天,可是病了不是?”


    周伯通睜大了眼回答道:“師兄,師父並沒有病呀,他老人家不是一樣吃飯,一樣做功課嗎?”


    清虛散人說道:“重陽,你回來了,真個是祖師爺有靈。你回來得正是時候,為師不久就要羽化了,伯通這人將近三十歲了。還是跟小孩子一般心性,做不了什麽大事……”


    王重陽聽說師父不久要撒手塵世,不禁大吃一驚,問道:“師父,你老人家還很壯健,怎的會說出這一類話!”


    清虛散人歎了一聲道:“重陽,你有所不知了,一個參透玄門上乘內典的人,能夠知道自己在哪個時候完結生命,為師知道自己的陽壽活不到一個月,所以我拚著耗損元神,要把自己的壽無延長三個月,盼你回來,現在你如期回來,為師可以少受些活罪了,我現在吩咐你三件事,你要切實做到!”


    王重陽叩頭道:“弟子今日能夠育些微成就,全憑師父一力栽培,你老人家吩咐弟子,弟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便了!”


    清虛見他說得誠懇,不由淡淡一笑說道:“很好,我現在長話短說,第一件,你明天立即束發,戴上黃冠,做道家的弟子,發揚全真教的武學,攜帶你師弟周伯通,使他學有所成,這是一件!”


    王重陽道:“弟子謹遵師尊之命!”


    清虛散人又說道:“第二件,我死之後,你可以收門徒,不過隻可以七人為限,寧缺毋濫,換句話說,如果不得其人,本門絕技決不能夠傳授,就有慧根夙具之士,也不能超過七個人!”


    王重陽心中暗想,自己在燕京收了馬鈺和丘逢春,在東海金鼇島收了譚天瑞和孫鳳姑,換句話說,隻可以再收三個徒弟罷了!他向清虛散人問道:“師父限令弟子今後隻可以收七個徒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清虛散人扭頭向周伯通道;“伯通,你到我的臥室雲床下麵,把那口紅木箱子拿出來!”


    周伯通答應一聲去了,不多時候,果然捧出一隻紅木箱子,灰塵滿布,箱蓋上還插著一把黃銅鎖,清虛散人見了這口箱子,似乎十分感慨!他用衣袖拂掉了箱上的塵埃,很小心的打開箱子,箱裏有一些書籍,還有兩卷軸的畫圖,清虛散人拿起一卷畫來,展開一看,王重陽周伯通兩師兄弟見了,不禁咄咄稱怪!


    原來這幅畫圖畫的不是山水人物,烏獸蟲魚,卻是一幅秋夜星空的圖畫,星空的北麵有七顆大星,每一顆星站著一個道裝小人,人身隻高五寸,卻是髯眉俱備,栩栩如生,周伯通一見之下,拍掌笑道:“師父這幅畫真有趣,怎的你把它鎖在箱子裏,不掛它出來哩!”


    王重陽看見這七顆星排成一柄木鬥的樣子,不禁恍然若有所悟,問道:“師父,這是北鬥七星嗎?”


    清虛散人笑道:“你真聰明,一下便看出來了!這是北鬥七墾,七顆星上有七個人,這就是我叫你收七個徒弟的意思!”


    這幾句話乍聽起來,似乎荒誕離奇,王重陽不愧是個慧根夙具之士,立即猜度出來,說道:“師父,這七顆星宿是代替本派武學的一個陣勢,是與不是?”


    清虛敞人笑道:“是了,這一個陣名叫天罡北鬥陣,你再細心看看!”


    王重陽向畫圖望去,隻見深藍色的畫圖麵上,嵌著不少黑線,這些黑線連結著一顆顆小星,如龍蛇遊走,進退有節,曲折有效,細心一看,繁複無窮。


    清虛散人正色道:“徒弟你得看明白了!這是一種位置戰法,戰國孫臏六花陣,蜀漢諸葛武侯的八陣圖,推廣來說,也不過是一種位置戰,所不同的,他們是千軍萬馬的位置戰罷了!我這個天罡北鬥陣,是要用七個人,依照北鬥七星位置坐著跟敵人交戰,別看隻得七人,卻可以發揮出無窮成力來,為師在一個月之內,將這天罡北鬥陣的訣要指點給你,你如果練熟了,可以光大本派門戶,所以為師希望你收七個慧根夙具的徒弟,排練這天罡北鬥陣,這是第二件事;你肯完成它嗎?”


