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兒規規矩矩的站在我麵前,小小的肩膀都聳了起來。她忐忑不安的看著我,輕輕道:“娘……”


    “離兒,回答娘的問題。”


    我並沒有聲色俱厲,也沒有溫柔微笑的循循善誘,隻是這樣鄭重的跟她說話,和過去每一次一樣,她就明白,不是撒嬌耍賴可以蒙混過去的。我沒有生氣,但我也並不高興。


    她又怯怯的看了我一眼,低下頭去想了很久,突然漲紅了臉,咬著下唇道:“我,我想去找爹。”


    我的呼吸不由的緊了一下。


    她要去,找她爹?


    我沉默了下來,看著她兩隻小手不停的絞著,白嫩嫩的皮膚都紅了,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其實……我並不奇怪。


    雖然她平時很少提到她的爹,但仔細想來,一個孩子,怎麽可能心裏沒有向往?尤其她曾經那麽小心翼翼的問我關於她爹的事,問她爹是不是個好人,那個時候我就能感覺得到,雖然她嘴裏不說,可心裏,對於她的親生父母,她是非常在意的。


    她已經有了我了,那麽生命中還有一個缺憾,她自然會想要去彌補。


    隻是——


    這麽說來,她不是被人劫走的?


    我俯下身,平視著她的眼睛:“如果你要找爹,為什麽不告訴娘,不告訴你阿爹?”


    一提起“阿爹”,她突然漲紅了臉,臉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我也立刻察覺到了:“離兒,怎麽了?”


    “……”


    她死死的咬著下唇,嘴唇都咬白了,卻一個字都不肯說。


    “離兒?”


    “……”


    “離兒,到底怎麽了?”


    我越來越覺得奇怪,一刻不停的追問,她的眼睛都掙紅了,過了很久才抬起頭來看著我,帶著一絲說不清的哽咽:“我……我看到阿爹,欺負你。”


    “……”


    我僵住了。


    欺負我?她說的是……


    離兒眼淚汪汪的看著我,臉紅得好像要滴出血來:“就是你們成親的那天晚上,我去內院……我,我看到……看到阿爹他把你——”


    我臉色慘白的一把抱住了她。


    天啊!


    我怎麽也想不到,她居然看到了,看到了我和裴元修新婚之夜的那一幕!


    她還這麽小,原本對於我和裴元修的結合,她就並不愉快,可居然讓她看到了那種事,她受到的打擊有多大,我簡直不敢想象,難怪她要離開!


    這個時候我才回想起來,新婚之夜,當我在裴元修熱烈的擁抱下幾乎失控昏厥的時候,就聽見了房門打開的聲音,隻是那個時候,我已經無暇去顧忌了;而新婚的第二天,我去離兒的房裏找她,她會出現那麽奇怪的舉動,把自己的關在房間裏不見人,甚至也不見我,還對我說,她要保護我。


    原來她——


    這一刻我隻覺得心都絞痛了。


    我和裴元修的結合……不能說有任何錯,畢竟明媒正娶,如他所說,我們已經是夫妻了,床笫之事是再正常不過的,隻是,被離兒看到了,這——


    我的臉上也燒得緋紅滾燙,躊躇了很久,我才雙手抱著她的小胳膊,鄭重的看著她的眼睛道:“離兒,你聽娘跟你說。”


    “……”


    “那……那天晚上你看到的,不是你阿爹欺負我,不是欺負。我們隻是——隻是做了夫妻,這是正常的事情。”


    “……”她怯怯的望著我。


    “但這些事,你現在不應該知道,等你長大之後會明白。而現在,娘要你把你那天晚上看到的一切都忘掉。”


    “……”


    “讓你忘掉,並不是你做錯了什麽,而是現在,你還沒有辦法分辨什麽是對,什麽是錯。”


    說到這裏的時候,我自己的臉上也一陣灼燒,不用看也知道我的臉紅成了什麽樣子,離兒怯怯的看著我,結結巴巴的道:“娘,你……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啊?”


    “……”


    我的臉紅得更厲害了。


    可是,看著我的女兒那雙幹淨的眼睛,我咬了咬牙,還是抬起頭來直視著她的眼眸,鄭重的說道:“其實,也沒有什麽不好意思。離兒,你將來也會明白,這些事情在生活中都不值一提,隻是為了讓你,和你將來的愛人更加幸福,而已。”


    離兒愣愣的看著我,眼睛裏閃爍著靈光,卻又好像有些模糊,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說道:“是這樣的嗎?”


