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訓練結束的第一天。


    一如既往的早起。


    沒有訓練,因為要派上前線的緣故,新兵們有半天的時間去軍屬區裏和親朋好友告別,一些合理範圍內的私人用品能被帶走。


    當然,這和路水查沒有半毛錢關係。


    道別?哈,那是什麽?


    能夠認識路水查的人實在不多,再加上內側時自己的種種做法,認識自己的家夥多半也有不共戴天之仇,雖然他不後悔,有時候你必須得這樣做。


    不過,比起這些,路水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教官處,陳宙半躺著椅子上,雙手抱胸,將臭烘烘的腳丫子搭在桌子上,一臉兵瘤的氣息撲麵而來。


    輕輕一笑,臉上的槍疤抖了抖,開口道:


    “小子,你什麽意思?”


    “沒有什麽意思。”


    路水查攤了攤手,從背包裏抽出一條香煙擺在桌麵上。


    “你這樣就不夠意思了,你當我是誰?”


    陳宙放下雙腿,臉上露出不善的表情。


    “就是意思意思。”


    路水查麵不改色,再次抽出一條香煙,樸實的包裝在燈光下閃爍著不一般的光芒。


    “開什麽玩笑,我可是教官,總教官啊!”


    隻見陳宙怒然的拍了一下桌麵,脆弱的桌子頓時出一聲哀鳴。


    “教官也是人啊。”


    路水查冷峻的麵孔在這威嚴下沒有一絲動搖,反而坐在椅子上直視陳宙。


    “老子記住你了,路水查是吧,這幾天來找我的人可不是一個兩個了,你想知道他們的下場嗎?”


    露出一道殘忍的笑容,這是陳宙猙獰的象征足以嚇得小兒止啼。


    路水查沒有說話,反而默默的抽出另一條香煙擺在桌麵上,三條名貴的品牌下,周圍的教官一陣側目。


    這下陳宙沒有繼續說話了,猙獰的麵孔縮了縮,氣度萎了幾分。


    片刻後,陳宙氣勢大盛,一把奪過桌麵上的香煙,說著:


    “這是違禁品,收繳!”


    看見這無賴的舉動,周圍的教官忍不住笑了,一直沒有摻進來的副級教官強行憋著笑意,隻是咧了咧牙,他深知陳宙的脾氣,這種老兵瘤子真是讓人頭疼,這一波路水查算是輸定了,年輕人就當買個教訓吧。


    仍然沒有說話。


    路水查再次從背包裏拿出一條香煙,但是這次他沒有繼續丟上去,反而將空空如也的背包丟給陳宙。


    “……”


    這次論到陳宙蒙逼了。


    這是什麽套路?剛剛是光明正大的賄賂,現在是什麽?投降了?


    穿著正規軍裝的路水查繼續坐在椅子上,端正的坐姿與陳宙形成鮮明的對比,渾身散出軍人的嚴謹氣息,一舉一動展露的細節令陳宙感到無從下手。


    他太像個軍人了,甚至連在場的教官都無法媲美,能夠讓副級教官點名關注的確是事實,唯一漏洞的隻有他身體素質上的怪異,這種別扭感隻有常年參戰的老兵才能感覺得出來。


    氣氛一點點醞釀,稍稍把玩一下這最後一條香煙,路水查將其擺正,熟練的將它拆開,倒出兩包塞進口袋裏,然後將剩下全部丟給陳宙,開口道:


    “我就隻有那麽多了,剩下的你們隨意。”


    看見如此一幕,周圍的教官們也坐不住了,紛紛從床鋪上跳下,關窗的關窗、關門的關門,確定沒有別人旁觀後才在桌子邊坐下,看向陳宙。


    “你……家裏長輩是誰?”


    這是副級教官說的,臉上早已沒有最初的淡定,變得凝重起來。


    前麵的一舉一動都不重要,一直以來,路水查所展露的事情透露信息最多的,反而是那微不足道的撕包裝手法,結束時那隨手一丟很有老兵的粗框感。


    軍隊禁煙這個條令在戰場上基本是個笑話,各種明的暗的規矩和底線暫且不提,最重要的是,軍區為此特別建造了煙廠!


    講道理,在市場上出售的香煙包裝大體一樣,可是,堂堂國家機器又豈能和哪些商業產品相提並論,原材料無法相比,隻供軍人使用的香煙又沒有牌子這個說法,思前想後,那就賣包裝唄。


    正是如此,路水查剛剛那不起眼的撕包裝手法才會如此驚動副級教官,就連周圍的教官們都坐不住了。


    能夠做出這般舉動,家裏的長輩妥妥一個戰場老兵沒的跑了。


    嗯,家裏長輩,這個鍋不錯。


    路水查很理智的沒有澄清這個合理的誤會,戰場軍人和軍區軍人各種各樣的梁子他再清楚不過了,在中間搞些誤會簡直就像吃飯喝水一樣容易。


    周圍的教官已經坐下,站在戰場軍人這個黨派,看見一個同黨後人,自然要了解一下底細,一直傲著臉的陳宙心中也有一股日了狗的感覺。


    ——媽的,原來是友軍。


    一直都是冷著臉的路水查具有很大的欺騙性,年輕的樣貌是無解的事實。


    累死累活的訓練裏能夠保持這樣一個月顯然不是偽裝,就算是黨派爭奪也不會有誰會閑得蛋疼的幹這種事,為了埋個暗棋折騰數年才能爬到一個微不足道的位置,其中需要的資源和時間換來的收獲完全不成正比,再有心機的領導也不會幹這種蠢事。


