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快就坐在不遠處的大石上神定氣閑的看著他們,並未乘勝追擊,也不阻止他們療毒,表現了一般武人所缺乏的氣度,尤其是雙方是仇恨難解的生死對頭。


    一刻鍾後,中毒最深的木照開也清醒了,三人全以異樣眼光盯著秦快,他們的確猜不透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內心深處又是怎麽一個心境?


    雙方就這樣靜默,也不知過了多久,秦快抬頭望了望天色,喃喃自語道:“天黑了——”


    冷玉環也不知有無聽見,接下去道:“天黑得真快——”


    微微一笑,秦快安詳的道:“今夜正十五,雖非中秋,可也是賞月的好時光,三位若不嫌棄,今晚就在此住宿一夜,明早再比試,好讓在下父子伯侄做個東,款待遠來的貴客。”


    這時,正是夕陽無限好的時刻,晚霞幻起了半天雲彩,暮鴉歸巢,萬籟俱寂,晚霞未盡,豔紅的夕陽照在人身上,似乎周身都閃爍著一圈聖潔的光輪。


    氣勢洶洶前來尋仇的潘少蔭、木照開和冷玉環,似乎也被眼前的美景磨軟了心,氣色平和之極,居然都頷首答應。


    拱拱手,秦快溫和的道:“三位休息一下,在下去準備吃的。”


    走進屋不久,不知從那裏變出一大堆食物,左提右拿,將它們放在一塊較平坦的大岩石上,又四處尋枝找葉,升起火來,又騰身翻上一株樹葉濃密的大樹,居然找出一隻大鐵鍋,扚了半鍋水,然後將青菜、蘿卜、牛肉、豬肉、一尾大魚、豆腐、香菇、大蝦等等葷素食物,該切的他雙手並用撕成碎片,用一枝準備好的大樹枝攪拌,然後衝他們一笑,道:“這道‘大雜燴’是在下的拿手好菜,不必半個時辰就能吃,到時請多捧場。”


    冷玉環三人相視一眼,不禁莞爾,的確,對於一個不下廚房的人來說,這種煮法是最簡易、不用人教就會法子。


    冷玉環是女孩子,不好意思動口動筷不動手,接過秦快手中的大樹枝,道:“碗呢?筷呢?還有鹽呢?”


    秦快尷尬一笑,拍拍自己後腦,道:“還有這許多竅門?豬肉是鹽醃過的,應該可以不用加鹽吧?至於碗筷,你不提,在下倒沒有想到這麽多。”


    冷玉環白了他一眼,道:“沒有碗沒關係,沒有筷子怎麽吃?”將劍遞給秦快,沒有好氣的道:“就地取材,削些筷子吧?”


    秦快依言削了六雙筷子,又從屋裏抱出一壇子酒及一個油紙包,順便將秦生、秦勞帶了出來。


    見到這二位傳說中殺人不眨眼的大殺手,潘少蔭三人全寒了心,卻又驚楞於他們不像殺手應有的陰森狠酷氣質,也沒有一般黑道魔星將醜惡全顯露在臉上,除了與秦快同樣帶著懶氣之外,簡直就是英氣勃發的武林俊秀。


    秦勞橫了秦快一眼,似在道:“你這小子真不省,就不會將東西端進去請老子吃,非逼得老子下床不可?”


    秦快投過去無奈的一瞥,意思是:“難得小子煮一次熱食,端來端去冷了就沒味道了呀,阿爹為美食下床,也許會流為千古佳話,何樂不為?”


    “美食?”秦勞眼中閃著譏誚之意:“你小子自從六歲那年好奇煮過一次外,十多年來幹的均是伸口大將軍,能煮出美食?想笑死老子肚裏饞蟲?”


    秦生同意的點點頭,似在道:“最好笑死你肚裏饞蟲,老子雙份通吃。”


    秦快連忙趁機加快腳步走近火旁,道:“能吃了麽?”


    冷玉環試了試,頷首道:“可以了。”接著又低聲詢問:“方才你和令尊令伯在幹什麽?”


    “說話!”秦快平靜的道:“我們家的傳統,以眼代口,挺省事的。”


    冷玉環張大了嘴,詫異不已,這時秦快已招呼秦生、秦勞及潘少蔭、木照開四人圍鍋而坐,每人分一雙筷子,以主人的身份招呼道:“大家不分敵友,放懷大吃,什麽規矩傳統,通通踢到他媽的山下去吧!”


    秦生挾塊牛肉咀嚼,邊道:“你小子總算說了句令老子稱心的話。”


    當下眾人也不再客套,舉箸吃食,秦快打開油紙包,原來是一疊烙餅,秦勞失笑道:


    “你小子是十年不煮食,一煮打算吃十年?”


    秦快也覺得好笑,魚肉蔬蝦將半鍋水漲滿一鍋,六人足可以吃上二三頓,再加上烙餅、大壇子酒,莫非打算撐死人?


    秦生、秦勞一開玩笑,使潘少蔭三人拋開束縛,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也不忘替秦快解窘,吃了塊烙餅,他們都深信以“秦門雙惰”在江湖上的聲望,絕不會在酒食中動手腳,都很放心的大口大口的吃。


    圓月當空,看到這一幕,怕不以為他們是多年的至交好友?其實,他們之間的關係是很微妙的,甚至是生死大仇,隻是暫時拋下一切,大家做一夜朋友。


    直至深夜,六人才盡興,經過商議,決定將屋子讓給冷玉環獨居,五個男子就在外麵窩一夜,冷玉環隻有感激的依言做了。


    夜盡,天明——


    秦快首先醒來,隻覺得腰酸背痛,眼睛自然地四下溜轉,發現冷玉環已起身,引火溫熱昨晚吃剩的“大雜燴”,看來那麽溫柔嫻靜,再也找不出昔日吃人不吐骨頭的凶悍,秦快直覺的感到,此時她是最美最吸引人,目光便不禁停留在她身上,不住地欣賞。


    似是下意識有種奇異的感應,冷玉環輕輕抬眼四顧——於是,她便看見了半開眼睛,一臉欣賞之色的秦快!


    在刹那的驚異之後,她恢複了平常的冷漠,道:“你可以去叫醒他們麽?吃飽了好辦事。”


    “當然。”


    秦快不是情聖,立即收回目光,彷佛帶了麵具似的又出現他慣有的神色。


    餐後,秦生、秦勞又回自家老窩,眼前的情勢就如同昨日一樣,潘少蔭、木照開及冷玉環三人與秦快對立,潘少蔭拱拱手,道:“昨夜的歡樂,老夫三人永記在心,但天明陽光又照入我們內心深處,至使老夫等人不敢忘記此次上山是為了什麽?得罪之處,尚請原諒。”


    欣慰的點點頭,秦快道:“如此最好,誰不朝狠處殺,誰就是狗娘養的。”


    屋裏秦生及秦勞不約而同的冒出話來:“阿惰,你自己首先就要記住這句話,老子可不想成為畜生。”


    秦快是他們養大的,他若是狗娘養的,他二人豈不成了母狗?秦快這才失悔自己言詞猛浪,失了節製。


    冷玉環又一副凶悍模樣,道:“我們也不會忘記你說的,希望你也別忘了。”


    秦快心底歎息一聲,是惋惜冷玉環又失去剛才的柔美,硬繃繃的,讓人很不舒服,當然,這些話他是不會說出來,不僅沒教養而且會傷人心。


    何況,他很同情冷玉環的遭遇,有那樣一個父親,也實在倒黴,心裏其實並不像嘴上說的那麽痛恨秦快,卻不得不逼著自己如此想,內心的煎熬是可想的。


    這也就是為什麽秦快總是容忍她的理由,好多次殺她的機會他都放棄,隻因他不忍,也不能,畢竟冷竹心是因他而死,多少對冷玉環感到抱歉,雖然他從不懊悔下重手廢掉冷竹心的一身武學。


    古井不波的打量他們一眼,秦快道:“咱們現在就開始吧,嗯?”


