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看過,那孩子也真可憐……”劉漓原本是漫不經心的回了一句,話說到一半,突然想到了什麽,目光驟然精了起來,看著我:“你問這個做什麽?”


    我隻微笑著道:“難得娘娘,還這麽記掛二皇子。”


    她已經有些警惕了,卻還是慢慢的說道:“不管怎麽樣,孩子總是無辜的。”


    “是啊,孩子是無辜的。”


    “……”


    她的眉間微微蹙起,在聽著另一邊傳來葉雲霜撕心裂肺的喊叫聲時,顫了一下,道:“你到底要說什麽?”


    我鄭重的看著她的眼睛:“和嬪娘娘願意照顧這個無辜的孩子嗎?”


    “……”


    她的目光閃爍了一下,一時間也看不出到底想了什麽,卻並不是第一時間的拒絕或者發怒,隻是在沉默了片刻之後,她突然笑了起來:“你在跟我開玩笑?”


    “娘娘知道,微臣在宮裏,沒有什麽玩笑可說。”


    “不是玩笑?”她冷笑了一聲:“照顧那個孩子?那我有什麽好處?”


    “微臣並不認為,娘娘做什麽事,是一定要好處的那種人。”


    “你少給我戴高帽子。”她不僅冷清,也冷靜,我的話雖然她聽著,卻絲毫不能動搖她的心:“這個孩子是什麽樣的,大家都清楚。況且他的身份如此特殊,我照顧他就算不求回報,也不該給自己找麻煩啊。”


    說著,她定定的看著我:“嶽青嬰,我對你和麗妃之間的恩怨,一點興趣都沒有。”


    “……”我的目光沉了一下,沒說話。


    劉漓抱著胳膊,慢慢的從台階上走下來看著我,帶著一絲看似戲謔的神情,卻用警告的口氣道:“我不知道你哪來的膽子,敢去跟她對著幹,你也最好不要認為,皇上給你修了一個露台,容忍你這些事,就真的是寵愛你了。”


    “……”


    “你比她,還一丈差九尺呢。”


    “……”


    她倒是,目光如炬。


    雖然在如此繁華之地過著最冷清的生活,卻並不影響她的冷靜和睿智,不過,我倒真的沒認為自己要去跟南宮離珠比什麽。


    我做這些,不過是為了一個無辜的孩子罷了。


    甚至,有的時候我會想,我把對離兒的愛和關心付出在別的孩子身上,那麽因果循環,會不會也有別的人,將他們的愛和關心給離兒,彌補母親不在身邊的寂寞和孤單。


    想到這裏,我輕輕的歎了口氣,轉身欲走。


    這一回倒是劉漓自己有些躊躇,見我轉身,並沒有叫住我,而是在我身後低聲道:“如果,麗妃可以放下對那個孩子的仇視——”


    我回頭望著她。


    她站在門口,遲疑的著道:“如果,沒有人再仇視那個孩子,我不是不可以照顧他的。”


    “……”


    我一時卻有些語塞。


    要南宮離珠放下對那個孩子的仇視,怎麽可能做得到?


    我苦笑了一聲,敷衍道:“微臣會想想辦法的。”


    她倒很認真的道:“你若真的有辦法,可以試試。”


    剛剛,我真的隻是試探的問她,卻沒想到她居然真的會願意來照顧一個癡傻的孩子,其實她也不是如她看起來的那麽冰冷無情,在後宮這個人人唯利是圖的地方,她能這樣做,已經很不容易了。


    也許,是因為她的身體裏,始終還流淌著那樣的血液吧。


    想到這裏,我的腦海裏突然忽閃了一下。


    之前在渡來館的門口,鬼叔那不自覺的喃喃自語我並沒有在意,可現在看到她,卻不知為何反倒想了起來。


    似乎感覺到了我的神情一震,她也有些疑惑的看著我,我想了想,抬起頭來看著她,小心的問道:“和嬪娘娘當年,是隨著令尊劉大人一同去過西川赴博學大會的,是嗎?”


    她的眉尖一蹙:“你問這個幹什麽?”


    “娘娘當年在那裏,可有見過什麽奇怪的人嗎?”


    “什麽?”


    她越發疑惑,眉心都擰成了一個川字。


    “長相很奇怪的人,比如——”


    我的話沒說完,她已經冷冷的打斷了我:“嶽大人,當初的事早已經過去,還提來做什麽?我連自己的弟弟都不記得,更何況別的人。你問這些,是什麽意思?”


    她變得有些尖刻起來,也許是因為提到劉大人,讓她想起了父兄慘死的傷心往事,也許是因為西川跟朝廷曆來的對峙,也讓跟西川有過千絲萬縷聯係的她曾經難堪過,一見她像刺蝟一樣豎起全身的針刺,我便也不敢再多言,隻能低頭一福:“微臣告罪。”


    說完,便轉身欲走。


    剛一轉過身,就聽見前方傳來了葉雲霜的一聲慘叫,那麽淒厲驚心,我和劉漓都嚇了一跳,接著,一陣嬰兒的啼哭聲傳來。


    她生了。


    我下意識的笑了一下。


    不管這個地方如何的烏煙瘴氣,這裏的人心如何險惡,但新生命的誕生總是讓人覺得愉悅的。想到這裏我忍不住回頭看了劉漓一眼,卻見她的臉上笑容一閃即逝,眼中湧起了一陣難言的寂寞和失落,眼角微微發紅,轉身走回屋裏去了。


