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船慢慢的駛向前方,江水仍舊有節奏的一次次拍擊著岸邊,水浪聲幾乎已經近在耳邊,我牽著平兒也忘了往回走,就這麽扶著木欄抬眼看著船一點點的滑向前方,巨大漆黑的陰影籠罩在眼前。


    平兒也緊張起來,用力的抓著我的胳膊,喃喃道:“要到了。”


    江上風大,很快便將我臉上狼狽的淚痕吹幹,可冷汗卻一陣一陣的冒出來,心裏的痛還沒消失,身體上的痛楚又一次襲來,我不由的一把抓緊了平兒的手。


    他抬頭看著我,下意識的:“青姨?”


    我沒說話,隻死死的咬著下唇,卻控製不住陣陣嘔吐的感覺湧上來,我下意識的後退了幾步靠上背後的木欄,就聽見旁邊的水手道:“今晚可真是,一點聲兒都沒有。”


    “是啊,連蟲都不叫了。”


    旁邊的一個看上去是領頭的中年人過來踹了他們兩腳:“聊什麽聊,趕緊去過幫把手,要靠岸了。”說著,他回頭看到我和平兒,沒好氣的道:“你們也別下艙了,等船靠岸趕緊給老子滾下船。”


    我伸手抱著平兒沒開口,硬生生把難受的感覺壓了下去,船慢慢的滑了一段,然後前麵黑洞洞的傳來噗通一聲巨響。


    是錨下水了。


    船身震了一下,那個頭領立刻招呼著“趕緊搭上去”,“點火點火”,周圍的人也全都忙不迭的上前幫手,不一會兒就將木階搭上了岸邊的一處棧橋,然後他們便回頭道:“快出來,走走走,趕緊下船!”


    我跟平兒第一個被他們推搡著過去,回頭一看,慢慢燃起的火把照耀下,船艙裏的人也一個個的走了出來,每個人都小心翼翼的。我恍惚的看到靜虛那一身海青衣在火光中出現,不過這個時候也不好去打招呼,索性下了船再說。


    於是,便牽著平兒的手慢慢的走過去。


    腳一踏上柵板,立刻晃動了起來,不知怎麽的我的心也好像一腳踩空一般懸了起來,身後點燃的火把不多,自然是害怕被發現,忽閃的火光照著前麵大片的蘆葦叢,隨著夜風吹拂蘆葦陣陣起伏著,還有星星點點的光閃爍著。


    我下意識的停了下來。


    後麵的人立刻道:“快走啊,你在幹什麽?”


    我還是沒動,定定的看著前麵,眉頭越擰越緊,就在後麵的水手都不耐煩,正要開口叫罵的時候,突然,一道寒光從前麵飛射過來,我一下子抱著平兒撲倒下去,就聽見奪的一聲,一支長箭釘在了我們身後的船板上。


    頓時,跟在我們身後的人嚇得尖叫了起來。


    這一聲驚呼在寂靜的夜幕中響起,聽起來格外心驚,後麵的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卻都亂了起來,全都大聲道:“怎麽了?”


    “幹什麽啊?”


    “有,有——”


    那些人原本就是坐私船偷渡過江,一見情況有變都亂了起來,好幾個直接從船上跳了下去,頓時水聲,叫喊聲響成了一片。


    場麵頓時已經失控。


    就在這時,前方一下子燃起了許多火把,無數的人從蘆葦叢中站了起來,朝我們飛奔了過來。


    “下船,都下船!”


    身後的那些水手們一見,頓時嚇得腳都軟了,我抱著平兒還不知道怎麽回事,就看到好幾個人已經衝了上來。


    一時間,我以為是強盜或者水賊,可一見那些人的衣著竟是整齊劃一的,他們先是分出一撥人去抓那些跳船要逃走的,另一批人衝上了船來,見人就抓,大家嚇得紛紛尖叫掙紮,卻被那些人輕而易舉的製服。一個人衝過來看到我和平兒趴在船板上,立刻將我們扯了起來,我下意識的問道:“你們是什麽人?”


    “下船!有你問的?”


    我被他狠狠的推了一把,擒住雙手押下去,就聽見後麵的水手們全都在哀求:“官大爺饒命,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我的心裏一沉,但已經來不及多想,那些人如狼似虎的,已經衝上來占據了整艘船,這些原本想著偷偷渡江的人都嚇得麵無人色,一個個也不敢反抗,就被那些人抓起來挨著押下了船。岸邊的土地潮濕滿是泥漿,不一會兒裙角和鞋子都已經沾滿了泥,在這樣的深夜,火把忽閃光線晦暗,走得更是十分的艱難。


    終於走到了稍微幹燥堅實的陸地上,大家都已經狼狽不堪。


    我們被那些人推搡著走到了一起,都不知所措的看著他們。我下意識的抱緊了平兒,他也被嚇壞了,直往我懷裏鑽,隻見那些人舉著火把走過來,將我們圍成了一個圈,每個人手裏都握著鋼刀,大聲道:“老實點,站好!”


