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冷明看著很長的一段文字,又想笑,又得憋著,忍得相當辛苦。


    時值正午。


    他正在工廠車間裏,剛結束手上的活,和上百號工友一起前往食堂。


    這是紀冷明給公司下的新規定。


    所有領導,包括自己,都要在處理本職工作之餘,下到一線,去體會底層員工的生活。


    同吃,同住,同幹活。


    累活幹完了,再去忙老板的本職工作。


    這種情況已經持續一段時間了。


    一開始,普工們瞧見紀冷明來擰螺絲還很詫異,千攔萬攔,生怕紀冷明磕著碰著,把衣服弄髒。


    但紀冷明不以為然,同大家說說笑笑,活一點也沒落下,把‘魚水一家親’貫徹到底。


    順便宣導一下自己的‘沒有高低貴賤,我們都是平等的,我要是做的不好,你們照樣可以批評我,扣我工資’的觀念。


    工作結束,還帶頭學習,還拉著有興趣的員工一起看書討論。


    等時間一久,大家除了一口一個‘好老板’叫著外,意識形態也在潛移默化的發生著改變。


    別人的工廠,是血汗工廠,是壓榨壓迫,是悄然死亡的未來。


    紀冷明的工廠,樹立工人自信,處處朝氣蓬勃,賦予每位普通民眾不一樣的人生價值。


    在這種強大的向心力和凝聚力的文化的渲染下,哪怕公司裏打掃衛生的阿姨,都能完整的說出《勞動法》第幾條規定了什麽。


    在員工眼中,紀冷明是會設身處地為他人考慮的,值得尊敬的,可以一直追隨的人。


    而現在,上百名工人看到,他們最可愛的老板正站在角落裏,對著手機,露出便秘的表情,仿佛遇到了天大的難題。


    當即有不少人圍了過去,一個個噓寒問暖,七嘴八舌,出謀劃策。


    “老板?咋了?是不是那個m-w公司又刁難我們了?”


    “老板,是不是錢的事?如果是,我今晚就開始加班,不到晚上十點我們不走,我們咬咬牙,多幹點活,錢肯定是能湊夠的!”


    “對!對!工廠是大家的,有困難我們一起來解決!”


    “你總是讓我們不要擔心不要怕,現在我們也要好好說道說道你,怕啥呢,幹就完犢子了!”


    ...


    紀冷明聽著圍著自己的一圈人你一言我一語,稍稍有些害臊。


    畢竟他頭疼的不是公司的事,僅是為了一個女人。


    可要解釋清楚吧,又挺難為情。


    這時候手機還在不斷震動,‘嗡嗡嗡’的聲音,昭示著電話那頭的人很沒耐心。


    紀冷明都不用看,肯定是溫婉在催促他趕緊做選擇。


    紀冷明不看手機,不代表別人不關注。


    那手機振動聲老響了。


    要是放進漫畫裏,廠房房頂都要被這震動聲震的掀起來。


    “老板,你手機一直在響,是不是敵軍來襲?”


    紀冷明心想:與敵軍無異!


    “老板,你快看看,我們群策群力,替你丫的把賊子罵個屁滾尿流!”


    紀冷明:這話你要是敢當著溫大小姐的麵說我就服你!


    “老板,你看手機吧,我們跟著你一塊看!”


    紀冷明:要是讓你們看了我的短信你們讓我老臉往哪兒放!


    ...


    員工們太熱情了,紀冷明完全招架不住。


    隻好搖搖手機,垂著眸,稍稍解釋了下。


    “大家別誤會,私人短信而已,和m-w公司的會議日期照常,錢的事也不用大家勞神,若公司真的遇到困難,我是不會和大家推辭的!”


    “你們快吃飯去吧,不用管我,省得一會兒菜都涼了!”


    紀冷明表麵看著成熟內斂,實際骨子裏是個靦腆羞澀的人。


    說這番話時,目光有些躲閃,耳根子在飄紅,語調一如既往的柔潤,卻怎麽聽都帶著點欲蓋彌彰。


    在場的人有不少過來人,一看紀老板的狀態,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麽。


    當即有不嫌事大的人喊了起來。


    “哎呀~~老板交女朋友了!”


    “是不是交女朋友了?怎麽不讓人家姑娘來公司坐坐啊?”


    “是啊,我們保證讓姑娘賓至如歸,喜笑顏開,來一回還想來第二回!”


    “哈哈...我們要有老板娘了!”


    ...


    紀冷明被這幫人起哄的耳朵徹底紅了起來。


    他板著臉,爭取拿出一點老板的威嚴出來。


    奈何頂著個大紅臉,領導人氣勢一下子消減了三成。


    “不要鬧!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樣的!更不是什麽女朋友,你們想象力不要那麽豐富!”


    “有這麽豐富的想象力,你們應該去寫小說,寫故事!”


    “還有,我交代你們看的書讀了多少了?閱讀室又新進了一批書,你們都翻了嗎?”


    “公司產業升級,你們的學習進度能跟上嗎?”


    “要是跟不上進度,你們就得去別人家工廠打工了!”


    “自己好好想想!”


    盡管威嚴削弱了一部分,但依然雄風凜凜,魄力十足。


    簡單的幾句話,就把全場鎮住了。


    隻不過,後來還真有不怕死的員工充分發揮想象力,把紀冷明和溫婉的故事寫了出來,並發表到了網上。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


    打發走一幫不嫌事大的家夥,紀冷明坐在工廠外的小花園的長凳上,飯也不吃,抱著手機當網癮少年。


    短短時間,溫婉的消息已經連環轟炸了幾十條了,一眼望過去,密密麻麻。


    紀冷明實在想不通這個女人打字的速度怎麽那麽快的。


    別人的手指是由血肉和骨頭組成,她的手指安裝了風火輪嗎?


    自動忽略掉後麵的質問、賣慘、耍賴、亂七八糟甜言蜜語、色厲內荏的威脅、發瘋式土撥鼠咆哮...諸多不靠譜聲音。


    紀冷明冷靜的選擇接著上一章節末尾處的三個補償跟她聊。


    做愛心小蛋糕、唱小情歌這種事實在太離譜了,他做不來。


    那麽,選擇唯有最後一條。


    “剛剛一直找光線找角度,讓你久等了!”


    點擊發送。


    接著,紀冷明打開前置攝像頭,開始自拍。


    他身上穿著連帽衛衣,為了避免自己的臉出現,故意戴上帽子,並且壓得很低。


    正午,戶外光線明朗。


    小花園綠草如茵。


    照片裏的人的臉被帽簷遮得嚴實,僅能瞧見弧線撩人的下巴似碧雲天外的月牙般淺淺露出輪廓。


    看不清臉的少年坐在橙紅色長凳上,身旁繁花似錦,草長鶯飛。


    一整個暮春的爛漫,都融在了他的身上!


    溫婉收到照片,指尖忍不住輕觸屏幕,眼眶驀地酸澀濕潤。


    無數撕心裂肺的記憶奔湧出來。


    上一世,紀冷明在她的生命裏走的幹幹淨淨。


    他沒有留下相片文字、隻言片語,她上窮碧落下黃泉,追找了幾十年,所擁有的,僅是他的那點骨灰。


    但現在,不同了。


    光陰停留,定格成畫卷。


    她握住了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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