    噓了口氣,冷玉環道:“別太輕鬆了……”


    “了”字剛剛形成音韻,寶劍已幻化成漫天的雨,一下子卷住了秦快周圍。


    突然間,秦快身影偏斜,鬼魅般滑動,冷玉環手中長鋒穿自他左臂之傍,似乎早已靜止在那個位置,秦快趁勢左臂撞上她右腕——昨日曾經脫臼的右腕!


    痛哼一聲,冷玉瑗將劍交到左手,叱喝道:“好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目光巡梭,秦快閑散的道:“在下隻是提醒你,免得將來右腕落個殘廢。”


    “你是掛羊皮賣狗肉——”


    話未完,漫空的劍勢排山倒海壓來,潘少蔭也加入戰圈,雙錘及掌狂風暴雨似由各個不同的角度揮展,被穿了琵琶骨的木照開經過昨晚的調養,不再痛苦不堪,雖尚不能舉臂發力,雙腿上的招式亦是詭異,在一旁掠陣。


    秦快周遊於三敵之間,倏忽旋閃,短刺在敵人的強猛攻勢中淩厲攻拒。


    對於敵人,秦快向來心軟,被“秦門雙惰”認為最要不得的缺點,但心軟歸心軟,秦快也是因人施為,對付十惡不赦的壞胚子,如“奪魂”成鋼、“攝魄”遊焦、“千臂屠魔”冷竹心等人撞在他手上,死罪可免,但將喪失他們賴以發威顯能的本領。


    可是,此時麵對“金煞”潘少蔭、“銀煞”本照開二人,雖然同樣惡名昭彰,但他們為友不惜恓牲自己的情義卻令秦快心服,總覺得下不了手,但三人絕非省油的燈,若不全力應付,至時躺下的誰就未可知了。


    刀劍無情,秦快但求問心無愧,其他就管不著了。


    就在閃眩的光芒裏,潘少蔭雙錘突然脫離他手,在側斜之下消失於秦快視線的死角,同時,一股陰冷的寒氣破空襲至,木照開也不甘寂寞雙腿詭異的踹向秦快腰際!


    長刺就那麽詭異的突然出現,又那麽準確的暴卷木照開雙踝,一扯一帶,將他摔出六七丈遠,身子同時快不可言的躍騰上空,雙錘自他腳下穿過,冷玉環也跟著騰身,在半空,長劍抖出青虹千百,狂卷向敵。


    兩條人影淩空交手,幾乎不分先後,二人又齊落地麵,叱喝起處,在秦快尚未落穩身子的刹那,潘少蔭的雙錘已到秦快胯處,冷玉環也撒出一蓬鋼亮的鐵菱子急射秦快麵門!


    猛吸氣,秦快有如酒醉之腳步不穩,勉強挪移半尺,長刺忽鞭,一蓬鐵菱子四飛五散,右胯卻給雙錘猛然重擊一下,身子晃了晃,更感到那種痛楚。


    秦快不躲了,短刺劇過一抹弧電反削,但見烏光泛著寒森,盈目奪神,冷玉環頓覺無以招架,她長劍反揚,騰掠倒退,潘少蔭雙掌也狠厲的攻到。


    秦快屏著呼吸斜身旋走,寶劍的光芒揮舞穿刺,有了潘少蔭的助陣,冷玉環穩多了,寒氣懾人,秦快長刺忽笞,硬生生就冷玉環擋了出去。


    而潘少蔭的巨掌已迎頭而來!


    秦快驟扭身腰,短刺像來自四方的極電,“削”聲直指潘少蔭掌心。


    但見盈眼的森森光華當掌而來,潘少蔭稍挪兩寸,秦快的左手暴翻,冷光如電——潘少蔭胸前,業已裂開一道皮肉翻卷的細長血口子。


    “大叔——”


    冷玉環泣叫,連忙搶上,那隻寶劍流光般險險擦著秦快的頸背掠過,不待秦快回頭,他身側又回繞起一道匹練也似的冷電,冷玉環顯然在拚命了。


    她鬢發微亂,麵孔因激動而扭曲,泣叫道:“你殺了我大叔,我要你償命!”


    閃避著,秦快搖頭道:“潘少蔭隻是受點傷,又被在下點了黑甜穴,昏睡過去而已,木照開也是如此,姑娘不必這麽激動。”


    冷玉環頓時混身失了力,坐倒地上痛哭出聲,有金銀雙煞助陣,尚隻能令秦快負傷,雖然傷得不輕,可也不要他的命,如今隻剩負傷在身的冷玉環,自認根本鬥不過秦快,無法為父報仇的悲哀與絕望,那股子怨艾就不用提了。


    驀地——


    秦快長刺伸縮如電,冷玉環驚叫道:“秦快,你這沒有人性的劊子……”


    後麵的話她陡然煞住,潘少蔭及木照開幾乎不分先後醒來,而她原先以為秦快意欲滅口,看到二位叔叔無恙,下麵的話也就罵不出口了。


    雙手空空,秦快汗濕重衣,且昨日所受二道劍傷收口又進裂,鮮血不住流出,加上潘少蔭賞賜的重錘,及一些小傷口,拚鬥時倒不覺得什麽,此時一閑下來卻周身泛疼,嘴角微一抽搐,以袖抹把額汗,懶懶的道:“對於死者,你們已盡了相當的道義,還待繼續下去麽?”


    冷玉環全身抽搐,哀泣道:“爹——女兒對不起你——”


    陡地橫劍自刎,秦快急忙搶上,雖然及時搶救得手,虎口卻被劍鋒割裂好深一道傷口,冷玉環泣叫道:“你為什麽要救我?”


    點穴止了血流,秦快安詳的道:“不為什麽,隻是在下覺得自殺是最愚蠢的死法。”


    木照開一身狼狽走向前來,意興闌珊的道:“算了,賢侄女,他迫害冷家一條命,如今卻救回冷家唯一命脈,也該兩相抵過了。”


    冷玉環失魂落魄的哭泣道:“可是爹的仇……”


    槌胸頓足,潘少蔭自責道:“老夫若有冷老一半修為就好,和夥計聯手就不致落敗,都怪我們被銅臭蒙了心,自以為天下無敵了。”


    空氣似乎也在他們傷感中變得陰鬱起來,秦快覺得心理也難受窒悶起來,忙拱手道:


    “如何善後,三位慢慢情商,在下告罪失陪一下。”


    轉身欲離去,忽然冷玉環怯生生的道:“謝謝你——”


    秦快微微一笑,轉身進屋,重新包紮好傷口,不再聽得唏噓聲,正待出門,卻傳來腳步遠去的聲音,忙從屋縫間透視向外,隻見潘少蔭三人腳步艱辛的下山,冷玉環不時回頭,秦快看在眼裏隻有心中歎息,什麽也不能表示。


    山依樣是山,又恢複它原先的沉寂與寧謐,隻有微風吹拂,樹葉的抖動聲。


    秦快疲乏的俯臥在床上,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氣,是女人的,微一仲怔,遂恍是冷玉環昨晚留下來的,不禁為之陶醉。


    偏此時,秦勞十分煞風景的道:“你是狗娘養的,小子?”


    秦快麵向下,聲音有些混濁道:“俺已經朝狠處殺,令他重創而去,別挑剔了。”


    秦生也湊熱鬧的重哼一聲,冷道:“老子哥倆睥睨江湖數十載,依然神秘如故,無人知曉我們的兵刀、武功招式,你小子這手‘到處留情’,等於將老子赤裸裸的呈現在人麵前。”


    有些感慨的輕歎氣,秦快道:“失去神秘性,阿爹阿伯就對自己失去信心?”


    “你懂個鳥?”秦生有點恨聲道:“在江湖是舔著刀血過日子,隻要你有一兩手別人不知道的秘技,就可以活得比旁人久,你小子懂什麽?”