    別人的幸福,總是更襯托著一些人的痛楚。


    我歎了口氣,慢慢的往那邊走,剛剛走過去,就看到大門口的人紛紛退開跪倒在地,裴元灝帶著人從外麵匆匆的走了進來。


    這時,常晴也從屋裏走了出來,臉上還帶著薄汗,一見裴元灝便微笑著走上前跪拜下來:“臣妾為皇上賀喜。”


    裴元灝一把扶起了她:“皇後辛苦了。雲嬪她——”


    “雲嬪誕下小公主。”


    “……”


    雖然隻是一瞬間,但也能感覺到裴元灝的臉上沉了一下。


    不是皇子。


    我回頭看了那間門窗掩合的屋子一眼,嬰兒的哭聲很輕,很低,好像小貓的嗚咽一樣撓著人心,裴元灝還是立刻微笑了起來:“朕去看看。”


    說完便拔腿往裏走,常晴跟在他身後,看見我的時候猶豫了一下,輕聲道:“若是難受,就別來了。”


    我淡淡的笑著:“沒事。微臣也想看看小公主。”


    “……那,你也來吧。”


    “是。”


    我跟在她身後上了台階,因為剛剛生產之後是不能見風的,所以我們一進去立刻有小宮女過來關上了門。屋子裏的光線並不強,加上層層的帷幔垂下,一絲風都不透,一股濃濃的血腥的味道直往鼻孔裏鑽,我剛一站定,就下意識的皺了一下眉頭。


    然後,就透過中間的紗幔,看到了裏麵。


    裴元灝坐在床頭,小心的從嬤嬤手裏接過了一個繈褓,裏麵傳出的就是小小細細的哭聲,還不停的蠕動著。


    雖然不是個皇子,但到底是自己的骨肉,裴元灝低頭看著那繈褓裏的孩子,臉上還是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一邊看著,一邊低頭對躺在床上的葉雲霜道:“雲霜,你看,這是你為朕生的女兒。”


    葉雲霜原本嬌媚動人,但這個時候也顯得有些狼狽,滿頭大汗,臉頰上還沾了不少浸濕了汗水的淩亂發絲,可這個樣子,卻絲毫不覺得難看,反而有一種母性的柔和從心底裏透了出來,她還喘息不勻,但已經迫不及待的探頭去看,笑道:“這是臣妾為皇上生的孩子。”


    “嗯,像你。”


    “臣妾……倒希望她像皇上。”


    “不,像你才好。”


    裴元灝低頭對著她一笑,伸手拂開她額前的亂發:“像你一樣美。”


    葉雲霜聽了,柔柔的一笑。


    這一笑,似乎有一道光照在了她的臉上,連沾著汗珠的睫毛都在發光,整個人散發著近乎神聖的光彩,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我的眼睛不由的湧起一陣滾燙。


    我曾經,也有過嗎?


    也有過這樣幸福而美麗的時刻,也曾經看著自己的女兒,即使累,痛,甚至苦不堪言,還是會露出這樣柔和的微笑;我有沒有過這樣一家三口最幸福的時光?


    為什麽,我曾經經曆過的,都不記得了?


    想到這裏,眼睛裏的滾燙幾乎不受控製的要流淌出來,我咬著下唇下意識的轉過頭去想要離開,可剛一回頭,就看到門口站著一個近乎僵硬的人。


    南宮離珠。


    她死死的盯著這一幕,那雙原本秀美的眼睛這一刻全然是冰冷,甚至冷酷的光芒,好像一個人痛到了極致,恨不得將眼前的一切都毀滅,撕碎一樣的深刻恨意。


    一對上那樣的目光,我驀地打了個寒戰。


    這些日子,我一直沒有見到她,也幾乎沒有在後宮聽到她的任何動作,這個三千寵愛在一身的女人好像突然之間沉寂了下來,就算有傳聞說她即將晉升為貴妃,也沒有聽說她再有絲毫的舉動。


    隻是沒想到,再見麵,是在這個地方。


    常晴已經看見了她,迎了上去:“麗妃妹妹來了。”


    隻是一瞬間,南宮離珠的臉上浮起了笑容,仿佛剛剛咬牙切齒的恨意隻是一個幻覺,她微笑著道:“聽說雲嬪誕下公主,臣妾特來為皇上賀喜。”


    裴元灝也聽到了她的聲音,立刻將孩子遞給了旁邊的嬤嬤,轉身走了出來:“珠兒,你也來了。”


    他的神情,似乎還有些小心,但南宮離珠已經盈盈拜倒:“臣妾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快起來。”


    裴元灝急忙扶起她,眼中倒有些猶豫的神情,仿佛不知道應該對她說什麽,但這個時候,其他的那些嬪妃已經紛紛的走了進來,一時間屋子裏鶯聲燕語,全都是他們賀喜,奉承的話,比起之前充斥著葉雲霜掙命般的慘呼,這個時候倒是熱鬧到了十分。


    之前發生的一切,也都被這樣如潮水般的熱鬧,衝散了。


    而我一個人默默的站在角落裏,仿佛一個始終如一的局外人,看著眼前這一幕。


    剛剛南宮離珠的恨意……


    我不是不能理解,甚至清楚她心裏的每一個悸動。


    可是為什麽,我會這麽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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