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易平對‘紀冷明’三個字不算陌生。


    當初正是此人通過李灰打聽極光財富的內部消息,才招來韓道仁、團結村等後續一係列破事。


    從後續發展來看,溫家大小姐確實一直對這個姓紀的保護有加。


    一開始,鄭易平也沒把這兩人的關係當做‘情根深種’‘非君不可’‘一生一世一雙人’之類的純(幼)粹(稚)的愛情來看。


    畢竟有錢有勢的,誰還有‘真心’這種玩意兒?養幾個玩物實在太正常了。


    可從秦荷言辭之間透露的信息來看,恐怕姓紀的,還真就是溫家大小姐唯一的軟肋!


    鄭易平想了很久,索性把車停靠在路邊,從煙盒裏摸出支煙點燃。


    他也不抽,看著第一縷灰燼落地,然後掏出手機,聯係了紀衡。


    鄭易平本性謹慎,他自認為秦荷並沒有騙他的膽子,但若多一個人來佐證,心中的安全感會濃厚一些。


    屆時,紀衡剛在鄭雨的小公寓裏醒過來。


    他是被戶外嘈雜的人聲和機器聲吵醒的。


    光著腳,走到窗戶邊往樓下看了眼。


    經過一夜大雨,街道不少道路已被渾濁的水淹沒,市政部門的清潔人員、排檢工人、管道師傅正在對沉泥井和雨水井同時作業。


    排水設備的機器聲嗡鳴作響,作業人員的討論聲喧囂不止,吵得紀衡根本無法再入眠。


    鄭雨睡覺警覺,一感知到身邊的枕頭空了,輾轉醒了過來。


    她半爬起身,揉揉眼睛,瞧見紀衡呆在窗戶邊逆光而站。


    不由問:“怎麽了?做噩夢了?”


    她剛醒,嗓音綿軟,帶著點嫩的掐得出水的嬌嗔。


    紀衡撇撇嘴,心情不太愉快。


    原本想狠狠地數落鄭雨一頓的,但聽到她那麽乖巧的聲音後,火氣撤了一半。


    但剩下的另一半火,依然沒能控製住,還是撒到了鄭雨頭上。


    “你說你,就不能挑個好點的住處嗎?非要住在這麽吵的地方!”


    “你爹那麽有錢,挑個大別墅,請幾個保姆怎麽了?非得來這種窮地方受罪!”


    鄭雨張了張嘴,本想說點什麽,可最終,頭仍是低下來,沒再說話。


    其實,她挺想告訴紀衡,正因為這兒有煙火氣,人多,她才選擇住這兒的。


    這樣,她孤單的時候,看看窗外,心情就會好很多了。


    紀衡也沒管鄭雨怎麽想的,他瞥見到手機屏幕亮了起來。


    看到來電顯示‘鄭易平’的名字,連忙朝鄭雨比了個噤聲的姿勢。


    “喂?鄭總?”


    鄭易平並不喜歡紀衡,卻又有些欣賞他。


    此子為了權勢,可以雙手奉上自己的母親,心夠狠,有野心,很有他年輕時的風範。


    也是出於這份欣賞,他才會出資投資他的娛樂公司。


    而從回報率來看,這筆投資,不僅沒虧,還大賺特賺。


    而不喜歡紀衡的原因,則是此人野心實在太大,甚至把髒手伸向了他的小雨。


    他的小雨被他養育的很好,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知書達理且乖巧,未來是要聯姻大官的,怎可被紀衡這種人玷汙。


    一麵,是紀衡帶給他的商業利潤,另一麵,則在提防紀衡日漸膨脹的野望。


    因此,兩人一直維係著某種微妙的平衡。


    “嗯,這麽早聯係你,沒打擾你休息吧?”


    紀衡倚著牆,也跟著假意寒暄:“沒打擾,已經起了,正準備吃早點。”


    隨後直切主題。


    “不知道鄭總找我,是因公事,還是私事?”


    鄭易平很大方的回:“私事。”


    紀衡眸光在鄭雨身上流連片刻。


    旋即笑問:“哦?不曉得什麽私事呢?”