    秦快意興闌珊的道:“真金不怕火煉,再則俺練的武功與你們略有不同,別人知道了有啥用?”


    “算了!”秦生有些泄氣道:“招式的運用並非一成不變,怪你也沒道理。”


    秦勞自牙縫“嗤”的笑出來,道:“俺說夥計,你真會自說自唱啊,那條舌頭足以翻江覆海哦,乖乖,嚇人哩!”


    秦生賭氣的哼一聲,不再言語,秦勞也不肯再開口,秦快則俯躺在床養傷,一時,這棟木屋子,又回複好像多年沒人住的冷寂。


    時間,對閑得沒事做的好像特別長,秦生及秦勞這對堂兄弟,時而獨自比手劃腳一番,時而沉思,陡地——


    兩人齊飛身而起,在空中過招,掠向對方的床鋪,盤膝沉思一會,又飛騰而起,在半空拳打腳踢一陣,又掠向自己鋪位,始終腳不沾地。


    秦快偏頭看了一會,恢複點精神,道:“兩人玩不過癮,俺也參加吧?”


    秦生、秦勞齊搖頭,表示不許。


    秦快可不管他們願不願意,他向來隨心所欲慣了,就在秦生、秦勞再次騰身時,他也飛掠而起,一手攻父親,一手對付堂伯,有敵人來襲,他們怎能不反抗?這一反抗,自然就打起來,正符合秦快心意。


    可是不然,秦生、秦勞的確齊而攻向秦快,但卻一招未完,各點了秦快四五處穴道,一人捉住秦快一手,將他捉回床上,秦勞眼中閃著譏誚之意:“這二天你費力太多,還敢與老子過招,不知該說你後生可畏?還是不知死活?”


    秦快眼中閃著怒芒,似在道:“你們齊襲俺一個,羞也不羞?”


    秦生一臉要笑不笑的模樣,似在道:“別不認輸,將傷養好,往後日子長得很,還怕沒機會報仇?”


    二人一臉關心,一副要秦快趕快睡覺的堅決模樣,秦快表情古怪,眼神在說:“你們一口氣點了俺八九處穴道,動也不能動,叫俺如何躺下去?睡得這麽痛苦,有違秦家風範。”


    秦生、秦勞一揮袖子,秦快穴道齊解,驟然——


    秦快雙腿蹴向秦生,雙掌拍向秦勞,這小子硬是不肯認輸,有意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秦生以右掌貼床,整個身子倒立而起,避過秦快雙腿,同時以迅雷般的速度反蹴秦快腦門。


    秦勞更絕,整個胸膛反而迎上秦快襲來的掌風,秦快大驚,欲撤掌已不及,此時感到一股勁力逼向腦門,遂將掌風轉移,與秦生腳底碰個正著。


    秦快雙掌沾了秦生鞋底灰塵,哇哇抱怨道:“阿伯真不衛生,居然以腳和人對掌。”


    自己人比武,通常不用真力,最多使個一二成,對上幾十掌也無傷大雅。


    秦生笑眯了眼,似在道:“你手俺腳,合稱手腳‘並’用,大吉大利。”


    秦勞嚴肅的盯著秦快:“你再不老實點,老子將你雙手雙腳綁在床上,看你睡不睡?”


    秦快連忙投降,趴下就睡。


    秦生、秦勞又開始在空中對招過掌,但沉思的時間一次比一次久,顯然均在思考武學中的奧妙道理,秦快看著他們過招,時有感觸,也隨之沉思。


    不久,他從床底摸出一壇子酒,灌了幾口,滿意的哈口氣,這一“哈”可驚醒了思考中的秦生及奏勞,看到秦快喝酒,怒不可抑騰向他的床,一把搶過酒壇子,怒道:“好小子,你嫌命長啦,受了傷還喝酒?”


    秦快舔舔唇上酒漬,道:“昨日不也喝了不少?”


    秦生及秦勞仿佛吃了“齊心丸”,齊道:“昨日有外人在,不能教訓你,今天可不跟你客氣。”


    秦快有氣無力的又趴回床上,懶洋洋道:“不喝就不喝,留著孝敬二位老人家。”


    秦生及秦勞盤膝坐在床邊,也不客氣輪流灌了幾口,秦勞有點興奮道:“阿惰,這些日子俺和你堂伯悟出了一套掌法,想不想學啊?”


    秦快無可無不可的道:“現在麽?”


    秦生連忙搖頭道:“當然不,等你傷好才能教你。”


    “到時再說吧!”


    其實秦快心中另有打算,隻是不好說出來,隻好以睡覺解除即將麵臨的困窘。


    秦生、秦勞也各掠回床鋪,當然,酒壇子也跟著走。


    酒壇子二張床之間飛來滾去,突然,到了秦勞手上不再飛向另一邊,朝秦生打個手勢,秦生遂自鞋底搓起一粒米大泥丸子射向門梁,“噗”的一聲,一簾白布遂垂掛下來,暫時代替了門。


    這時——


    傳來衣袂帶起風的聲音,表示有人上山來,“秦門雙惰”耳尖,大老遠就聽見了。


    上山拜訪的是個瘦小漢子,顯然很畏懼“秦門雙惰”,絲毫不敢自屋縫打探裏邊情形,將一方紙包壓在離屋丈遠的大石下,急衝衝又溜走,生怕“秦門雙惰”突然如鬼魅般出現在身後一樣。


    秦生、秦勞理也不理,不知從那裏摸出厚硬的杠子頭,啃得津津有味。


    沉睡中的秦快突然發聲道:“阿爹,你知道‘洗滌山莊’的事情麽?”


    秦勞懶洋洋的道:“以前不是告訴過你麽?”


    “俺是指十五六年前山莊被亡的秘辛。”


    秦勞沉默,秦快轉向秦生,秦生也不答,秦快遂道:“你們是知道而不肯說吧?”


    秦生煩躁的道:“別自作聽明,反正它跟你無關,你管那麽多幹什麽?”


    秦快進一步逼迫道:“既然與俺無關,說來聽聽有何妨?”


    秦勞語重心長的道:“阿惰我兒,一個組合的潰滅,並非一朝半日能達成,其中的內秘非局外人所能了解,就像一柱梁上寄居一隻白蟻,雖然毫不起眼,但不早日將它除去,經年累月終將蛀腐梁柱,至時才發現已是來不及,隻有望著梁子倒下,誰也無能為力阻止這種變化,懂麽?”


    秦快沒有表示什麽,也不再問,他聽得出父親語氣中隱含著痛苦,那是他所不知道的,卻也不想再揭開父親心底的瘡疤,隻有忍著一肚子疑問。


    半個月後,秦快的傷已經完全愈合,卻整日價愁眉苦臉,因為秦生、秦勞緊緊監視著他,限本不肯讓他下山活動。


    那日瘦小漢子壓在大石下的紙包,開頭是寫著一些恭唯久仰的話,目的是請“秦門雙惰”


    鏟除一條獨眼龍,也是江湖上有名的獨行大盜尤九如,代價一萬兩白銀。


    “秦門雙惰”拿一萬兩銀票跟秦快比一比,還是覺得秦家命根比較重要,又將紙包放回原處,等於變相的拒絕。


    為此,秦快試探道:“阿爹阿伯該不會打算養俺一輩子吧?”


