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管事搖頭道:“這個不知道,不過青姑娘,馬車就在門外,你還是快去吧,進了宮不就什麽都知道了。”


    我心裏雖然不安,但畢竟也是宮裏的命令,別無他法,我回頭看了一眼內院,那條延綿至雪景深處的小徑上,早已經沒有了黃天霸的身影,想必他也去做他該做的事,這裏也不需要我了。


    於是我點點頭,跟著那管事走了出去。


    上了馬車,一路暢行,很快便進了宮門,和之前一樣,也沒有受到任何盤查,下了馬車後,我直接被帶到了永和宮。


    一推開大門,就看到院子中央的那棵樹下一個披著白狐風氅的身影,他一直抬頭看著光禿禿的樹丫,聽到推門的聲音便轉過頭來看著我,那張白皙的臉幾乎和周圍的雪景同色,隻有潤澤的紅唇是那個人身上唯一的豔色。


    “你來了。”


    “太子……殿下。”


    我輕輕走過去,還沒來得及向他行禮,他卻一伸手抓住了我的手,微蹙眉頭:“怎麽這麽冷?”


    “……!”雖然認識了這麽久,可他還從來沒有這樣過,我一時有些心驚,想要掙脫開,可才一用力,他的手指也微微用力,並沒有把我抓疼,卻帶著無法抗拒的力道,我抬頭看著他。


    “進來,暖一暖。”


    他拉著我,進了屋裏。


    從來沒有感覺過這樣的裴元修,還是和往常一樣的溫和有禮,卻有種說不出的不同,我一時也不知道怎麽的,隻能乖乖的跟他走進去。


    永和宮內還是一如既往的安靜,屋子裏燒著地龍,周圍都是暖暖的,透過珠簾看著裏麵,皇上還是昏睡不醒,那張蒼白的臉上沒有太多的活氣,隻有蓋著錦被微微起伏的胸膛昭示著這位天朝的帝王仍舊還活著。


    看到這樣的他,我的心裏到底還是不安,回頭看著坐在桌邊的裴元修:“殿下,您——召青嬰入宮,到底有什麽事啊?”


    看著我惴惴不安的樣子,他隻是輕歎了口氣,然後慢慢站起身走到了我的身邊,卻沒有看著我,而是仰頭看著牆上,說道:“青嬰,我相信你也知道,現在正是朝廷的多事之秋,也許要不了多久,這個天下就要發生巨變了。”


    ……我當然知道。


    早上他和裴元灝已經把話說得那麽明白了,誰先找到玉璽,誰可能就成為這個天下的主宰,對於天家的皇子來說,這是他們的宿命。


    等等,他把我找到這裏來,難道是想問我,玉璽的下落?


    一想到這裏,我下意識的看了他一眼,他麵對著的,正是牆上的那一幅畫,也就是——暗示玉璽所在的畫!


    這是我第一次認真的看那幅畫。


    畫上果然是一株桂花,嫩黃的花朵爬滿了枝頭,被翠綠的樹葉掩蓋著,卻好像仍舊散發著濃鬱的甜香,透過畫紙彌漫了整個屋子,而這棵桂樹下,似乎還有一個石桌,石桌的旁邊,好像還有什麽東西。


    可是,畫紙在石桌的那兒就戛然而止,連那石桌都隻露出了一個桌角。


    這幅畫,是隻取了一點景,還是——被裁了?


    這就奇怪了,皇家收藏的畫卷,連一些上古的珍品都是完整的,從來不收藏破損的名畫,這幅畫看起來真的像是從一整幅圖上裁剪下來的,怎麽會這樣呢?


    而更讓我奇怪的是,這幅畫上的景致,我竟然有幾分眼熟。


    難道,我在什麽地方看到過這幅畫?


    就在我疑惑不已的時候,裴元修慢慢的轉過身來看著我,我心中有事,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急忙低下了頭,生怕他真的開口問我,可他卻一步一步的朝我走過來,一直走到了我的麵前:“青嬰。”


    “……”


    “如果真的到了天下大變的那一天,你會怎麽樣?”


    “……”


    怎麽也想不到他會開口說出這樣的話來,真的到了天下大變的那一天,我會怎麽樣?我能怎麽樣呢?我的命運,不是從來都操縱在這些天家皇子的手裏嗎?


    於是淡淡一笑:“殿下說笑了,青嬰不過是個小小的奴婢,還能怎麽樣呢?”


    他也淡淡一笑:“青嬰,你還記得,我在這裏跟你說過的話嗎?”


    我愣了一下。


    他在這裏跟我說過的話,他跟我說——“青嬰,我可沒把你當奴婢”。


    一想到這句話,我的臉頓時有些發燙。


    雖然那句話,他說過之後,並沒有讓我回應,可並不代表這件事就沒有發生過,我也沒有忘記,在太師府被刺客行刺的時候,裴元灝的懷裏抱著南宮離珠,而他,卻是向我伸手的那個人。


    而我,都為他做過什麽呢?