    我一直沒說話,這個時候看向了人群的外麵。


    這邊的火把光線太強,周圍顯得更加晦暗,隻有在仔細的矚目了之後,才能勉強看清,除了圍著我們的這些人,前麵似乎還隱隱的有一批人,但都沒有點燃火把,隻是遠遠的站著,看著我們。


    我小心的看著他們。


    這些人,應該就是江南岸的違逆勢力。


    雖然私船過江的確是違反了他們的規矩,但這樣來抓人,未免有些太小題大做了一點,這裏也不過是些想要過來找人,或者處理私事的平民,哪用得著這麽大的陣仗?


    當我們這些人全都站好,那個領頭衝上船的看起來像是頭領的士兵回頭朝前麵跑過去,夜風中傳來了一陣很低的說話的聲音,也不知他們到底說了什麽,就看見那個士兵舉著火把跑了回來,一揮手道:“挨個查看!”


    這到底是在幹什麽?


    看樣子,他們好像是要從船上找人,找什麽人呢?


    我正想著,就看到那些人從人群裏一個一個的把人拉出去,揚著火把照一下臉,看了看,便又推到另一邊,不一會兒,已經過去了十幾個人了。


    這時,他們走到了我的麵前。


    我下意識的伸手握著遮在臉上的圍巾,卻被一個高大的人一把抓了過去,一看見我這樣,立刻粗聲粗氣的道:“拿下來!”


    我微微的喘著氣:“你們要幹什麽?”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是覺得這些人今夜駐守在這裏的目的並不簡單,而體內似乎又隱隱的有毒發的跡象,我隻能硬撐著不讓自己昏厥,更不能倒下,那個人一聽我這麽說,立刻勃然大怒,伸手過來扯著我的衣領:“讓你多嘴!”


    我的腳下一軟,一下子被他摜到了地上。


    那一下摔得我眼冒金星,差一點就昏過去了,原本攏在耳後的圍巾也脫落下來,立刻露出了我的臉。也許是因為原本夜色深黑,火把的光忽閃著照下來,周圍好幾個看到我的臉的人都嚇得叫了起來:“啊!”


    “她的臉,啊呀啊呀!”


    平兒急忙撲過來抱著我:“青姨,青姨你沒事吧?”


    就在周圍一片混亂的時候,我突然聽到不遠處那群一直靜默的人裏,響起了一個低沉而驚愕的聲音:“青——?”


    我心裏一動。


    那,仿佛是個女人的聲音。


    緊接著,似乎有人拍了拍手,這邊的人一聽,立刻有幾個跑了過去,似乎是得到了什麽命令過來,一把將我從地上拖了起來,平兒嚇得眼睛都紅了,跪在地上抓著我的手,跟剛剛我求人放下他一樣:“你們要幹什麽?放開青姨,你們不要傷害她呀!”


    “臭小鬼,滾開!”


    那人一腳將他踢開,拖著已經難受得說不出話的我朝前麵走去。


    說是走,其實我的兩條腿都是在地上拖著的,好像一條破麻袋似得被人拖過去,一直走到一處稍微平坦的地方,那人才放手,而我已經癱軟在地上,陣陣惡心的感覺湧上來,讓我不住的幹嘔。


    後方一片混亂和平兒的哭喊,但在這裏,卻靜得沒有一絲聲音。


    隻有一個腳步聲,慢慢的,從前麵走過來。


    我仿佛意識到了什麽,勉強撐起身子,借著身後遠遠的火光,這才模糊的看著這裏竟然還有一大批人馬,隱匿在夜色中,人雖然多,卻一點呼吸聲都聽不到,顯得格外的攝人心魄,而那雙慢慢走到我麵前的腳,纖細而輕巧,絳色的衣衫幾乎已經於夜色融為一體。


    我抬起頭,模糊的視線中出現了一個女子。


    火光忽閃,隻能隱約的判斷她很年輕,似乎長得還不錯,眉宇間有著江南女子獨有的精致,眼睛格外的亮,即使這樣的夜色也掩蓋不住。


    她是——


    “你是誰?”


    “你就是嶽青嬰?”


    聽到這個名字從她的嘴裏說出來,我並不算太吃驚,剛剛的一切已經昭示他們是在找一個人,而那些人一看到我潰爛的臉就將我拖過來,顯然,他們是在找我。


    可是,這些人不是江南岸的違逆勢力嗎?他們為什麽要找我?


    眼前這個女人,她又是誰?


    我咬著牙沒說話,積攢著身體裏微弱的力量想要讓自己站起來,那個女人還在看著我,仿佛有些不甘心的道:“你真的就是,嶽青嬰?”


    她一邊說,那雙晶亮的眼睛一邊在我的臉上巡梭著,似乎想要找到什麽有價值的東西,但,這張潰爛的臉龐已經找不到任何可以讓人覺得好一些的感覺。她皺了一下眉頭,臉上猶有不甘,沉默了下來。


    我問道:“你們到底是誰?為什麽要來抓我?”


    我曾經猜想,能在江南岸建立起足以和朝廷對抗勢力的人,在我想來隻有藥老,可是藥老的人怎麽會這樣來抓我?但如果不是藥老的人,那我這些年來連江都沒渡過,怎麽會惹上他們的?


    那個女人仿佛沒有聽到我的話,還是一直看著我,過了很久,才輕歎了一聲,仿佛帶著一絲釋懷的意味:“算了,我也並不想知道,你到底有什麽過人之處。”


    ……


    什麽意思?


    說完那句話,她已經慢慢的轉過身去。


    “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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