    秦生及秦勞眼中閃著關懷,秦勞道:“老子不會關你一輩子,隻是讓你暫時避避鋒頭。”


    “多久?”這是秦快最關心的問題。


    秦生舉起三根指頭,秦快一看差點昏倒,因為他明白這三根指頭是代表“三年”,不是三個月或三天,這是他們三人的習慣,若是三個月,指頭會微微彎曲,若是三根指頭平伸則代表三天,秦生的指頭直指向天,秦快就知道沒有轉圜的餘地,難怪他愁眉不展了。


    這日又有生意上門,“秦門雙惰”看也沒去看一下,秦快卻心思大動,打開來看,觸目一張五萬兩銀票,他就明白這筆錢不好賺,卻也沒啥大驚小怪,“秦門雙惰”多年來不知接了多少次這麽大數目的生意,其中最大一票是五萬兩黃金外加十萬兩白銀,問題出在魯境最大的富豪,夫妻膝下隻得一女,長得貌賽嫦娥,被舉為魯境第一美女,那富翁哀姓夫婦將一切希望寄托在她身上,不料一年被魯境一個在黑道上很有勢力的幫派搶去,女孩不甘被辱趁隙懸梁,雖然及早發現被救下,從此卻瘋瘋顛顛形同白癡。


    山東人的性子十分魯直,哀姓夫婦見愛女如此,哀夫人一病去逝,哀家主人憤恨難當,立誓要報仇,幾經打聽親自找上“秦門雙惰”,卻說什麽也要見“秦門雙惰”一眼,在外頭等了一日,終因秦快不忍放他進去,講明一切經過,“秦門雙惰”立即接下這筆生意。


    多年的江湖生活訓練了秦生、秦勞敏銳的直覺,一與哀家主人談幾句話,就了解他說的沒有一字是謊言,再則魯境那個幫會“毒蛟幫”在江湖上的聲譽十分壞,會做出那種事,秦生、秦勞一點也不覺得奇怪或懷疑。


    他們采取的方法是各個擊破及正麵屠殺,所有頭目級以上的幫眾一概殺卻,隻七天,一個“毒蛟幫”遂告瓦解,替哀家報了大仇,也使他們的名聲如日中天。


    有這樣的雙親,秦快感到很驕傲,雖然有些人批評他們是為錢才主持正義,秦快卻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無親無故,誰願意抬自己的腦袋去碰一個有組織的幫會?化錢消災,自古同然,況且隻憑一顆“正義的心”是混不了飯吃。


    回想孩童時期的情景,沒有玩伴同樂,日子自是十分孤寂,卻也經曆了許多其他人一生中也不能碰到的事情,助長秦快的人生經驗,對他日後的幫助極大。


    打開所附的紙條,秦快喃喃念道:“謹於此懇切請求秦氏雙傑狙殺‘千麵人傑’冼上謙這個偽君子、假道士,茲孝奉紋銀五萬,懇請笑納。‘依月小樓’耿修拜上。”


    紙條上沒寫“千麵人傑”冼上謙如何偽君子、假道學,但“千麵人傑”這個人秦快略有耳聞,顧名思議是極精於易容術的江湖人,“依月小樓”耿修向來不大與江湖人打交道,如何會與冼上謙有過節?


    秦快也沒去費心思量,江湖道上的恩怨一日有上百件,或大或小,誰也管不了那麽多,秦生、秦勞既不想管,秦快也就不便幹涉。


    將紙條及銀票包回油紙包,突然,有沉重的腳步聲傳到山上。


    秦快立即奔到路口,但見一名散發頭陀打扮的五十開外漢子一步一步走上來,不像有武功的人以輕身街上山。


    秦快認識他,而且極為熟悉,打他懂人事,每年總有一次或二次見他上山拜訪,也知道他有一身不下於秦生或秦勞的武功,隻因年輕時行惡太多,中年時受一名高僧點化,大澈大悟,從此行善助人,非有必要不再用武,成為一名苦行頭陀,曾受他救助的人就稱他“大善頭陀”以示尊崇。


    秦快連忙打招呼道:“大頭陀,這一年來可好麽?”


    “大善頭陀”不改往日豪爽,卻有點悲哀道:“蒼生平安,老子就好,可惜蒼生又有難了。”


    他自稱“老子”,秦快聽慣了也不覺得刺耳,道:“有大頭陀在,蒼生自有救,大頭陀寬懷,請裏麵談。”


    秦生、秦勞也迎了出來,寒喧幾句,“大善頭陀”開門見山的道:“閩粵一帶鬧大水,沿海人民無以為生,正麵臨饑餓卻難,特來請求二位施主慈悲。”


    秦生難得露出溫柔的微笑,道:“大頭陀不必客套,需要多少才夠?”


    “大善頭陀”也不客氣的道:“此次大水泛濫成災極為慘重,需要三十萬兩銀子才足夠解救遭難的百姓。”


    秦生、秦勞點點頭,秦勞道:“阿惰,數數看家裏有多銀子?”


    秦快取錢之際,“大善頭陀”誠摯的道:“多年來,天下蒼生不知有多少是靠二位才得脫現數。”


    秦生、秦勞難得開懷大笑,秦生道:“咱們是什麽交情了還客套這些,大頭陀存心要我們二人因慚愧而臉紅?”


    秦勞接著道:“天下富有的人錢太多,拿些分給貧窮的人也是應該的,隻是我們的方法比較霸道,放眼天下也隻有寥寥數人真正了解咱哥倆,你就是其中之一,老子不幫你又幫誰?”


    “大善頭陀”豪邁一笑,道:“咱們是同病相憐,也隻有你們才了解老子。”


    三人放懷大笑,像多年老友一樣談論著彼此見聞,也隻有此時,“秦門雙惰”才一反常態,侃侃而談。


    不一會,秦快拿著一疊銀票上前,道:“總共二十六萬八千兩,尚差三萬二千兩。”


    秦生沉吟道:“剛才那筆生意多少?”


    秦快心知肚明的一笑,道:“五萬兩,‘幹麵人傑’冼上謙,‘依月小樓’耿修。”


    秦生望了堂弟一眼,道:“大頭陀,可以等麽?”


    “大善頭陀”真摯的道:“等個三五天沒關係,回程老子可以趕一程,隻是苦了你們。”


    秦勞右臂伸直,食指指向秦快,道:“老子出去幹一票就像吃飯,隻是這小子,必須請大頭陀好生看住,千萬別讓他溜下山。”


    “大善頭陀”一臉不解,他是極喜歡秦快的,難得他自小家境富裕,“秦門雙惰”卻讓他過這種貧乏的生活,他卻不爭不鬧甘之如飴,也絲毫不因為有這麽厲害的靠山而驕橫胡鬧,遺害江湖,“大善頭陀”想不出秦生、秦勞對這種子嗣還有什麽不放心?


    秦勞的表情眼色令“大善頭陀”了解其中內涵,道:“老子明白了,會代你們看住這孩子。”


    秦生、秦勞重重抱拳,道:“有勞了,大頭陀,全靠你周全了。”


    “大善頭陀”還禮,嚴肅道:“就像二位剛才說的,憑咱們的交情還須客套麽?”


    秦快可一點也不明白,像呆子一樣看著他們,是愈聽愈迷糊,愈看愈狐疑,卻也不會笨得去發問,他們如果肯說早就說了。


    隻金銀雙煞及冷玉環的尋仇,就值得秦生、秦勞為秦快緊張,甚至要他躲三年以避鋒頭?


    不,不可能,秦快絕不相信,若說為了不想讓他去調查“洗滌山莊”及圓環之秘,這又為什麽?


    秦快決心要一查究竟!


    二天來,秦快一直都很老實,實際上不老實也不行,“大善頭陀”對他照顧之周到,已到了亦步亦趨的地步,別提下山,出門一步都令他緊張兮兮。


    屋裏有足夠的酒食,秦快一點下山的借口也沒有,隻有乖乖在“大善頭陀”視線內活動。


    終於忍無可忍,秦快發火道:“俺不下山就是,何必像監視犯人一樣緊迫盯人,活似如芒在背,魚刺哽喉,真是太過份了。”


    “大善頭陀”不慍不怒,笑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好歹你就委屈幾天吧!”


    人家給你笑臉,你自然不好意思扳臉,秦快緩氣道:“俺這麽大個人了,出去走走,難道還怕俺遺失?”


    “大善頭陀”搖搖頭,道:“其中大有文章,小孩子不要多問?”


    “小孩子?”秦快猛地跳起來,叫道:“二十啷當的人還算小孩子?”