    沒有回答,路水查隻是默默的點一下頭,雙手攥緊。


    “好吧…我很抱歉。”


    副級教官愧意的致歉,表示理解。


    畢竟是這種世道,經曆過獵殺喪屍那血泥屍山的戰爭場景,對於同僚逝去的細節也很難下定決心去糾察,戰友同僚之間的默契讓他們多注意這個後輩。


    這就很尷尬了。


    欺負友軍算什麽回事?一臉蒙逼的陳宙看待路水查的目光變得十分複雜。


    冰冷冷的氣氛持續了幾秒,陳宙被周圍的教官盯得渾身不自在,幹脆雙手一拱把剛剛撈到手的三條香煙推了回去,不甘的叨咕著:


    “拿去拿去,這把算是老子輸了,小子,想要什麽說吧,老子盡量滿足你。”


    “不用,說過是給各位的,這是後輩應該做的。”


    路水查隻是拿回背包,將最後兩包香煙放進去,絲毫沒有遺憾的情緒。


    這顯然又是陳宙厚顏無恥的手段,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不好吧?”


    副級教官尷尬的笑了笑,圓了一下場,也是簡單的客套。


    他們都是中下級軍官,能夠上過戰場多半都是一個黨派,那時候可是戰爭時期,老長輩的後人多少得提攜一下,給新人留下個不錯的印象才好,天知道那些老不死的家夥留下了多少人脈,就算是同級,新人和老人之間也有著無法翻越的鴻溝。


    “不,我真的很感謝各位,我是後輩,以後需要長官們幫助的地方還很多。”


    拱手推了回去,路水查那堅決的口吻很難令他們拒絕。


    的確,哪怕是軍屬,遇上派去前線這種倒黴事給教官塞煙也是很正確的事情,畢竟性命這種事情誰也不想出事吧。


    很好,這很和諧。


    說到如此地步,教官們也不好謙讓了,路水查口語中的恭維和台階讓他們十分舒適,畢竟是戰場上回來的老兵,文糾糾的裝了一波,心理也滿足了,這兩條多高檔煙散的魅力是何等誘人,也就收下了。


    哈哈,跟你們講個笑話,當兵有不抽煙的。


    拿人手短,收下之後教官們也暗暗記下路水查的麵貌,老前輩的後人、資質優秀、自律和軍事素質卓越,再加上黨派合適,這個值得培養的人才正式進入教官們的視線中。


    在各處趕著回來的戰場教官們早就沒有存貨了,庫管人員忙破腦袋哪裏會理會這群大煙鬼?


    逃難到軍區的幸存者也是窮得一逼,被煙癮折磨了許久,路水查這個時候送來一批高檔香煙,無疑於雪中送炭,錦上添花。


    嗯,很好,不愧是老前輩的後人,細節做到很好。


    剩下的就容易多了。


    畢竟這種事情是上不了台麵的,疲乏的嘮嗑幾句,路水查就識趣的離開,得到了教官們的肯,多說話反而不美,而且嘴笨的路水查也不善意拉家常。


    離開了教官處,看著四處忙碌的新兵們,孤身一人的路水查忽然有種疲憊感。


    多少次了?曾經自己萬分鄙夷甚至與家裏人僵持了數年的事情,現在竟然輕而易舉的做了出來,令人作嘔的官語腔調刻入舌口。


    “喵?”


    仿佛感覺到了這股情緒, 一直藏在口袋裏的黑喵探出腦袋,疑惑的看著路水查。


    “沒事。”


    輕輕揉了揉黑喵的小腦袋,路水查臉上的疲憊閃訊即過,恢複到平常的冷峻。


    “?”


    無法理解。


    新生兒是最敏銳的,記憶傳承加上長期生活默契,雖然語言上無法交流,但是黑喵能夠感受到路水查的情緒波動。


    性格淡薄的路水查展露出來的其它情緒的確是少得可憐,輕而易舉的就被感受到了,隻可惜初生的雛貓沒有理解的智慧。


    “沒事,真的沒…誰知道呐……”


    路水查繼續輕揉著黑喵,順著背毛一直滑下去,令人酥軟手法引得它一陣癱軟。


    這如此和睦的景象沒有被別人看見,熙熙攘攘的聲音在門外傳來,空無一人的宿舍就像被隔絕了一般。


    富有的家底最後隻剩下區區兩包,就連互相舔舐傷口的夥伴都沒有,這就是獨行者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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