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又黑了。


    僅亮的幾顆星子猶如孤燈,在深暗的雲層間浮浮沉沉。


    鄭易平給自己點燃一支煙,煙幕在他身邊沸騰開,轉瞬消失在颯颯作聲的晚風裏。


    他率先看到的是紀冷明,可目光一直定格在韓局長身上。


    漆眸在韓局長身上來回的掃視,有輕蔑,有沉默。


    “韓道仁,上次教訓沒吃夠是不是?又要跳出來強出頭?”


    “你一把老骨頭了,沒兩年就退休了,何必這麽拚命呢!”


    韓道仁把一直未點燃的煙重新塞回煙盒裏,嘴角扯出弧度,右半張臉的皺紋立刻如刀刻斧鑿一般深邃。


    “做人嘛,還得有點追求,反正已經是一把老骨頭了,沒幾年就死了,死前能讓你掉兩滴血,也算我本事了!”


    鄭易平仿佛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


    “為了這種毛都沒齊的小雜種?”


    紀冷明聽到對方提到自己,往前站了一步。


    他的眸光裏蓄著風雷,與之相對應的,周身的氣勢開始一點點暴漲,揮灑出與隨和俊秀的外表極不相符的毫無畏懼的威懾力。


    “我毛到底有沒有長齊,你要來親自檢驗下嗎?”


    這話讓鄭易平激怒的差點把手指間的煙碾碎。


    紀冷明繼續冷笑著看著對方,那種有過之而無不及、已直達靈魂的蔑視,經由漂亮的眉眼傳遞出來。


    “鄭易平,如果司法管不了你,我是不怕械鬥的,站在我身後的人,他們更不會害怕流血!”


    “和平你不要,講道理你不肯,我不介意拿暴力教你做人!”


    這麽多年了,鄭易平終於遇到了一個敢直麵挑釁自己的人,他整個人憤怒的直發抖。


    就是這個雜種,一而再再而三的叫他難堪,不弄死他,實在難消心頭之恨!


    “教我做人!”


    “我要打得你連人形都沒有!”


    鄭易平手掌向後一招。


    “給我亂刀砍死他!”


    身後的西裝狂徒們聞訊而動,他們齊刷刷亮出隨身佩戴的武器,下一秒便要一齊亂刀朝紀冷明身上砍過來。


    雷霆萬鈞之際。


    韓道仁掏出配槍,槍口直指天幕,‘嘭’的一聲炸響。


    “我是國家公職人員!我看誰敢動!”


    鄭易平把叼在嘴裏的煙往地上一砸,一腳蹂躪踩爛。


    嗔目切齒,忿鬱憎恨的話語隨著尖厲鷙悍的嗓音嘶吼出來。


    “國家公職人員?算個屁!”


    “你們的貢獻有我大嗎!”


    “我捐款,做慈善,給了國家幾十個億,你們通通都是我養著的,居然現在拿槍指著老子!”


    “韓道仁,你要是不讓開,老子讓人連你一起砍!”


    韓道仁還沒來得及回應,一直潛伏在四周的幾名小警員在聽到他們的師父被人威脅後,怒不可遏地跳了出來,牢牢的將韓道仁護在身後。


    但凡在公安係統裏幹過一段時間,即使最年輕的警員,也或多或少聽過鄭易平的名頭。


    鄭易平是搞民間借貸起家的,其基本盤在d市,來到c市,是為了發展金融類業務。


    當前,整個c市的60%以上的金融平台,都是他在直接或間接操控,直接壟斷了小微民營企和個體工商戶業的貸款渠道。


    大銀行有國家政策限製,貸款這方麵,在對小微企業的審批標準上,要求較高。


    這也就導致了大量小微企業和個體工商戶,根本無法通過大銀行的渠道融資。


    而這時,鄭易平的金融平台,率先扛起了‘向商戶和個人提供融資服務’的大旗。


    ‘無需審核,不看負債,當天放款’宣傳口號深入人心,以致於鄭易平在c市的業務,迅速擴張。


    資本社會,有錢就是能橫行霸道。


    有人說,鄭易平控製了c市的經濟命脈,他才是這個城市的真正的當家人!


    “姓鄭的,我們都知道你背後有高人!”


    “但你別太囂張,你安安穩穩做你的生意我們不管你,但你要是過分到公然打死國家警察,我看你背後的大人物能不能保住你!”


    “就算那個人能保住你,這攤爛攤子也要他收拾很久吧!”


    “越是位高權重的人,越是勾心鬥角的厲害,越是怕手底下的人犯錯留下把柄!”


    “恐怕那時候,你的好日子也跟著到頭了!”


