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虎跳牆?


    我聽到這四個字,心裏咯噔了一聲,低頭看著常晴,她也看著我,默默的點了一下頭。


    我的一顆心頓時提了起來。


    我恍然想起這些日子,申家的動作大了起來,其實仔細想想,他們當然是要動作大,二皇子生下來原本就是他們所有期望的寄托,隻要把各級官員都打點好,又有重兵在握,常晴之前也一直是個不爭不奪的人,大皇子不受重視,隻要到了一定的時候,議立太子水到渠成,申家就算真的一步登天了。


    之後他們再要做什麽,可想而知。


    可是現在卻發現,二皇子裴念勻居然是一個癡兒。


    也就是說,他們之前所做的一切全都白費了,就算滿朝文武都是他們的人,裴元灝也絕對不會冊立一個癡兒為太子,而他們之前那麽大的動作,卻被傅八岱、劉輕寒一一化解,六部的人又都換了一批,反倒有一種為念深作嫁衣裳的感覺。


    申恭矣現在,隻怕氣得要死,而申柔——


    她的後宮之路算是一路坦蕩,沒有過大起大落榮寵至今,但這個孩子——也許隻有很少的人知道,那樣得來不易,卻偏偏是個癡兒,且不論其他,作為一個母親而言……


    想到這裏,我也輕輕的歎了口氣。


    這時,常晴喝了一口參茶,突然想到了什麽,轉頭對我說道:“對了,那個劉輕寒,他今天是怎麽回事?”


    我心裏原本也一直掛著這件事,好像一塊大石頭壓在胸口,她這麽一提,我的心情也越發沉重起來,咬著下唇道:“我,我也不知道。”


    “……”


    “本宮看他平日裏倒是謹慎謙遜,念深提起他,也隻有好話,怎麽今天他在宴會上那個樣子,是出了什麽事了?”


    “……”


    我一句話也答不上來。


    想起今天輕寒在大殿上的樣子,對周遭都是冷漠而疏遠的神態,好像傅八岱給他這個名字真的取得好,輕寒——清寒,在他的眼神裏,隻有一片清寒。


    “我不知道,他怎麽會這樣,”我喃喃道:“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常晴歎了口氣,道:“我不知道你跟他,過去發生過什麽,但有一點——”常晴看著我,一字一字的道:“入了這個宮門,一切就跟以前不同了,很多人來時是一個樣子,離開的時候完全是另一個人,不要說別人認不出來,也許連他自己都認不出來了。”


    “……”


    “你現在,還能認得出他嗎?”


    “……”


    我現在,還能認得出他嗎?


    這句話,我從來沒有問過自己,但每當看著他一次比一次清冷的眼睛,一次比一次沉穩內斂的眼神,一次比一次雷厲風行的行事,我何嚐沒有在心裏這樣問過自己——但我知道,他還是他,那個曾經在漁村對我百般嗬護的男人。即使當初我那樣的傷害了他,他憤怒到極點的要將我趕出家門,可當我推開大門發現下著傾盆大雨,他就讓我留下自己離開;而現在,就算他說他已經忘記了過去的一切,卻還是會在我危難的時候,握住我的手。


    我相信,他還是他,隻是,他走上了自己早應該走的這條路,而已。


    常晴又道:“本宮問過大皇子,他說這些天劉輕寒在集賢殿也是如此,似乎跟傅大學士之間生了什麽嫌隙,有一天上課的時候傅大學士因為什麽事打了他,戒尺都打斷了。”


    我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之前也聽念深說過,傅八岱經常打輕寒,而且是當著所有學生的麵打,今天,我也看到了輕寒臉上的傷。要說老師打學生,這倒不是什麽奇聞,可輕寒說到底是個昂藏七尺的男兒,如今又是朝廷要員,人要臉樹要皮,這樣打下去可怎麽得了。


    而輕寒他——我不知道他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可現在申家是把他視為眼中釘,他卻又跟集賢殿這邊產生嫌隙,這樣一來他完全就是一個孤立的存在,如果申恭矣真的要對他動手的話,又該怎麽辦?