    鄭易平:“你媽跟我說,溫家大小姐有弱點,據說,她深愛你的那個便宜弟弟,有這回事嗎?”


    紀衡臉色刹那變幻。


    他將頭偏轉向窗戶外,陰沉沉的天色下,麵容猙獰恐怖,仿佛下一刻生長出獠牙來。


    溫婉!


    紀冷明!


    這兩個人的名字,早成了他心底拔不掉、抹不平、砸不爛、燒不盡的荊棘林。


    但凡稍稍觸碰,那顆過往瀟灑的心,仿佛被人拆斷肋骨、扒開胸腔,強製著把它從心腔內拽扯出來,最後丟進焚燎的烈焰裏灼燒。


    數百個日日夜夜,他疼得不得安寧!


    無數恐虐在滋生蔓延。


    但在回答鄭易平的問題時,卻十分禮貌和善。


    “鄭總,您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鄭易平:“真話怎麽說?假話又怎麽講?”


    紀衡陰慘慘的眸光盯著樓下吵鬧的機器和人群,口吻謙遜極了。


    “真話,是我與這兩人有仇,且無時無刻不想將他們除之而後快,奈何羽翼未豐,能力有限,盼望位高權重的鄭總能替我出口惡氣。”


    “假話,則是溫家大小姐與我有青梅之誼,紀冷明與我有同胞之義,我希望鄭總能高抬貴手,以和為貴,莫動幹戈。”


    鄭易平聞言,‘哈哈哈’一場大笑。


    心頭擰著的一縷懷疑瞬間瓦解。


    “行!我知道了!”


    掛掉電話,鄭易平鬆了口氣。


    他對紀家的恩恩怨怨沒多少興趣,但對如何拿捏溫家大小姐抱有高度的好奇心。


    現在來看,秦荷除了貢獻她的皮囊外,也算額外有了點用處。


    車窗外細雨如絲,雨刷器起起落落。


    高大健壯的中年男人坐在寬大的豪車裏,繼續將整支煙抽完。


    煙霧嫋嫋之間,鄭易平皺著眉,目光凝視,手指不斷地摩挲著手機通訊錄上鄭雨的聯係號碼。


    最後,他將煙蒂丟出窗外時,也撥通了鄭雨的電話。


    另一邊。


    小公寓裏正陷入詭異的寂靜裏。


    紀衡站在窗邊悶不做聲,猶如擁有無限心思,他周身的氣場能明顯感覺到壓抑陰鬱。


    而坐在床上的鄭雨,也突然不可控的在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畫麵。


    夕陽晚照,金光萬縷,遍地紅霞。


    看書的少年倏地抬起頭,一雙瑰奇的眼眸直望過來,仿佛參透了紅塵。


    那個場麵,鄭雨以為自己已經忘了。


    可是,自山水公館那晚開始,這幅絕美的畫麵,莫名的在腦海中間歇閃回。


    剛剛,她從紀衡口中聽到了‘紀冷明’三個字。


    而且,從紀衡和她爸爸的對話中可得知,她爸爸正要對紀冷明做些不好的事。


    紀衡是她的男人,鄭易平是她的養父,她所依所靠,全是這兩個人給的,她該堅定不移的同他們站在統一戰線上。


    可又為什麽會...焦灼踟躕,五內如焚?


    兩個人俱在難言的沉默裏煎熬著。


    直到刺耳的鈴聲打破岑寂。


    鄭雨率先回神,紀衡緊接著也將頭轉了過來。


    她看看號碼,又看看紀衡,小聲提醒:“是我爸。”


    紀衡點點頭,重新把臉偏向戶外。


    鄭易平的聲音再度出現在這間屋子裏。


    與紀衡的溝通相比,鄭易平和鄭雨說話,態度顯然要溫情許多。


    “小雨,起床了嗎?”


    鄭雨努力放軟嗓子:“還沒,剛睡醒,爸爸有什麽事嗎?”