    王重陽不假思索的回答道:“這是光大全真派的事,弟子怎敢推辭,敬如師尊之命!”


    清虛散人笑道:“很好,你不愧是我的徒兒,還有第三件事,比起這兩件來,更加艱巨,更加繁重,如果你做不來,一個不巧,反而有殺身之禍!”


    王重陽吃了一驚,問道:“師父,這是什麽事呢?”


    清虛散人麵色凝重起來,向周伯通說道;“伯通,你到屋子外邊把風吧,小心留意,這間屋子一百步內,不準別人接近,知道沒有?”周伯通答應一聲,立即走了出去。


    清虛散人又拿起另外一卷畫軸,他並不立即打開來,向王重陽說道:“徒弟,你在江湖閱曆了十多年,可知道有一本武學奇書,叫做九陰真經,散失了幾百年,中士武林各派;最近一百幾十年來,刻意找尋,始終沒有把它找著,這件事可知道嗎?”


    王重陽哦了一聲,答道:“弟子已經聽見人說過了,九陰真經是東晉高僧法顯著的,集天下武學之大成,千多年來,武學名家為了爭奪九陰真經互相殘殺而死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後來這本經被崆峒派得去,保管了十多年,卻被昆侖五老登門強借,崆峒派的三子用緩兵計把他穩住,拿一本假經出來騙了他,然後把真經原本帶到中士隱藏,由這時起,真經便失落了,弟子所聞如此,不知是與不是?”


    清虛散人點頭道:“你既然懂得九陰真經的故事。那好極了:你看這幅畫圖!”他說著把那卷軸畫打開來,王重陽定晴一看,這畫圖是一座巍峨雄峻的山嶽,白雲如海,古木參天,王重陽覺得畫裏的山有些眼熟,仿佛自己到過,他沉吟了半晌,忽然醒悟過來,向清虛散人道:“畫圖裏的山嶽,是陝西的西嶽華山,是嗎?”


    散人笑道:“不錯,你看山上有些什麽?”


    王重陽手把畫圖,細心的看下去,隻見華山下麵有一條清溪,流水濺濺,岸上有一個蓑衣老人,拿了一根釣竿,坐在一簇古鬆下麵,垂綸而釣,半山上有,一個女子,正在那裏舞劍,衣飄袂舉,神態逼肖,除了這兩個人外,便沒有其他人物了,再看畫麵構圖,山雲空靜,風光如染,確是名家手筆!王重陽十分欣賞這幅畫圖,他呆呆地望了一陣,突然間道:


    “師父,這幅畫圖是不是隱著九陰真經的藏處?”


    清虛散人大讚道:“是了!你真個天縱聰明,將來一定能夠光大全真派的門戶,實在向你說吧!這幅畫圖是崆峒派名宿海雲子的手筆;海雲子是當時九陰真經的發現人,也是計騙昆侖五老,抄錄假經的主要人物,他晚年歸隱在華山,九陰真經原本據說是由他隱藏的,你看畫軸下麵,還有秘密!”他說著把畫軸向左一推,奇怪的事馬上出現了!


    原來那畫軸是棗木做成的,表麵看來平平無奇,可是清虛散人用手一推,畫軸靠近畫紙之處,彈出兩塊紙片來,紙片上注滿蠅頭小指,字跡清秀,還是顏魯公體,內文竟是:


    “浩浩愁,茫茫劫,人有生死,月有圓缺,嗟哉真經,武林碟血,餘於德佑三年,抱經隱華山之陽,五羊罹疾,白知不起,乃以掌削山石,磋成魚形、實真經於魚腹,投之山溪之內,井植鬆七林於溪邊以為記,留贈有緣,並力疾書華山畫圖,啟視後學,使其他日得經,當知前人用心之苦,取經之難,有所戒惕,庶免藉真經為惡也。海雲子題跋並圖。”


    王重陽看完了楷字,麵上微微變色,說道:“師父,原來九陰真經藏在華山山溪一尾石魚的肚腹內……”話未說完,清虛散人突然一聲大喝:“鬥膽鼠輩,居然到來窺探!”就話聲中,舉手一掌,猛向窗戶外麵推了出去。


    他剛才一遞掌,窗外嗤嗤幾聲,射進五顆銀中帶青的寒星來,疾向盤膝跌坐在蒲團上的清虛散人身上飛到!