    “大善頭陀”目光慈祥,道:“你認為你大了?在我們眼中你永遠都是小孩子。”


    秦快頹喪的道:“原來你們有這種想法,難怪神秘兮兮的什麽都不肯說,俺是小孩子?


    真荒唐!”


    “大善頭陀”眼一瞪,大刺刺道:“反正你給老子乖乖待著,不要打偷溜的鬼主意。”


    秦快無聊的從床底摸出一本書,拍拍灰塵,躺在床上翻看,心中卻在忖道:“阿爹、阿伯若合力要關俺三年,俺逃出去的機會等於零,如今隻有大頭陀一人,想甩開他的可能性較大,隻是,該怎麽引開他的注意力?”


    想著,露出一絲難以查覺的笑意,不多時,書落地,以棉被蒙住頭忽忽大睡。


    “大善頭陀”不時伸頭打量他,良久,呼口氣道:“早憋得慌,這小子總算睡著了。”


    不放心似的掀開棉被看了秦快一眼,伸出指頭想點秦快穴道又覺不妥,拋下棉被,如飛似的衝向茅廁。


    秦快“嗤、嗤”笑了,放輕手腳將床褥整理成有人睡的模樣,然後一溜煙躲進秦生床底,也是“大善頭陀”二日來窩的地方。


    剛以床底書冊擋住身形,“大善頭陀”後腳已經進來,朝秦快床鋪走去,道:“阿惰,別貪睡,起來吃飯,身架子也得練練——”


    邊說邊掀開棉被,這一看隻差氣得沒把一口鋼牙咬斷,惡狠狠道:“剛走不久,老子還追得上,可恨啊,小子,你存心掃老子顏麵,捉回來少不得痛揍你一頓,叫你躺上三日夜。”


    身形直掠往山下,氣憤之下也就發足全力,恍如掣電。


    好一會,秦快爬出,拍拍灰塵,喃喃道:“俺就是自認輕功不比你強,才不敢先走啊,得罪了,大頭陀,容後圖報。”


    人也跟著飛掠下山,這裏離山下並不遠,慢慢走,一個時辰就到,秦快施展絕技“草上飛”,有如流星趕月,不多時即抵山下,繞路趕往“洗滌山莊”。


    黃山之麓“洗滌山莊”,最近多了幾位房客,“冷姑”及圓月、彎月、江阿打是一批,吉塞爾及五位九尺高的護衛是一批,“大路財神”陸啟明及王大禿、張小禿又是一批,各據一院,誰也不睬誰。


    定居多時的喬鷹、喬玄、喬馥三兄妹,對新來的客人視若無睹,隻是多了一名意外的客人,就是愛與秦快搶草席睡覺的酒鬼。


    酒鬼依然愛喝酒,灌了好一大口,哈口氣道:“我說二公子、小姐,那段故事我已說得膩味了,你們怎麽還有興趣聽?”


    喬馥一身蘋果綠衣裙,已是十六歲的及笄姑娘了,卻還不脫孩子氣,歎道:“白叔,你不說,以後就不請你喝酒,對不對?小豹子。”


    小豹子喬玄倒是無可無不可的道:“你愛聽就聽吧,隻是我不懂為何非拉我陪襯不可?”


    扁扁嘴,小貢子喬馥道:“你不愛聽就請吧,又沒人拉著你。”


    小豹子一看妹妹不高興,忙向酒鬼道:“白叔,小貢子愛聽,你就說吧!”


    酒鬼聳聳肩,以袖抹去酒漬,道:“好吧——咳,那小子真不是好東西——”


    小貢子白了他一眼,道:“白叔怎地每次開講,非先罵上這一句不可?”


    酒鬼理直氣壯的道:“那小子本來就不是什麽好東西,苛刻吝嗇,寧死不吃虧,拚命占便宜,不僅白吃白住白喝,還狠狠坑了我一票,害得老子差點淪落街頭,你說他可不可惡?”


    “的確可惡,隻是在下有老兄形容那般不堪麽?”


    懶洋洋的聲音輕輕響起,透著無奈與不服。


    小貢子第一個跳起來,奔向秦快抱怨道:“一年多了,秦兄,你都到那兒去了?就這麽突然失蹤,小豹子說你不念舊情。”


    猛地衝向前,小豹子喊起冤道:“小貢子、喬馥、妹子,你栽贓也要看對象,我就在你後頭,也不怕拆穿西洋鏡?”


    秦快打量他們幾眼,道:“你們二個還是跟以前一樣愛鬥嘴?”


    二人紅了紅臉,小豹子將秦快拉離幾步,細聲道:“秦兄真鈍,難道一點都沒注意到小貢子跟以前大不相同?”


    秦快看了局促不安的小貢子一眼,搖首道:“看不出來,還是和你十分相像。”


    小豹子氣結,提醒道:“她的衣著打扮呢?”


    “很正常。”


    小豹子真想擰他一把,看他有沒有神經,忍住道:“難道秦兄忘了她從前是如何打扮?


    現在又如何?”


    其實秦快何嚐不明白,他感到很窘,想打“馬虎眼”過去,喬玄卻不放過他,隻好道:


    “就因為她回複女兒身,在下才感到很正常啊!”


    “哦”一聲,小豹子又喜孜孜道:“我妹妹很漂亮很可愛吧,大哥也誇小貢子是美人哩!”


    秦快莞爾,他本身無兄弟姐妹,不懂自己的姐妹比別人出色的那種喜悅心情,遂道:


    “如果在下有姐妹若此,也很欣慰了。”


    小豹子臉上似乎泛了光,道:“你真是有心人,秦兄。”


    小貢子聽不清楚他們說什麽,見他們嘀咕半晌,大聲道:“喂,男跟男還嚼什麽舌根,比娘們還討厭。”


    小豹子當頭被潑了一盆冷水,氣咻咻與妹子大相辯議,小貢子有子貢般的辯才,你來我往,一場舌戰又開始。


    秦快搖搖頭,走向酒鬼,抱拳道:“老兄最近在這裏得意?聽你們談話口氣,顯然彼此有極大的淵源?”


    酒鬼打個酒嗝,揮揮道:“別套交情了,小子,有什麽事去問大公子吧!”


    酒鬼正待舉起酒壇子灌酒,驀地——


    一輪沉重的掌力迫來,本能舉右掌拒抗,不料撲了空,同時左手頓覺失了重量,酒壇子不知什麽時候已到了秦快手裏,正舒服坐在對麵的太師椅獨飲作樂。


    酒鬼自牙縫裏一字字道:“臭小子,每次你一出現,老子就得扮冤大頭,你這叫欺人太甚不是?”


    一舔唇上酒漬,秦快吟道:“古人道:獨樂樂不如與眾樂樂,老兄的聖賢書讀得恁少了些,嗯?”


    怒吼一聲,酒鬼大聲道:“少他娘的假斯文了,說穿了是狗屁倒灶,強盜行為!”


    “也罷!總比站在那兒幹瞪眼好。”


    酒鬼怪吼一聲,“撲”地搶過去,秦快不移不避,隻以酒壇子擋住酒鬼掌勢。


    酒鬼嗜酒如命,說什麽也舍不得糟蹋大半壇子酒,急急撤回掌力,改掌為拳,直搗秦快麵門!


    以食指尖抵住壇底,秦快將酒壇子要得像陀螺般不住旋轉,酒鬼拳攻那兒,酒壇子就適時封住他的攻擊,還不時偷空喝口酒,猛一吸氣,一柱酒泉就注入嘴裏。


    兩人形成極大的對比,一個穩坐太師椅,悠閑自在耍壇飲酒,一個拳打腳踢,隻差沒用身體去撞,累得直流汗,狼狽不堪。


    喘著氣,酒鬼氣道:“你小子以老子的命根子威脅老子,算那門功夫,有膽子放下酒壇子單打獨鬥敢不敢?”