    一想到這裏,我突然感到一陣酸楚,裴元修低沉的聲音又一次在耳邊響起——


    “我以前,從來沒有想過要跟你說,因為在我的眼裏,這宮中雖然很平靜,但所有的平靜都是暗潮洶湧下的假象,唯一真正讓我覺得寧靜的地方,是內藏閣,我不想打破它。可是當你一離開,連內藏閣也不再讓我感到平靜,所以我知道——”


    “真正讓我平靜的地方,是你的身邊。”


    我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覺得心咚咚的跳得厲害,好像要從胸膛裏蹦出來一樣,連藏在袖子裏的指尖都在顫抖。


    裴元修看著我,輕輕的伸手,捧起了我的手,一陣暖意從他的掌心染上了我的肌膚。


    “青嬰,我想知道,我在你的眼中,是個什麽樣的人?”


    “我……?”


    我看著他的眼睛,那雙眼睛還是和過去一樣,隻是裏麵的目光,不再澄清,卻顯得十分凝重,好像帶著什麽深深的執念。


    我被那樣的執念困住了一般,半晌才低下頭:“殿下在青嬰心中,是個好人。”


    “好人?”


    “嗯……。”


    雖然和裴元豐完全沒有皇子的架子不同,他始終帶著太子的威儀,但在他的身邊,就是讓人感覺到安心,在內藏閣的兩年,不僅是他覺得平靜的日子,那也是我在宮中,最平靜的日子。


    他抓著我的手,輕輕的牽向他的胸口,一直貼上了他的胸膛,我的掌心立刻感到了胸膛下他的心,在不停的跳,他的聲音好像是透過那顆心,傳到了我的心裏——


    “那麽,我這樣的人,能不能讓你放心,把自己交給我?”


    “……”我一下子愣住了,抬頭看著他。


    裴元修的臉是一如既往的俊朗,陽光透過窗欞照在他的臉上,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好像連那纖長的睫毛也在發光。


    他說道:“青嬰,世事無常,宮裏更是如此,我知道這兒有很多你看不清,辨不明的東西和人,有的人你以為他是好人,可能不盡然,而你認為是壞人的,也許有可憐之處。但是,不管我裴元修是好人還是壞人——”


    他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字道:“嶽青嬰,我想給你幸福。”


    我的手在他的手心裏又是一顫,被他更緊的握住了。


    “殿下……”他的手與我十指交纏,怎麽也擺脫不開,我的心更亂了,而他的另一隻手已經輕輕的攬住了我的腰,將我擁到懷裏,低頭看著我的時候,那張清淨的臉上滿是迷醉的神情,閉上眼睛,慢慢的朝我低下頭。


    不,不行!


    我急忙後退了一步,後背便撞上了冰冷的牆,發出“哐”的一聲。


    這個聲音,怎麽聽起來好像——


    我記得上一次,我似乎也是這樣撞上了牆,發出同樣的哐啷的一聲,可上一次我實在是太緊張了,根本沒有注意到,這個聲音聽起來,好像牆壁是空的一樣。


    不僅是我,裴元修也聽到了,他愣了一下,立刻鬆開了我,伸手摸上了那幅畫。


    一推,還是硬硬的。


    他又曲起指頭輕輕一敲,畫卷的下麵這一次發出了咚咚的聲音,聽起來更像是空的!


    我們兩對視了一眼,似乎都意識到了什麽,我站在他的身邊,屏息看著他伸手將那幅畫輕輕的撥開,驚訝的發現那幅畫背後的牆壁上,竟然有一個暗格!


    裴元修連呼吸都沉重了一下,伸手將那個暗格打開,赫然見到裏麵一個巨大的璽印。


    這顆璽印乃是藍田寶玉,方圓四寸,上覆玉螭虎紐,暗格內雖然光線晦暗,但這顆璽印還是散發著溫潤的光澤,絲毫沒有因此而黯然。


    “傳國……玉璽……”


    裴元修的聲音都在發抖,他輕輕的伸手將那顆玉璽捧了出來,仔細一看,那真的是傳國玉璽!


    傳國玉璽,怎麽會出現在這兒?


    我一時腦子裏完全混亂了,眼角卻落到暗格的另一個角落裏,那裏還有一卷明黃色的卷軸,我疑惑的道:“那是什麽?”


    裴元修一直呆呆的看著手中的玉璽,這個時候才回過神來,看著那個卷軸的時候,他的臉色好像變了一下,但終究壓抑不住內心的好奇,將玉璽又放回了暗格,伸手拿出了那個卷軸,一展開,才發現那竟然是一道聖旨!


    裴元修隻打開看了一眼,頓時臉色慘白起來。


    我站在他麵前,也不知道上麵到底寫了什麽,輕輕問道:“殿下,這上麵——”


    話沒說完,他的手一抖,那聖旨便跌落到了地上,我吃了一驚,低頭一看,聖旨正好在我的腳邊慢慢的展開,我一眼就看到上麵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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