    這一下變起倉猝,突如其來,清虛散人哼了一聲,正要拚運氣功,抵擋五顆銀彈,王重陽卻是手急眼快,左手捧定畫圖,右千長袖向外一拂,及時使出“飛袖流雲”的絕技來。叮叮幾聲,竟把射向師父身上幾顆暗器,拂落地上,原來是並顆鐵蒺藜,大如胡桃,藍汪汪的生滿倒刺,看這些鐵蒺藜,一顆至少有二兩重,江湖上使用這樣沉重鐵蒺藜的,可說罕見之至!


    王重陽這邊拂落鐵蒺藜,那邊把畫軸向師父麵前一放,拔身一聳,疾如飄風似的,穿窗而出,一溜煙追了出去!


    他一穿出窗外,便看見自己的師弟周伯通,距離屋子三丈,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十幾丈外,卻有一個頭戴羊角帽的僧人,起落如飛似的,奔向百穀口。


    王重陽一看周伯通的形相,知道他是著了人家的點穴法,師父可以解救,自己捉拿凶徒要緊,九陰真經秘密被他聽去,非同小可!王重陽一提氣,展開上乘飄萍的輕功來。倏起倏落,不到百十丈的功夫,已經追到那僧人的背後。


    王重陽起先以為他是少林寺的和尚,可是定睛一看,這和尚肌膚作古銅色,一麵孔的虯髯,僧衣形式怪異,跟中土的和尚大不相同,王重陽心中一動,抖丹田氣喝道:“何方僧人,膽敢私人百禽穀,逞凶傷人,快些留步,不然的話,我可要無禮了!”


    那頭戴羊角帽的怪和尚看見王重陽追近,突然一頓身形,呆如木偶的站著,並不回頭來,王重陽飛身撲到,他看見怪和尚立而不動,站而不拒,不由有點詫異!


    他為了表示慎重起見,不用辣手,隻用金剛指功,左掌一伸,用個“夜叉探海”,駢著中食二指,猝的向那怪和尚肩背後麵的“鳳府穴”點了過去!


    金剛指是全真派的絕技,雖然沒有一陽指那樣利害,也是非同小可!指尖觸處,堅如木石也要洞裂,任你練有鐵布衫,金鍾罩的功夫,被金剛指一撞,橫練功夫立時破掉呢!


    王重陽這一指點向怪和尚的肩頭,如果戳中穴道,就要把他一條右臂卸下來,哪知道指尖一撞,猛覺對方身體象一個吹脹了的氣球,穴道隨著肌肉內陷,輕輕一滑,竟把王重陽的金剛指力完全消解,化於無形,他突然扭過頭來,眼放凶光,怪嘴一張,一股陰冷奇寒的功氣由口裏噴出來,射中王重陽的胸膛,王重陽身如觸電,機靈靈的打了一個寒噤!


    他自從滿師下山以來,獨闖少林寺,橫掃大理宮,燕京伏群雄,東海懾寇盜,所到之處,全無敵手,除了在黃海荒島涉險奇門石陣,跟黃固換了三掌,不分勝負之外,可謂目無除子,睥睨一切,哪知道今日回山見師,師父麵授機宜的時候,卻遇見了這個詭異的怪敵人,他一口冷氣噴過來,王重陽當堂覺得心頭一陣迷糊,神誌不清,幾乎暈了過去!


