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如伴虎?”他低頭看著我,目光灼人:“你也是這麽想的?”


    我隻笑了笑,沒接他這句話。


    其實,這本來就是大家口中的俗語,卻不知為什麽,他反倒認真了起來,看著我的眼睛道:“為什麽這麽想?”


    我淡淡的一笑,說道:“皇帝高高在上,一句話就能生殺予奪,夫君即使身居高位,不也是這樣嗎?皇帝一高興,賞賜的是高官厚祿,皇帝若不高興,遭遇的隻怕就是牢獄之災,滅門之禍;這樣的旦夕禍福,登高跌重,又有多少人能夠承受得起呢?”


    他看著我,眸子有些發寒:“你這麽說,好像你不希望我做官一樣?”


    “……”


    “難道說,你還希望我是個普通人不成?”


    我想了一會兒,微笑著柔聲道:“其實,當普通人也沒什麽不好的啊。”


    “……”


    我抬眼看了看他陰晴不定的表情,說道:“至少,不會每天都擔心,不知道皇帝什麽時候不高興了,就可能要降罪要大禍臨頭,夫君每天出門,我也不用擔心會你遭遇到朝堂上的陰謀算計。一家人平平淡淡的過日子,多好。”


    他聽著這樣的話,卻反而一點高興的情緒都沒有,臉色微微的沉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兒,臉上浮起了一絲奇怪的笑,說道:“如果我是個窮人呢?每天辛辛苦苦也隻夠吃飽肚子,窮得家徒四壁,也沒關係?”


    我笑道:“心不窮,就好啊。”


    他臉上的笑容慢慢的淡了下來,不再說什麽,閉上眼睛坐在那兒一動不動了。


    我也不知道他是突然生氣了還是怎麽的,也沒有再開口,兩個人就這樣安安靜靜的坐在馬車裏,聽著單調的車輪的聲音,一直回到了州府的別館。


    馬車一停,他便自己撩開簾子走了下去,也沒有回頭接我,而是冷冷的撂下一句“送夫人回房”,說完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我被車夫和周圍服侍的人攙扶著下了車,看著他的背影,微微蹙眉,這時楊雲暉原本站在大門內,正要說什麽,但似乎也看到他的臉色不好看,話也沒說出口,隻是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臉上浮起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這時,袁易初已經進了書房,把門也關了起來。


    楊雲暉抱著手臂走了過來,笑著看著我,帶著幾分戲謔的口吻道:“夫人,你和大人這是怎麽了?早上出門的時候還高高興興的,怎麽一回來就這樣了?”


    “我也不知道。”其實我心裏也有些悶悶的,隻是在外麵,還是要顧全他的麵子,說道:“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他就這樣了。”


    楊雲暉看了看緊閉的書房門,又看了看我,笑道:“我給夫人一個忠告。”


    “什麽?”


    “大人位高權重,要煩心的事情很多,夫人就不要因為一些無謂的小事與大人計較了。畢竟,夫人管的是家中事,不過十幾個人而已,大人管的是天下事,可不是十幾個人能算得了的。”


    說完,笑著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著楊雲暉的背影,又轉頭看了看書房緊閉的房門,心裏隱隱的感到了一種壓抑的沉重,過了很久,才歎了口氣,回房去了。


    。


    袁易初算是和我冷戰了起來,之後都沒有再來看過我,也沒有一句交代的,雖然我和他冷戰隻算家務事,但他在揚州的特殊身份,家務事也變得不一樣了起來。整個揚州別館都陷入了一種壓抑的氣氛中,來往做事的下人們一個個謹言慎行,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就連第二天早上來服侍我的侍女們一個個都小心翼翼的,好像生怕惹我不高興。


    我雖然是不大高興,但跟他們卻也沒有什麽好說的,梳洗完畢之後,因為待會兒要坐船,他們又給我加了一件大氅,一個丫頭跟在身後抱著離兒,便服侍我出了門。


    走到大門外,這裏早已經有車隊候著了,這一次我和袁易初沒有坐同一輛馬車,而是分開的,我也懶得理那些事,便自己上了馬車,車廂裏倒是布置得很妥帖,我抱著離兒坐在裏麵,聽著外麵鬧哄哄了一陣之後,終於開始行路了。


    馬車沿著長街走了半個多時辰,到了碼頭,還沒撩開簾子,就聞到了空氣中江水的腥味,下車一看,眼前一片煙波浩渺,一艘高大的船屹立在眼前,被江心吹來的淡淡的薄霧籠罩著,好像海市蜃樓一般。


    碼頭上各處,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都有衛兵把控,大船的甲板上,也有不少的護衛站著。


    這樣的陣勢,實在有些大了,但袁易初是南下的欽差,倒也不算過分。


    我抱著離兒站在碼頭,風也大了一些,吹得我微微蹙眉,急忙伸手護著孩子,這時楊雲暉從人群裏走了出來,對我說道:“夫人,大人安排你早些上船,好好休息。”


    “大人呢?”