    鄭易平遲疑了幾秒:“也沒事,就是問問。”


    鄭雨:“哦。”


    父女倆的對話進入尷尬的停頓裏。


    鄭易平緊握著拳頭,硬著頭皮沒話找話。


    “那...記得吃早飯,要喝牛奶。”


    鄭雨:“嗯。”


    鄭易平:“吃完早餐,記得練書法練古箏,女孩子,就該多學點傳統的技能。”


    “外頭亂,又下雨,最好不要出門。”


    “你說你,姑娘家家的,非要住在小公寓那種雜亂的地方,還不允許我找人看著...”


    鄭雨終於不耐煩起來。


    她被安排了那麽多年,早受夠了喝牛奶、彈樂器、規行矩步、恪守成式的生活。


    一股心火湧上腦門,她大腦皮層一熱——


    “爸爸,我住的地方挺好的,周圍鄰居也很友善,你能不能不要再說了!”


    鄭易平先是怔愣了兩秒,像是不敢相信剛剛尖著嗓子說話的是自己養大的女兒。


    等到確認鄭雨方才說了什麽內容後,一向脾氣暴躁的鄭易平再也按耐不住。


    “你曉不曉得你在講什麽東西!”


    “你身為女兒,居然這麽跟自己父親說話,‘孝悌忠信禮義廉恥’你學鼻孔裏去了?!”


    “你給我重新回答!”


    這回,鄭雨另有一種叛逆在蠢蠢欲動。


    “你讓我重新回答一百遍,我仍舊是剛剛那番話!”


    “我不要喝牛奶,不要彈古箏,不要練書法,不要學插花弄草,不要吃精簡的美容餐!”


    “我要...我要...自由!”


    鄭易平差點被‘我要自由’四個字氣笑了。


    他狂躁的猛捶汽車喇叭,高分貝的刺響淹沒一切聲音。


    伴隨著紮耳朵的喇叭聲,鄭易平衝鄭雨震吼。


    “我讓你學那些,是為了你好!”


    “你是我鄭易平的女兒,必須通文達理,博采眾長!”


    “你知不知道,你躋身不了上流社會,便擺脫不了被人瓜分侵吞的命!”


    “弱肉強食的社會,哪裏來的自由可言!”


    鄭雨早聽過這套說辭許多遍了。


    在鄭易平的描述裏,世間險惡,人心不良,能在象牙塔裏呆一輩子,那是莫大的福份。


    每當她心生探出象牙塔外看看的心思,鄭易平便會不曉得從哪個角落跳出來,給她當頭一棒。


    可是,她獨立生活至今,所遇之人皆為良善,何曾有過奸凶誆瞞?


    鄭雨打心眼裏覺得她爸有病。


    “嗯嗯嗯,你說的都對,我要繼續睡覺了,掛了!”


    話音落地,掛斷的‘嘟嘟嘟’聲也應聲響起。


    鄭易平佝僂著腰背,麵色怛憂痛苦。


    他在愁眉深鎖裏連抽了好幾支煙,等心情徹底平複下來了,才整個人無力的癱軟下來。


    高大的身影,孤寂空洞,失魂落魄。


    而在下一秒。


    鄭易平突然彈坐起來。


    他陡然意識到有什麽不妥,好像有什麽東西被他忽略了。


    再一細思聯想,他恍然明白自己剛剛忽略了什麽。


    他先給紀衡打的電話,通話過程中,有不輕不重的機器的轟鳴聲和吵嚷著的人聲。


    後來,他又給鄭雨打電話。


    同樣的,通話中,也出現了機器與人聲,而且二者聲音高度重疊。


    換句話說,他的寶貝女兒,極有可能和狼子野心的紀衡共處在一個屋子裏!


    鄭易平一想到那個可能,氣得幾乎睚眥欲裂!


    他迫不及待的打轉方向盤,裹挾一身中燒的怒火,車頭急速調往鄭雨所住的小公寓。


    也正在此時。


    他的手機屏幕主動亮起。


    趙虎的號碼赫然映入眼簾,不斷跳躍的名字猶如奪魂逼命的厲鬼。


    鄭易平猛拉下刹車。


    車停下了。


    四野風嗥雨嘯,雲冪天沉。


    一眼望不到頭的路上,恍如堆滿一座座孤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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