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什麽,這個時候我蒼白的臉上反倒浮起了一點淡淡的笑意來。


    被人誤解,被人這樣折辱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如果說剛剛開始的時候還會有要去申辯,為自己討回公道的熱情,現在再麵對這些流言蜚語,我隻有冷漠和淡然,或者說更多的平靜了。


    雖然流言傷人,但其實我覺得更多傷的,是那些造口舌孽的人自己。


    我唯一感到難過的,是聞鳳析。


    也許對於他這樣的武人來說,寧肯在城破的時候戰死,馬革裹屍,也不願意被人這樣辱罵,但偏偏是我,讓他被推上這樣的風口浪尖。


    想到這裏,我忍不住長長的歎了口氣。


    聽見我歎氣,花竹更緊張了,以為我是聽了那些話之後生氣,生怕我的心情不好影響到胎兒,急忙說道:“顏小姐,不要聽那些話,跟這種人沒有道理可講的。你還是趕緊回去休息吧。”


    我點了點頭。


    她和那幾個侍女急忙扶著我就要回之前的小樓,可就在剛剛走回去的時候,就聽見一個房間裏麵傳來了一陣爭執聲。


    “為什麽你要放過揚州的人?!”


    我的眉頭一皺。


    這是邪侯奇的聲音。


    他好像是在質問?


    不過房間裏的另外一個人沒有開口,而在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後,邪侯奇冷冷的說道:“難道就為了那個女人?”


    “她的肚子裏,有我的孩子。”


    裴元修的聲音很低沉,雖然是被人質問,但似乎也沒有從他的聲音裏聽出什麽不悅,隻是很平靜的陳述了這件事,邪侯奇也沉默了一下,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你就是為了一個孩子——?”


    “那是我的孩子!”


    這句話一出,似乎也沒有人能反駁什麽。


    但邪侯奇終究不甘心,又說道:“可我們事先是說好了的,現在你放過揚州的人,那揚州城要怎麽辦?”


    “你放心,答應給你們的,我一點都不會少。反正這麽多年來,你們也都很明白,揚州的富庶,隻要天下落到我的手中,揚州城當年如何,將來也還是如何。”


    “我就怕你這樣心慈手軟,會壞了大事。”


    “心慈手軟?你認為我是這樣的人嗎?”


    這一句話,連邪侯奇也被問倒了似得,他的氣息沉了一下才又說道:“反正你不要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麽。勝京的人都盯著揚州呢,我們選擇支持你,就是因為現在坐在龍椅上的那個人不遵守當年他父輩做出的承諾,廢黜了揚州的賤民籍,把該給勝京的都收回了。我希望你不要跟他一樣,否則——”


    他的話沒說完,就聽見裴元修淡淡的聲音:“你不必警告我,也不必提醒我。”


    “……”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該做什麽,不用人來提醒;我更不會因為別人的威脅而去做一件事!”


    邪侯奇沒有說話,顯然是被他的話給堵住了。


    裴元修平靜而冷淡的說道:“我還是那句話,該給你們的,到時候你們自然會得到,但我做事的方式,不勞他人置喙。”


    邪侯奇好半天都沒說話,但似乎又不甘心這樣被他搶白,沉默了一會兒之後,便咬牙道:“那我問你,你打算什麽時候北上?”


    “……”


    “你已經在揚州停留好幾天了。”


    “……”


    “如果當初屠城,現在揚州根本不必讓人操心,隻要留下一小部分人看守,或者把你們金陵那邊的人遷徙一部分過來就夠了。可現在,我們還要另外調出人手來守住揚州,不是嗎?”


    “……”


    “還有那個女人,她懷著身孕,難道你還要帶著她北上?”


    “她懷著的是我的孩子,她當然要跟著我。”


    “你就不能讓她留在這裏——”


    “不能!”這一回,他沒有絲毫可以商談的餘地,斬釘截鐵的說道:“她必須在我身邊。”


    邪侯奇頓了一下,說道:“可她會耽誤我們的行程的!”


    “……”


    “現在已經要到一月了,如果你不在四月之前趕到京城,就不能跟勝京的兵馬匯合。我可告訴你,我是好不容易才準備了那些兵馬,如果過了四月——”


    “你不用擔心。”


    裴元修平靜的,卻信心十足的說道:“最遲三月,我們就可以到達京城。”


    “好,這可是你說的!”


    他大概有些憋氣,說完這句話之後,就往外走。


    我的心一沉,急忙往樓梯口走去,就隻聽到他從那個房間裏走出來,重重的關上門,然後腳步聲走遠了。


    我沒有再停留,隻邁著沉重的步伐走上小樓。


    剛剛回到房間不一會兒,裴元修就推門進來了。


    他的臉色也不太好看,大概是因為這些日子他也沒有休息好的緣故,有些蒼白,眼睛有些發紅,但一看到我坐在窗邊望著外麵,立刻就過來將窗戶關上:“你不要這樣吹風,會著涼的。”


    我說道:“我沒事。”


    可話音剛落,就打了個噴嚏。


    他的眉頭一皺:“你看你!”