    看著我憂慮的神色,常晴也歎了口氣,喃喃道:“萬般皆是命啊。”


    “……”


    “本宮也不是要讓你去跟他說什麽,隻是——現在的事態跟過去不同,如果有的人真的被逼虎跳牆,他,隻怕是最危險的一個。”


    我默默的點點頭:“下官知道了。”


    常晴又喝了幾口參茶之後自己去歇下了,我看她也是非常疲憊的樣子,囑咐了扣兒他們幾個無事不要驚擾皇後,退了出來,小心的為她關上了。


    這場國宴,已經把朝堂上的火藥味迅速的激發了起來,每個人都明白,接下來要麵對的是什麽。


    隻是,我不知道申家的下一步棋會怎麽走。


    但,不管他怎麽走,漫天的陰霾似乎已經昭示了,這一場暴風雨,很快便要來臨。


    。


    接下來的幾天,我的傷好了許多,趁著這一天天氣不錯,我出了一趟門,水秀原本擔心我要陪著,我也沒讓她跟著,因為我要去的地方,是宮裏最不用擔心的地方。


    臨水佛塔。


    還是那樣寂寞的屹立在湖心,還沒走近,遠遠的就有一陣風帶著水的氣息從湖心吹來,風中還夾雜著一絲檀香的味道,讓人原本煩悶的心緒慢慢的清淨下來。


    這些日子忙於各種事務,我也有一段時間沒來看望太後了。


    其實,不是不想來,也不是沒有時間來,隻是經曆了一些事之後,我不知道應該如何麵對老太後,也不知如何看待她的這一生。人常說照古觀今,以人為鑒皆可知得失,而我,映照著這一位老人,似乎就已經看明白自己這半生了。


    如斯無奈。


    想到這裏,隻覺得腳步也沉甸甸的起來,忍不住駐足歎了口氣,就聽見旁邊傳來一個有些陌生的,帶著虎氣的聲音:“嶽大人是在煩惱什麽?”


    我急忙驚轉過頭,入目一個魁梧大漢,含笑走到我麵前。


    “孫——孫大哥?”


    眼前這一位身著細甲,手撫金刀的男子,顯得格外的意氣風發,一雙虎目精光內斂,竟然是孫靖飛!


    他走到我麵前,含笑不語,我上下打量他一番,立刻省悟過來:“你現在這是——”


    他微笑朝我一抱拳:“禁衛軍統領孫靖飛,見過嶽大人。”


    我心中大喜,沒想到——申嘯昆白得了一個兵部侍郎,可他卻鴉沒鵲靜的當上了禁衛軍統領,既不像之前所想會引起軒然大波,卻又穩穩當當的坐上了這個位置,真是令人喜出望外!我高興的道:“沒想到孫大哥,哦不,孫大人已經高升了,恭喜恭喜。”


    他哈哈一笑:“全賴你和劉大人。”


    “這,不敢當。”


    原本我和輕寒隻是做我們想做的事,就算對方不是他,我們也會去做,但能坐上這個位置,靠的還是他自己臨場的機警,我也在心裏深歎,裴元灝和傅八岱的這步棋,走得險,也走得真好!


    “我孫某人恩怨分明。”他大手一揮,道:“這個恩,孫某會報的!”


    他行為倒是有雷霆之勢,是習武的人慣有的,隻是我覺得他似乎還有些什麽更深的東西在眼裏,雖然能明明白白的看到,卻看不清。


    我聽到他這句話,心裏倒是一動:“這麽說的話,孫大人,在下還真的有一事相求。”


    “哦?何事?”