    秦快停止旋轉酒壇子,懶洋洋道:“好歹在下是客人,專程拜訪你們,卻遭到這種待遇,真是令人寒心。”


    酒鬼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道:“你小子占盡便宜還寒心?老子呢?是窩心、刺心、傷心、錐心,恨不得一頭撞死。”


    深深吸了一口氣,秦快沉沉的道:“一壇子酒犯得著你這麽哀傷悲切?老兄。”


    “人爭一口氣,佛爭一柱香。”酒鬼怪吼道:“臭小子,老子同你拚了——”


    一聲令人心震耳鳴的獅子吼,酒鬼雙拳揚舞著攻打。


    秦快微皺眉,陡地將酒壇子拋向酒鬼,酒鬼不接不避,一掌劈落,利時碎片,酒汁濺滿一地。


    秦快心中雪亮此次酒鬼是不再含糊了,不打也不成了。


    掌風在呼嘯,人影在旋轉,酒鬼這才發揮出他的潛力,差點打得秦快措手不及。


    一個翻身掠出場外,秦快手指酒鬼,冷煞道:“老兄真人不露相,瞞得好緊,方才花拳繡拳腿使在下產生錯覺,以便此刻令人措手不及,老兄是認定在下生嫩好吃,如此戲耍在下?”


    誰也看不出外表是天坍下來也不會管的秦快,生起氣來會這麽可怕,酒鬼色厲內荏道:


    “老子是想讓你知道,一山還有一山高,不要自驕自滿,以為你小子那點花巧就稱得上人王?”


    秦快勻了呼吸,邊往外走邊冷冷丟下一句:“出來!”


    酒鬼倒怔住,邊走邊道:“幹什麽?你小子又有何損人鬼計?”


    走到外邊空地,秦快已恢複平靜,道:“誠如老兄曾說的:人爭一口氣,佛爭一柱香,咱們就親近親近,比比誰比較硬氣。”


    酒鬼怪叫一聲,道:“有意思,吃了你小子恁多虧,正好連本帶利向你索求回來,用不用兵刃?”


    搖搖頭,秦快徐徐道:“又非生死大仇,何用兵刃,除非老兄真恨在下入骨。”


    人家都這麽說了,酒鬼豈能不表示一點大丈夫的寬懷氣度?笑著揮揮手道:“老子不會跟你這種毛頭小子計較,隻是教訓你一頓。”


    “有勞了——”


    尾音尚在舌尖打轉,秦快疾如掣電,他身形倏晃,一個箭步劈掌擊向酒鬼胸膛,底下卻飛起一腳踢向對方腰眼。


    “你奶奶的臭小子!”


    酒鬼咒罵出口,雙掌齊揮並舞著,挾以全身勁道迎上去,秦快動作恍若電閃,七七四十九掌已暴擊酒鬼麵門,在酒鬼淩空倒翻閃避之際,又是八十一掌反迎而上!


    酒鬼一個撲地旋,雙掌圈合互擊,反搗秦快中宮!


    隻見勁力呼嘯,場子裏,兩人均是卯上了勁般拚鬥!


    酒鬼翻飛準確,雙掌猛砸狂擊,力逾萬鈞!


    秦快流動的掌勢呼轟作響,也絲毫不謙讓。


    不多時,二人已過了五十招,都驚於對方功力之深,猛吸氣,酒鬼出掌更快,業已看不清那隻掌是那隻掌了,甚至根本看不出掌的樣子了。


    秦快陡地側滾三尺,雙腿如矢飛出,就那麽準,剛好蹴上酒鬼轉換身形時的背脊梁,將酒鬼冷不防踢了個大馬爬。


    起身揮掉身上灰塵,秦快道:“承讓了,老兄。”


    酒鬼十分狼狽的爬起身,拍拍灰塵,道:“好小子,你那是什麽鬼招術,突然來這麽一下。”


    秦快十分平和的道:“隨機應變罷了,老兄,你的掌力逼得在下非出此不光明的法子不可。”


    十分受用的咧嘴笑了,酒鬼拍拍秦快肩膀道:“真有你的,小子,看不出你腦子蠻靈活的嘛!”


    秦快莞爾,正待說什麽,突然傳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不必看,秦快也知來人是誰了。


    喬鷹急忙趕了來,一麵急匆匆朝前掠,一麵猶頻頻回頭詢問進去傳報的小豹子兄妹。


    “人呢?人在那裏?”


    迎了上去,秦快充滿喜悅的語氣道:“人在這裏,喬兄。”


    一臉氣急敗壞的喬鷹乍見秦快好好站在麵前,總算呼了口大氣,無比熱絡的道:“阿惰二這麽久不見,怎地一來就同白叔對上,真是大水衝向龍王廟,自家人打自家人,沒事吧?”


    被喬鷹這麽關懷的一問,秦快反而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沒事,上下打量起自己,酒鬼早已在一旁瞪眼,咕噥道:“別瞧了,你小子沒事,有事的是老子。”


    喬鷹歉意的一笑,關懷道:“白叔,你那兒有不適?”


    酒鬼不敢過份拿喬,道:“大公子,這小子功夫好,臨敵經驗足,你老叔吃了不大不小的虧。”


    喬鷹嗬嗬一笑,道:“白叔,你若知道阿惰的來曆,就不會不服了。”


    “我沒有不服,隻怪自己學藝不精。”酒鬼搖頭道:“不過,大公子不妨提提他的來曆好讓我瞻仰。”


    秦快十分為難,道:“喬兄,在下的身份來曆這麽重要麽?”


    微微頷首,喬鷹含笑道:“如今江湖上正喧嚷沸騰‘秦門雙傑’出了位嫡親後代,就算你不在乎,人家可在乎你,畢竟‘秦門雙傑’在武林中的地位可排上前十名。”


    酒鬼怪叫一聲,口不擇言道:“原來這小子是天下最可怕的殺胚的子嗣?”


    秦快無可奈何道:“是,秦生是俺堂伯,秦勞乃俺生父,你老兄多指教。”


    “不敢,不敢!”酒鬼打量他幾眼,奇道:“怎麽?你好像不大高興?”


    沉默一會,秦快古井不波的道:“在下最擔心的就是想和有智之士結交,對方卻對家父家伯有成見,認為秦家人均是無心無肺,嗜殺狠毒之輩,難以結交到知心朋友。”


    酒鬼頓不以為道:“人家知曉你父親是什麽人,巴結你都來不及,怎會不想與你結交?”


    唇角牽動一下,秦快淡淡的道:“道不同,不相為謀也,老兄,江湖白道自命俠義,對於殺手向來有成見,好歹在下朋友是不分黑白,看順眼就交,但若對方因‘秦門雙惰’而結交在下,就未免太傷感情了。”


    小貢子眉梢子揚起,歎道:“秦兄莫非也認為我們是有巴結之心?”


    秦快連忙搖首,道:“咱們知心相交一年有餘,在下若也懷疑你們,還有那位朋友值得在下信任?”


    頓了頓,眨眨限又道:“不過,你這丫頭尖嘴利牙,言詞犀利,在下可有些招架不住了。”


    眾夥哄堂大笑,小貢子紅著臉直跺腳,恨聲道:“你們都笑我,哼,晚飯都別吃了,等著喝西北風吧!”


    四個男人連忙告饒,秦快道:“在下來時買了一隻烤鴨,整隻鴨皮都讓你如何?”


    小貢子含笑點頭,小豹子不悅道:“秦兄就隻記得小貢子嗜吃烤鴨皮,就忘了我也愛吃?”


    喬鷹似笑非笑的道:“為了不想喝西北風,你就忍著點吧!”


    眾夥又笑,小貢子轉身跑開,回頭道:“我去準備晚飯,順便先將鴨皮剝下來,免得被小豹子搶了。”


    小豹子怪叫反譏道:“我才不像你那麽嘴饞!”


    小貢子已跑遠了,四人重回小廳,秦快呼口氣道:“好了,有什麽問題就問吧!”