    說完立刻拉著我的手,我縮了一下,沒能縮回來,隻能任由他抓著我的手將我拉到床邊坐下,立刻叫來了外麵的大夫。


    這些人大概也是日夜不能安寧的守在周圍,一叫就到,而且各個都哆哆嗦嗦的,生怕我又出什麽他們解決不了的問題,但一把脈,發現並沒有什麽病症,便立刻去熬了驅寒的薑湯來給我熱氣騰騰的灌了下去,發了一身汗,人好些了。


    說起來,人生病了要好起來難,有的時候真想要把自己弄病了,也難。


    那些大夫緊張兮兮的日夜緊盯著我,一點都不能行差踏錯,雖然胎兒仍舊不太穩,但身體卻是沒什麽大礙了。


    這天我正在午睡,裴元修就在這個房間裏坐著看書。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


    我睡得原本就很淺,再加上他在這個房間裏,我怎麽樣都放不下心,門一被推開我就醒了過來,但沒有立刻動彈,而是睜開一線眼睛,透過床幃看向外麵。


    是韓若詩走了進來。


    裴元修轉頭看是她,將手中的書放到了桌上,韓若詩走到他麵前:“夫君。”


    “若詩,什麽事?”


    “夫君已經把出發的時間延後了好幾天了。”


    “……”


    “下麵的人不敢多說什麽,可夫君,大事為重啊。”


    “他們不敢多說什麽,所以就來跟你說了?”


    “夫君,我知道夫君做事有自己的考量,也不會受他人影響,但這一次,夫君分明是受了她的影響啊。”


    她說著,轉頭看了床上一眼。


    裴元修眉心微微一蹙,也看了這邊一眼。


    兩個人沉默了一下,裴元修沉聲道:“你有話就直說吧。”


    韓若詩卻沒有立刻開口,而是站在他麵前低著頭,過了好一會兒才聲音沙啞著說道:“我知道是我不好,過門這麽久也沒能給夫君生下個一兒半女,現在顏小姐懷了夫君的孩子,夫君對她倍加疼愛,也對這個孩子格外小心,我都明白的。”


    裴元修站起身來:“若詩……”


    “可是夫君,我還是要說——大事為重。”


    “……”


    “這一次夫君為了她,放過揚州的人,士兵們已經有些怨言了,按照原定的計劃,三日前我們就該出發北上,可現在還未動身,士兵們不懂,但在金陵出兵的人可不會不明白。”


    “……”


    “夫君,他們都等著我們戰勝之後的成果呢。”


    “……”


    “夫君,人心難得,萬一下麵的軍心散了,金陵的人心亂了,這一場仗可就不好打了。”


    “……”


    “夫君難道忘記了自己的宏圖大誌了嗎?”


    裴元修的眉心都擰成了一個疙瘩,他難得有這樣為難的時候,看著韓若詩的目光也微微的閃爍著:“若詩……我知道你是為我著想,隻是——”


    “夫君,”韓若詩打斷了他的話,柔聲道:“當年我與夫君相識,知道夫君的遭遇,也知道了夫君心中宏圖大誌,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決心哪怕傾盡自己一生之力,也要協助夫君登上帝位。我們謀劃了這麽多年,一切順利,現在隻等在京城會師,如果夫君在這個時候心軟,那是為山九仞功虧一簣,我的半生心血也付諸東流了。”


    “……”


    “請夫君,早作打算!”


    裴元修沉默了好一會兒,終於歎了口氣,說道:“我知道你的心意。”


    “……”


    “好吧,晚一些讓那些大夫都過來給輕盈診脈,隻要她的身體沒有大礙,隻要胎兒穩固,我們明天就出發。”


    韓若詩一聽,立刻笑了起來,可謂笑顏如花:“好!”


    等到她轉身離開,裴元修站在屋子中央,看著床上一直靜臥不動的我,又輕輕的歎了口氣。


    我將臉更深的埋進了被子裏。


    果然,到了下午,我剛剛起身沒一會兒,那些大夫就相繼到了房間裏,裴元修說:“他們循例來給你診脈。”


    我點了點頭,坐到桌邊,將右手放到桌子上,立刻有人在我的手腕上蓋上了一條薄薄的絲帕。


    其中一個年級最大的大夫顫顫巍巍的走了上來,附身告罪,然後手指摸上了我的脈門。


    我穿著一身寬大的袍子,左手自然是垂下去的。


    那大夫診了一會兒,花白的眉毛微微的抽動了一下。


    這時,站在屋子中央的韓若詩微笑著說道:“到底如何,快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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