    “是的。”


    她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終於輕輕的說道:“離兒知道了。”


    其實,我知道她未必真的明白,我也不要她這麽快明白,更多的時候,我希望她隻有這麽大,隻有我掌心裏一個瓷娃娃那麽大,隻享受我給她的保護和溫暖,一輩子,都不要去經曆成長後的酸甜苦辣。


    但,這大概也就是世上每個母親的妄想和癡夢了。


    把這個問題解決了之後,我也終於平靜了一些,劉輕寒讓幾個侍女送了些茶點進來,似乎也交代了不要打擾我們,那些侍女放好東西之後都乖乖的出去了,我便抱著離兒坐在靠窗的臥榻上,看著外麵漸漸晦暗的天色,喂給她吃了一些東西,自己也吃了一點。


    這期間,她也斷斷續續的告訴我,她是如何趁夜離開江夏王府,自己一個人憑著記憶走到碼頭,混上船渡了江,到達揚州。


    我聽得冷汗直冒。


    說起來,她是在江夏王府長大的,對那裏的守備一清二楚,加上從小就調皮搗蛋,過去就經常晚上偷偷跑出去玩,有心要避開守衛離開也就不難了;一個人摸到碼頭,混上船,雖然不容易,但我看她當初在臥虎寨都敢爬窗逃跑,倒也不是什麽奇事。


    隻是,回想起來,一個半大的女孩子就敢這麽幹……


    真不知她是像我,還是像那個她想去找的人。


    想到這裏,我低頭看著窩在我懷裏,柔順得想貓咪一樣的女兒,一時間有些百感交集,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隻低頭親親的吻了一下她的發心。


    離兒抬起頭來看著我。


    那雙杏核眼烏溜溜的望著我,那麽乖巧,全然想象不到她做那些事時候的膽大妄為,不過,我又想起剛剛她被劉輕寒抱著,那眼巴巴的模樣,便輕咳了一聲,說道:“那你又是怎麽遇到劉輕寒大人的?”


    她眨了眨眼睛,想了一會兒,說道:“城門關了,我偷偷溜上城樓,想看看,差點跌下去……然後,三叔就找到我了。”


    我低頭看著她長長的睫毛忽閃著,沉默了一下,我問道:“他……他找到你之後呢?”


    離兒想了想,胖乎乎的臉上浮起了笑容,但突然又癟了一下嘴:“他罵我。”


    “罵你什麽?”


    “罵我,不該一個人亂跑,讓爹娘擔心。”


    “那他罵得對嗎?”


    離兒嘟著嘴,半晌才輕輕道:“離兒知道錯了。”


    聽著她這麽乖乖的認錯,我倒有些意外。


    離兒過去是無法無天的,後來跟我到吉祥村那近一年的生活,我慢慢的教導了她許多道理,她聽話是聽話了,但也僅限於聽我的話,別的大人要教訓她什麽的,她不至於蠻橫不講理,但也不會那麽俯首帖耳的聽話。


    離兒把手裏最後一小塊糖糕放進嘴裏,嚼了嚼了,咽下去。我喂她喝了一口茶,輕輕說道:“那,劉大人……就是三叔,他知道你是娘的女兒之後,他說了什麽嗎?”


    離兒想了想:“沒有。”


    “什麽都沒有。”


    “嗯,什麽都沒說,關上門就走了。”她瞅了我一眼,趁我沒注意舔了舔手指尖的糖粉,然後說道:“後來,他和聞叔叔就帶著我過江,要找你,然後才知道,娘和阿爹為了找我,已經離開了。”


    “然後呢?”


    “三叔知道娘和阿爹到……西川,到西川來找我,突然就很著急,讓他們馬上準備船,要開船來追你們的船。誰知道,他們怎麽追,都追不上。”


    “……”


    當然追不上。


    我不知道輕寒到底是什麽時候上的船,但算起離兒到揚州,被他救下,弄清楚身份,再到江夏王府得知我們遠赴西川的消息,至少也是在幾天之後,而那個時候,我和裴元修早已經逆江而上。


    尤其,我還讓我們的船全速前進,去追顏輕塵的船。


    真是一步錯,步步錯。


    想到這裏,我不由的苦笑著歎了口氣。


    這個時候離兒已經吃飽了,打了個嗝,自己也不好意思起來,轉過身窩在我懷裏,把臉埋在我的肩窩裏,看著她紅紅的耳廓,問道:“那,你這個‘三叔’,對你好不好?”


    離兒輕輕的點點頭:“好。”


    “怎麽好?”


    “先前他還罵我,後來不罵我了,對我可好了,給我吃了好多糖。”


    “……”


    “他陪著我一起玩。娘,你知道嗎,三叔可厲害了,他會用那麽長的草編促織呢!”


    “是麽。”


    “他還帶我一起看書。娘,他跟我一起念唐詩三百首。我又背會了一首哦。”


    “是什麽?”


    她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的誦道:“寶劍雙蛟龍,雪花照芙蓉。精光射天地,雷騰不可衝。一去別金匣,飛沉失相從。風胡滅已久,所以潛其鋒。吳水深萬丈,楚山邈千重,重——呃……呃——”


    看著她吃力回想的樣子,我淡淡的一笑。


    “雌雄終不隔,神物會當逢。”


    誦完這句,我微笑著揉了揉她的發心,離兒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


    我柔聲道:“你不怕他啊?”


    “我不怕。”離兒急忙搖頭,突然又格格的笑了起來,一臉得意的道:“他才怕我,怕我扒他臉上的東西呢。”


    小魔星!


    我笑著把她抱進懷裏,離兒也嘿嘿的笑著,過了一會兒,她從我的懷裏抬起小臉,眨巴著大眼睛望著我:“娘。”


    “嗯?”


    “人會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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