    狡黠一笑,小豹子道:“秦兄這話是什麽意思?”


    秦快輕咳二聲,慢吞吞道:“在下拿你們當自己人,才將話點明,難道還須客套一番再歸正題?”


    酒鬼沒有好氣的哼一聲,道:“你這小子說話一向單刀直入,奶奶的,你就不能費點力氣說幾句問候的話?”


    秦快輕撚耳垂,尷尬的道:“眼望諸位麵色紅潤,神清氣足,顯然都很好,在下覺得問也是多餘的,所以……”


    看秦快說得那麽辛苦,喬鷹連忙解危道:“你們別逗他了,欺負老實人算什麽本領?”


    小豹子意猶未盡,悻然道:“現在老實人愈來愈少,再不欺負欺負,以後就沒機會了,對不對?白叔。”


    酒鬼撫著被秦快踹疼的背脊骨,有點火道:“他老實個屁,奸刁邪惡,無所不用之極,跟他比武時千萬不可被他的外表所瞞騙了,否則下場就跟老子一樣。”


    秦快撫撫麵頰,平淡的道:“這張臉皮是父母賜的,由不得俺挑撿,老兄包涵。”


    “你真幽默,秦兄。”小豹子笑道。


    “是麽?在下還以為自己言語無味呢!”


    喬鷹慢條斯理的插進來:“阿惰,說實話,你此次回來,是不是跟前頭那三批江湖人有關?”


    秦快咬咬牙,道:“他們果真不放過俺。”又衝著喬鷹道:“喬兄好厲害的心思,一猜即準,他們來此多久了?”


    想了想,喬鷹沉吟道:“三四個月前五個大塊頭的雙胞胎同他主人先來,不久,那三個男的也來了,近二個月,另外一批三女一男才到,他們似乎都不是普通貨色。”


    秦快遂將他們的身份來曆略述一下,喬鷹聽了皺眉道:“那枚圓環與他們關係為何?一個黑黝黝毫不起眼的圓環又如何牽扯上那麽多人?”


    瘦削略黑的臉龐是懶散透著厭煩,秦快道:“據‘冷姑’說圓環的奧秘是在洗滌山莊,吉塞爾顯然也認定如此,卻又不說個明白,真被他們搞得煩死了,還有陸啟明陸兄三人又來湊什麽熱鬧?一群莫名其妙的東西!”


    奇怪的看了酒鬼一眼,小豹子低聲道:“白叔,你是怎麽了?”


    酒鬼一張大嘴張得大大的,酒漕鼻“嗡嗡”響動,顯然驚訝已極,突然小豹子問及,忙調勻呼吸,搖著大腦袋:“沒事,沒事,隻是有點吃驚。”


    秦快目光閑閑定在酒鬼身上,道:“你的表情,任誰看了也知道你十分驚訝,隻是在下說的有何令老兄不對勁之處?”


    “呸”了一聲,酒鬼大喉嚨響道:“老子不對勁?你小子存心咒老子,狗嘴吐不出象牙。”


    “狗嘴是用來吃肉包子,不是吐象牙的。”


    小貢子邊說邊笑,手捧一隻大托盤緩緩走了進來。


    熱騰騰的包子看來又白又細,光聞就知道味道挺不錯。


    酒鬼一把搶上,接過托盤,道:“小姐不是打算將肉包子當晚飯吃的麽?”


    瞟了秦快一眼,小貢子笑道:“來了位貴客,怎好意思以包子待客,反正離吃飯還早,先蒸來讓你們當點心吃。”


    欠欠身,秦快誠懇的道:“別張羅了,又不是外人,在下對吃的不講究。”


    深深吸口氣,喬鷹讚道:“好香,馥兒的手藝愈來愈巧了。”


    小貢子被誇得喜孜孜,含笑退下,喬鷹忙道:“怎麽不吃呢?你辛苦了一上午,吃些包子再去張羅晚餐。”


    嘿嘿一笑,小豹子怪聲怪氣道:“別理她,大哥,小貢子定在廚房吃飽才送來的。”


    “你胡說——”


    小貢子氣結,又激起童心,搶過一大盤子肉包子,捉起一個就丟向小豹子,小豹子一手接過,咬了一口,笑道:“好吃,多謝,多謝!”


    小貢子狡黠一笑,道:“你愛吃,我就讓你吃個夠。”


    話未完,肉包子一個接著一個射向小豹子,一眨眼,已丟了七八個,小豹子抱滿一懷,怪叫道:“別再丟了,小貢子,會掉在地上啊!”


    小貢子丟得性起,如何肯停,忽聽秦快懶洋洋道:“雙胞胎真吃香,隻顧丟給自己的雙生子哥哥吃,我們這些人隻好幹瞪眼。”


    頓時停了動作,小貢子收回要丟出去的肉包子,放回盤上,一看隻剩三個,叫道:“小豹子,還不快把包子送回來。”


    小豹子兩手足足捧了十二個肉包子,嘴裏還咬著一個,吱吱唔唔道:“到手的東西豈有再吐出去的道理,你自己設法吧,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款待貴客吃點心?”


    小貢子沒法,隻好道:“晚上我將烤鴨皮分一半給你好了。”


    看一眼懷抱的肉包子,小豹子道:“不行,我要三分之二。”


    跺跺腳,小貢子尖著嗓門道:“三分之二就三分之二,快送回來。”


    小豹子這才大搖大擺將肉包子吐出來,一個個放好,小貢子狠狠瞪了小豹子一眼,將托盤放在小幾上,喬鷹取了一個把玩,搖頭道:“你們二個,真是童心未泯!”


    小貢子嘴角一撇,歎道:“是小豹子欺人太甚,一點都不肯讓我。”


    小豹子吞下嘴裏食物,吃吃笑道:“我若不及早將你堵住,豈不讓你得意得翻上天?”


    大眼一瞪,小貢子氣道:“你嫌我做得不好吃?”


    做個鬼臉,小豹子道:“倒是不難吃,隻是你也不必這麽得意呀!”


    小貢子倒不氣了,哼聲道:“古人道:君子越讓,小人愈妄,誠然不錯也。”


    酒鬼塞滿一口肉包子,哈哈笑道:“二公子和小姐別鬥口了,再下去,唯一的結果就是被大公子申斥一頓,然後同時住口。”


    喬鷹看了孿生弟妹一眼,道:“白叔說的,你們都聽見了?”


    小豹子和小貢子委屈的低下頭,秦快解圍道:“小孩子偶而胡鬧一下,也無可厚非,喬兄無須太苛。”


    喬鷹苦笑道:“他們並非‘偶而’,而是‘常常’,幾乎一天不鬥嘴就活不下去,這其中差別可大了,真不懂他們怎麽同時賴在我娘肚子裏不走?”


    別人家務事,秦快不願插足,轉移話題道:“這包子皮薄餡美,確係妙技,在下拭目以待你的晚餐呢!”


    小貢子心思靈活,道謝一聲,忙一溜煙走了。


    望了遠去的纖細人影一眼,秦快道:“小貢子改變了不少。”


    嘿嘿一笑,小豹子好整以暇的道:“原來你也發覺了,我還真以為你是木頭人咧!”


    秦快窘了,好一會才道:“你們這對孿生兄妹同樣利口,一不慎,將被你們迫得半天緩不過一口氣來。”


    於是,喬鷹笑了,笑得十分開朗:“你可見識到了,阿惰,這二個小鬼真是我們家的活寶貝,最好少理他們為妙。”


    雙方又敘契闊一會,秦快告罪道:“在下想出去走走,先告辭一會。”


    喬鷹送到門口,道:“去拜訪那三幫人?”


    “看看吧!”


    秦快信步遊逛,也不問喬鷹“冷姑”等人住在哪座院子,心中十分煩躁。


    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每當想及圓環之秘就要解開,心情愈是鬱悶,甚至隱隱抽痛起來,想就此撒手,不僅“冷姑”等人不容,自己也不甘就此抽腿,讓謎題隱伏在胸中,往後的日子將更難挨。


    涼風徐徐吹來,微風飄到麵頰的頭發,一抬眼就看見吉塞爾和五胞胎向他走來,秦快立在原地,待他們走近,才拱拱手,有點冷漠道:“一別多日,老兄想必和以前一樣得意?”