    小警員剖析事理的聲音,在茫茫長夜中響的透徹。


    也是這樣的一番話,叫原本無比囂張的鄭易平心生一絲忌憚。


    打死韓道仁幾個人容易,處理卻麻煩,一來一回,確實得不償失。


    鄭易平權衡再三,決定退讓一步。


    “小夥子,”鄭易平盯著剛剛說話的年輕警員,“你叫什麽名字?挺有膽氣啊!”


    那位說話擲地有聲的年輕人咽了口唾沫,手按在配槍上,報出自己的名字。


    “我叫楊天,警號xxxxxx,我不怕你!”


    鄭易平:“行!楊天,你和你的師兄弟還有你師父退到一邊,隻要站到一邊,我給你們每人20萬!”


    “不夠,你們說數字,我一定都滿足!”


    楊天、韓道仁以及其他同誌,被‘20萬’這個數字羞辱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韓道仁當場破口大罵。


    “你當我們是什麽人!”


    “你們他媽的是在玷汙‘信仰’這兩個字是吧!”


    “鄭易平,我今兒就站在這兒,要麽你從我屍體上踏過去,要麽,給我滾出老子管轄的地方!”


    鄭易平也就是拿錢試試看行不行。


    以前也給這片區域的分局送過禮,奈何這幫人鐵板一塊,油鹽不進。


    今晚再度被拒絕,也算預料之中。


    鄭易平:“既然不要錢,那就沒什麽好談的了,我不打死你們,但我可以打殘你們!”


    他再一次抬起手,看著身邊蓄勢待發的小弟們。


    “上吧,還在等什麽,出了事一律我來擔!”


    正在這時,寬闊的空地外圍再度爆發混亂的、高亢的、煊沸的人聲,就著不算明朗的天光,可覷見另一支突起的異軍手拿棍棒悍不畏死的狂奔而來。


    這幫人加在一起有三十多個,雖然要比鄭易平帶來的四五十人要少,但奔騰疾遽、氣吞萬裏的氣勢,堪比千軍萬馬,完全碾壓要鄭易平的西裝狂徒們!


    紀冷明一看自己的人到了,完全沒了後顧之憂。


    他將身上的外套扒掉,往地上一扔,光著膀子率先衝上去,逮著離自己的最近的家夥一頓拳腳。


    跟在他左右的魏震和孫彪也不甘示弱,一腳踏上黃土地,腿風卷起塵埃,似撒開韁繩的藏獒,加入戰局,打得不可開交。


    整個場麵極為混亂。


    張牙舞爪的人影不斷來回穿梭,妖亂的麵孔扭曲變形,到處都是錚鏦之聲,大部分人都打紅了眼,棍棒摩擦交擊,拳腳頻頻抽打,汗水、血水、鼻涕...悉數潑灑在這片距離繁華都市遙遠的阡陌老村裏。


    韓道仁、楊天等人是維係治安的警方,拚了命想拉住兩撥幹架的勢力,可無論怎麽呼喊呼籲威脅都沒用。


    脫離文明的原始生態裏,暴力,才是解決對手的唯一途徑!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


    月亮鑽出天外,灼亮了淡灰色的雲層,金色的月光滲透下來,令空蕩蕩十裏長巷有了顏色,卻又在揮之不去的陰影裏盤桓著肅殺。


    直到天邊飛來一粒奇特的小點。


    起初,那粒黑點比一顆芝麻還小,但它速度很快,不過幾個眨眼,已變得有拳頭大。


    再看時,地麵上眾人的耳朵裏響起了螺旋槳撕裂空氣的噪音。


    由遠及近的‘嗡嗡嗡哐哐哐’的噪音,更像一段被駭異大掌拍成碎片的句子,它有字有節,懸浮於天地間,但無人能讀懂它的言論。


    等到所有人都能仰頭看到噪聲的來源時,陡然頭腦清晰起來——那是一架中型通用直升機吐出的豪言壯語。


    直升機懸停在空地上方15米左右的高度處。


    艙門‘轟’的打開,露出一道曼妙靚麗的身影。


    紅色的裙擺,在烈烈風中、在盛大的銀色月華下搖曳不定,晶瑩無暇的麵容凝繪著渾然天成的斑斕美妙。


    她不知看見了什麽,濃密長睫微微一閃,墨眸在無邊夜色裏逼放出酷冷冰寒的殺意!


    美麗的人端出一把自動步槍,纖纖素手調了調槍口上的紅外準星,隨手拽過一枚擴音機——


    “鄭易平,我數三聲,帶著你的蟑螂們離開。”


    “三聲結束,如果不照辦,我會先開槍打斷你的腿,接著是手,然後爆頭。”


    “現在開始數。”


    “三!”


    “二!”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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