    “還在和揚州府衙的人說話。”


    “哦?”我回頭看了一眼,果然看見另一輛精致的馬車前,揚州府衙的各級官員全都小心翼翼的走上去,朝著裏麵拱手行禮,那些官場的場麵話我也懶得去聽,便點點頭,楊雲暉一揮手,周圍立刻走出了幾個護衛和侍女過來,服侍我上船。


    我正往前走,走到一半的時候,突然聽見身後人群裏傳出了一些異樣的聲音,又回頭看了一眼。


    袁易初這個時候已經下了馬車,那些官員各個都迎上來,臉上全都是諂媚的表情,其中一個官銜最高的官員笑著說了什麽,一揮手,就看見他身後幾個年輕俏麗的女子走了上來,簇擁著一個身材高挑、容貌美麗的女子走到他麵前,盈盈拜倒。


    我蹙了下眉頭,停下了腳步,就聽見江風送來了那個女子柔媚的聲音:“拜見欽差大人。”


    那個官員諂媚的笑道:“大人,這是揚州最有名的舞姬——眉娘,她的舞姿是江南一絕。這一次大人到揚州來,下官等也未能好好的招待大人,就讓她一路服侍大人回京,也可一解大人途中的煩悶。”


    “哦?”袁易初低頭看了看那女子,道:“抬起頭來。”


    那個叫眉娘的舞姬慢慢的抬起了頭,露出一張雪白的瓜子臉,一雙秀眉細如春柳,下麵是一雙含情露目,雖然不是絕色,但卻有幾分江南女子特有的研媚,身姿綽約,浮凸有致,隻站在那兒,衣袂臨風,就透著說不出的誘惑。


    袁易初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看了一眼那些官員:“有心了。”


    “不敢,不敢。”


    他又看了一眼那個眉娘,笑了一下,道:“上船吧。”


    說完,那些官員全都跪拜下來恭送他,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跟在他身後那個玲瓏的身影,沒說什麽,繼續往船上走去。


    。


    上了船,才發現上麵更是別有洞天,不僅有精致舒適的艙房,甚至還有觀看歌舞的大廳,也有處理公務的書房,倒像是將一座宅邸整個搬上了船一樣。


    我一上船,立刻有人過來接應,服侍我進了自己的艙房。


    艙房布置得倒是十分舒適,我將孩子小心翼翼的放到床頭的一個搖籃裏,離兒在馬車裏鬧騰了那麽久,早就已經困倦不堪,吮吸著小指頭不一會兒就睡著了,而我則坐在床頭,隻覺得一身的疲憊。


    靠在床頭,聽著外麵吵吵嚷嚷的聲音,我不知不覺的睡著了,等醒來的時候,卻是被離兒在搖籃裏大聲哭的聲音吵醒的,我急忙走過去把孩子抱起來哄著,已經有侍女在門外輕輕道:“夫人,夫人?”


    我的頭還有些昏沉,隻能抱著孩子又坐回床邊,道:“進來吧。”


    那兩個侍女走進來,看見我麵帶疲倦的樣子,離兒也在哭,急忙問道:“夫人是有什麽不舒服嗎?”


    “沒事。”我笑了笑,離兒剛剛哭大概也是因為一覺醒來沒見著我,所以亂嚷嚷,我抱著她一邊輕輕的拍著,一邊在她耳邊呢喃,孩子倒也乖,很快止住了哭,抽泣著拉著我的衣服,小臉上滿是委屈的神情。


    侍女又問我道:“夫人休息了這麽久,可要用晚膳?”


    我問道:“我睡了很久嗎?”


    “嗯,大半天了。”


    “大半天了?”我轉頭一看窗外,可不是,窗外的天色都已經黑了,船也早已經駛離了港口,潺潺的水聲在耳邊響著,像是江水奏鳴一樣。


    我笑了笑:“我還真的睡了這麽久,難怪肚子有些餓了,也罷,你們給我隨便拿點湯飯上來就行了。”


    “是。”


    兩個答應著,一個留下來照看我,另一個轉身便打開門要出去,剛一開門,就聽見外麵傳來了一陣喧鬧的聲音,剛剛離兒一直在哭還沒注意,好像有什麽人在船艙的那邊說著什麽,我問道:“怎麽回事?”


    那兩個侍女對視了一眼,道:“夫人過去看看吧。”


    看她們的神情,好像有什麽事不好明說,我想了想,將離兒放回搖籃裏,囑咐一個留下來照看孩子,讓另一個跟著我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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