    好在他根基深厚,元氣堅定,立即向後一跳,退出七八步外,把丹田一口罡氣提了上來,在四肢百骸運了一轉,暖和全身,神智立即清醒過來,王重陽勃然大怒道:“豈有此理,你這左道旁門的東西!”身子向前一竄,就要二次撲上。


    那怪和尚兀然不動,木立在地,腰身僵硬,雙手下垂,一張麵孔和死人相似,兩眼目眶深陷,現出磷火也似的兩點青光來,王重陽見了他這副怪相,不禁心中一凜,喝道:“你這三分似人,七分象鬼的東西、也膽敢來窺伺九陰真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來曆嗎?你是不是雲南竹山五陰教的?”


    王重陽到南沼國時,曾經在滇南苗疆逗留過好幾個月,耳朵裏也聽過五陰教的名頭,他故意這樣的一說,那怪和尚果然愕了一愕!


    王重陽趁他一分神的時候,斷喝一聲,飛步上前,舉手一拳,照他頂心命門劈落,這一下是金剛拳的絕技,真有劈石開碑之力,隻聽砰的一聲,這一拳搗中怪和尚的頂門,說也奇怪,隻聽噗的一聲大響,怪和尚的腦袋被他這一拳打得整顆縮人頭腔裏!


    王重陽大吃一驚,忙把拳力一收,那怪和尚粱的一聲怪笑,頭顱又由頸裏長了出來,接著把嘴一張,呼呼,又是一股冷氣。


    王重陽這番有了防備,向著旁邊一縱,反手一掌,照怪和尚攔腰打去,這一掌夾著混元氣功,非同小可!勢如雷霆乍發,力逾千鉤,怪和尚吃他這一掌,打得如同斷了線的紙鷂也似,飛出兩丈以外!在地上打了一個滾,這一掌非同小可,顯然把他打傷,怪和尚麵色鐵青,眼睛的綠光也不見了,一個“金魯穿波”跳起身來,掉頭向穀外便跑。


    王重陽叱喝一聲道:“禿驢別走!”展開陸地飛行輕功,一窩鳳似的追下去。


    那怪和尚的輕功顯然不及王重陽,加上受了內傷,速率大減,王重陽不過幾下起落之間,已經趕到,怪和尚知道逃跑不掉,鬼也似的一聲嚎叫,倏地回轉身來,舉手一揚,幾點銀星電射而出。


    王重陽知道怪和尚打的是毒蒺藜,這種蒺藜滿身倒刺;鋒利無比,刺身完全淬滿毒藥,自己雖然一身內功,也不能夠硬接,他立即把袍袖一拂,叫道:”原壁奉回,接著!”五顆鐵蒺藜被罡氣一撞,飛了回去,打在怪和尚的身上,怪和尚渾如無覺,他倏地伸出蒲扇般大手來,向王重陽腰間一攫,王重陽斷喝一聲,舉手一拳,照怪和尚背心命門穴劈落,他跟怪和尚拆了幾招,知道怪和尚練的功夫是一種詭異的柔功,身軟如棉絮,又象一隻吹脹了的氣球,所以點穴,捉脈,擒拿,以至金剛指鷹爪功一類武藝,撞上這種柔功,全無用處,隻有用狠攻猛打的重手煞著,方才能夠給他致命傷害,王重陽這一拳打中怪和尚的命門,怪和尚嘩的一聲大叫,吐出一口鮮血來,撲通,仆在地上,再也不動彈了!


    王重陽估不到自己一拳便打倒了怪和尚,還恐怕他使詐,一腳飛起,把怪和尚踢出兩丈以外,隻見那怪和尚好象一團爛泥也似,全然不動,半點也不動彈,再上前摸了他一把,觸手冰冷,顯然已經死去,王重陽把怪和尚屍首拖在一邊,方才返入百禽穀內。


    隻見自己師父清虛散人麵色灰敗,蹲在屋外,用本身的元陽真氣提注在掌心裏,給周伯通推揉,把周伯通救醒過來,他看見王重陽折回,問道:“徒弟,你把那禿驢打死沒有?這類五陰教的妖孽,專門害人,憧著這類妖人,務要趕盡殺絕,不要留手,知道沒有?”


    王重陽道:“享告師父,弟子已經把那妖人打死了!”


    清虛散人問道:“你把他的六陽魁首破開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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