    吉塞爾富團團的身子微一抖動,笑嗬嗬道:“我知道在這兒可以找到你,所以我就來了。”


    雖然答非所問,卻也讓秦快明白他的來意,裝傻道:“聽說老兄等侯在下四五個月,真是不敢當的很。”


    “好說,好說。”吉塞爾和悅的笑道:“你有那個價值,所以我也就敢付出那個代價。”


    “原來在下這麽值錢?”


    肥闊的胸膛一挺,吉塞爾道:“對某些人來說,你是無價之寶,譬如,我!”


    秦快莞爾一笑,道:“就不知老兄出得起多少代價?”


    吉塞爾比出一根指頭,毫不疼惜的道:“一萬兩銀子,十足兌現,對大多數的人來說,一輩子也賺不到一萬兩銀子。”


    秦快笑了,沒有絲毫笑意,道:“你立刻滾出在下視線,在下立即付你一萬兩銀子。”


    吉塞爾臉色變了變,生硬的道:“你在侮辱我,姓秦的,別以為你飛得上天。”


    擺擺手,秦快十分下耐的道:“人必自侮,然後人侮之,老兄先前說在下是無價之寶,反口卻隻出一萬兩白銀,這不大大摑了自己一個耳光子,嗯?”


    氣得一身肥肉微抖,吉塞爾恨聲道:“五萬兩白銀如何?這是我最大的容忍了。”


    秦快仿佛吉塞爾頭上突然長了角,打量他幾眼,道:“老兄對漢語懂得多少?”


    吉塞爾鼓目如鈴,暴烈的道:“怎麽?你他娘突然冒出這一句是什麽意思?”


    秦快一灑,安然道:“漢語之謂‘無價’,是指寶物的價值已到了無可估量,難以形容的地步,懂麽?”


    喘了一口粗氣,吉塞爾吃力的道:“你的意思是不肯出讓了?”


    攤攤雙手,秦快一臉孔的無奈,道:“父母隻賜一副軀殼,將之讓出,在下的靈魂將寄托何處?老兄包涵則個。”


    吉塞爾咬牙切齒的咆哮:“你在裝那門子蒜,誰要你的臭皮囊,我要的是你懷裏的那枚圓環。”


    秦快雙眸閃亮了一下,慢慢的問:“原來老兄還在打圓環的主意?到底為了什麽?”


    一揮手,吉塞爾深沉的道:“咱們隻談交易,其餘免談。”


    秦快麵無表情,聲音磁性中透著懶散,道:“在下不是生意人,不懂得物物相易,你對在下赤誠,在下少不得還你一份肝膽,老兄若毫無誠意,在下隻好跟你虛與委蛇了。”


    吉塞爾奸笑一聲,道:“你知道有多少人在打你的主意?將它賣給我,你立即可以脫離這是非圈,銀子揣在懷裏任你風流快活去,總比不知什麽時候會掉頭來得好吧?”


    秦快斜睨了吉塞爾一眼,無精打彩的道:“恐怕事情不如老兄想像中的如意。”


    “怎麽說?”


    秦快慢條斯理道:“就算在下肯放棄,也有人會拎著脖子重回這個是非圈,總之,這件事情在下是騎虎難下,進退不得。”


    吉塞爾摸摸下巴,深思著道:“你把圓環賣給我,等於將軍失了兵器,還管用麽?”


    聳了聳肩,秦快道:“在下既然決意調查這件事,老兄有興不妨協助在下,將來有了好處,自然少不了你,何必非自個出大力?好了,話已點明,六位請讓路吧!”


    雙臂抱在胸,吉塞爾嗓調喑啞:“老弟包涵,圓環我勢在必得,不想跟人合作。”


    五個九尺高壯,黑赤麵目的蒙古孿生子,往秦快麵前一站,仿佛一緒肉牆,一個個鼓目如鈴,瞪視著敵人。


    秦快搖搖頭,聲音從牙縫中進出:“蠻子就是蠻子,任啥事都用強的。”


    吉塞爾被五胞胎擋住,隻聞得聲音冰寒:“這叫先禮後兵,給你麵子你不要,隻好用強的。”


    秦快漠然一笑,一字字道:“一個銅板是不會響的,老兄,後會有期。”


    說著騰空往後掠,身法極其快速,吉塞爾及手下追之不及,大吼道:“你不要臉,丟了‘秦門雙傑’的臉……”


    遠遠傳來秦快的聲音:“老兄麵皮厚賽城牆想學土匪,在下可不願跟你窮泡……”


    吉塞爾氣得直跺腳,叫道:“這山莊就這麽大,你既然不走,我自然會捉你出來,看你能躲到那裏去?”


    轉身看著發呆的手下,又氣吼吼的道:“你們這五隻笨豬,就不會將他圈住,居然讓他跑了,我養你們有什麽用,白白耗費糧食。”


    五個孿生子被罵得低首垂手,大氣不敢喘一口,吉寒爾看他們這副呆樣更氣,吼道:


    “不會去把人捉回來——”


    “是,是!”


    五胞胎一疊聲連應,移動小山似的身子朝秦快追去!


    “姓秦的,你給我出來——”


    尖銳高亢的叫聲出自女子口中,圓月在花木叢中想找“姓秦的”算帳,雜亂無章的花太久無人整理,能開的就開,無法活下去的隻有死,多年來,就活下來的隻有些野花野草,長得高且亂,圓月撥開花草,慢慢尋找,口中不住咒罵:“‘秦門雙傑’何等英雄,偏偏生下這麽沒出息的兒子,藏頭縮尾,江湖下九濫的小嘍羅也比他高明……”


    “唉喲……”


    圓月雙手護住頭發,原來頭發不知被什麽勾住,被扯得好疼,而且愈扯愈用力,不將她整頭秀發扯光不甘似的,惹得圓月連連哀叫。


    “姓秦的,你是英雄就不要用這種法子欺負人——”


    圓月抱住頭發,連連後退,目光含淚,盈盈生光。


    突然被拉扯的痛楚的頓失,圓月驀然轉身,赫然發覺秦快就坐在石凳上好整以暇的看著她,根本沒有躲進草叢。


    撫著疼痛的頭皮,圓月想像得出此時自己一定披頭散發像個瘋婆子,瞪眼道:“你就隻會用偷襲的法子暗算別人,丟盡祖宗的臉!”


    打鼻孔哼了一聲,秦快冷漠的道:“俺的祖宗不會胳臂往外彎,幫你來教訓在下,再則,一切均是你們咎由自取,用江湖下九濫的迷香算計在下,又將俺父母所賜的麵孔烏七八糟亂改造,連秦快獨特的頭發你也敢改,圓月姑娘,辦事之前可曾打量過在下是不懂得惜香憐玉之人?你們如何對在下,在下隻好一一還給你們,別拿那些白道臭規矩來壓人。”


    圓月寒著麵孔,冷厲的道:“一切還不是為你這臭小子著想?你以為憑你那點小把戲就足以對付那班人?”


    笑聲中透著陰森森的味道,秦快道:“為俺著想?聽起來多順心?其實說穿了還不是因為在下對你們還有利用價值,嗯?”


    圓月冷哼不語,秦快又道:“令主母呢?怎麽在下想見她的時候反而找不到人。”


    圓月警惕的盯著秦快,恨聲道:“你想幹什麽?彎月、江師兄及我都被你整了,你還打算找主母報複嗎?”


    古怪的看了圓月一眼,秦快道:“令主母請在下到這兒來,卻又不見人影,叫在下如何著手調查圓環之秘?”


    圓月悍野的尖聲道:“那是你的事,誰管你困難重重抑是重重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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