    我看了看周圍,上前一步道:“在下雖然不知道是否確有,但——劉大人最近,也許會有些麻煩。若孫大人閑暇之餘,煩請你看顧他一下。”


    孫靖飛一聽,驀地睜大了眼睛,像是醒悟到了什麽,沒立刻回答我,卻是低頭沉思了一番,道:“嗯,看來是真的……”


    我一聽他這話,立刻警醒道:“什麽?你是知道了什麽?”


    他遲疑了一下,才說道:“那天國宴散了之後,在下正領著人換班,就看到劉大人出宮門,在下原本想跟劉大人打個招呼,誰知就看見申太傅也出來了。”


    我緊張的道:“出了什麽事嗎?”


    孫靖飛搖搖頭:“倒是沒有,隻是——”


    “隻是什麽?”


    “申太傅看劉大人的目光——”他皺緊了濃黑的眉毛,卻也沒有把話說完,隻是對我道:“嶽大人請放心,劉大人的事,在下會放在心上的。”


    “……”


    他說完,旁邊似乎已經有人要過來了,他朝我抱拳一禮,轉身走了。


    我還站在原地,心情卻已經無法平靜下來。


    孫靖飛說的,隻是寥寥幾個字而已,卻正正擊中了我心裏最恐懼的地方——申恭矣對他,真的是動了殺心?連孫靖飛在一旁看到他的眼神,都能感覺出來!


    看起來,我真的必須找個機會去集賢殿,跟他談一談。


    想到這裏,我長長的歎了口氣,還是繼續往前麵的臨水佛塔走去。


    這裏還是一如既往的寧靜,空氣中的檀香味也讓人感覺到很舒服,湖麵上的冰早已經融化了,隻有靠岸的地方一些薄雪還積著,透著一些涼意,我走過水廊到了門前,輕輕敲了一下門,裏麵隔了一會兒才傳來桂嬤嬤的聲音:“何人?”


    “桂嬤嬤,是我。”


    “哦,是青姑娘!”


    大門立刻打開了,桂嬤嬤站在門口,高興的看著我:“青——哦不,應該是嶽大人,你可來了。”


    我笑著上前:“桂嬤嬤還是叫我青姑娘吧,這兒又不是集賢殿。”


    她看著我,眼角的皺紋裏滿是笑意,可仔細一看,卻發現她眼角的皺紋比起之前多了很多,人也顯得憔悴了許多,我立刻說道:“桂嬤嬤,你這是怎麽了?身體不好嗎?”


    “沒,沒有。”她看著我,搖了搖頭。


    我心裏越發有些不安的感覺:“怎麽了?”


    她歎了口氣,才說道:“太後,病了一些時候了。”


    “什麽?”我心裏一驚:“怎麽的?”


    她一提起來,眼角就有些發紅了,半晌才帶著濃濃的鼻音道:“前些日子是——是太後心裏一直掛著的日子,她半夜一個人站在這門口,也是奴婢粗枝大葉,竟然都沒發現,等到屋子裏看見沒人,再出來找的時候,太後腳下的雪都積了好厚了。”


    “啊?”


    “你也知道她的身子,從那天開始就不好了,先是發熱,我要請太醫她也不準,熬了幾天總算好些了,可是——到底這麽大的年紀……”說到這裏,她的眼睛都紅了。


    我心裏也急了:“為什麽不告訴我呢?我——”


    我前些時因為科舉的事,一直沒能來臨水佛塔,沒想到就成了這樣。


    桂嬤嬤搖搖頭:“她不讓,說你好不容易出去了,別半路再把你叫回來,這段路不能白走。”


    我一聽,心都揪在了一起,痛道:“她怎麽會這樣想的!”


    想到這裏,再也忍不住急忙往裏走:“我要去看她。”


    桂嬤嬤也很快跟上來了,不一會兒我已經走到了太後起居室的門口,她並沒有阻止我,隻是臉上湧起了一絲遲疑的神色,道:“青姑娘,那裏麵——”


    話沒說完,就聽見哐的一聲,門一下子從裏麵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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