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清清楚楚的看到,那張紙上隻寫了這一次棉衣分大中小各多少件,如何分發給學生等語。


    那學生的臉色已然慘白。


    劉輕寒淡淡道:“上麵寫的,不過是嶽大人隨意記錄的而已。”


    “……”


    “你沒帶小抄進來,這剛剛已經搜過了了;考卷被本官毀了,所有人也都看到了;這張紙上寫的不是答案,本官也知道了。”


    “……”


    “隻是,本官真的很想知道,你是如何在連考卷都沒看到的情況下,就提前知道這一次的考題,是‘心不當則身戮的’。”


    那學生已經站不穩,踉蹌著後退了兩步,一下撞到牆上,整個人像是斷了線的木偶,頹然癱坐下來。


    劉輕寒冷冷一笑,將那張紙箋交給了身後的人,吩咐文書道:“這個考生,要詳盡的記下來,將來皇上問起來,諸位可都是人證,斷不能讓人抵賴過去。”


    “是。”


    他轉身走出考棚的時候,無意中撞了歐陽鈺一下,這人這個時候也完全沒有了之前的倨傲與洶洶氣勢,吊著他這個木偶的線仿佛也斷了,被劉輕寒撞這一下,整個人都懵了一樣靠在牆邊,說不出話來。


    劉輕寒吩咐旁邊的人上來扶著他,又轉頭看了我一眼。


    我一直淡淡的站在旁邊,這個時候對上他淩厲的視線,心情有些沉,勉強笑了一下。


    他也笑了。


    。


    漫天大雪從天上紛紛落下,將整個世界都妝點得一片粉妝玉砌,但即使這樣的顏色,也掩蓋不住一些汙穢的東西。


    這一次考場清查,查出了十幾個涉險舞弊的考生,雖然念在他們是讀書人,沒有上枷鎖鐐銬,但被都尉府的人這樣押出去,也算是斯文掃地。京城的許多老百姓都知道這次科舉出了事,全都圍到了貢院門口,一看到這些人被帶出去,紛紛指責謾罵,罵得他們也抬不起頭來。


    劉輕寒站在旁邊冷眼看著,這時,我扶著傅八岱慢慢的走了過去。


    他一見到傅八岱,立刻轉頭恭恭敬敬的行禮:“老師。”


    傅八岱哼了一聲,道:“你威風了,好好一次科舉,被你攪得烏煙瘴氣。”


    劉輕寒嗬嗬的笑了一聲。


    這一笑,剛剛的肅然冷峻仿佛又一下子煙消雲散了,帶著幾分憨憨的感覺。傅八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似得,冷冷道:“你在西山,別的沒學到,怎麽老夫抓學生的功夫,你倒是學了個十成十?”


    劉輕寒恭恭敬敬的朝他一揖:“老師教的好麽。”


    傅八岱原本還虎著臉,聽見他這麽說,卻也憋不住笑了起來,直搖著頭。我一直站在旁邊看著他們兩的樣子,也沒什麽心情說其他的,附和著笑了兩聲。


    傅八岱笑過了,伸出手去指著他,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古人誠不欺我!”


    這時,外麵又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好幾個羽林衛進來開道,抬頭一看,隻見幾個護衛跟著玉公公匆匆忙忙的走了進來。我們幾個和其他的官員急忙上前,隻見玉公公手裏捧著一隻錦盒,上麵還貼著封條,道:“今日考場之事,皇上已知詳情,舞弊案必會嚴審不貸。然此次科考事關考生寒窗十年,不得延誤,皇上已經擬出了新的考題,諸公立刻恢複考場秩序,重新開考。”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官員齊聲喝道,都紛紛重回自己的崗位,安撫了那些學生,玉公公上前將錦盒交給了傅八岱,便轉身回宮,臨走前問我道:“嶽大人還不回宮?把這裏的事跟皇上,還有皇後娘娘交代一下。”


    我回頭看了看,笑道:“這裏還有些未盡事宜。下官處理完畢,會立刻回宮的。”


    “好。”


    我送走了玉公公,那一邊考場已經響起了第一回鼓點,我和劉輕寒原本也不是考場內的人員,便被傅八岱派人客客氣氣的請了出去。出門的時候,就看見門口還圍了不少老百姓,一見到我們,紛紛議論:


    “這兩位,不就是剛剛在茶樓的嗎?”


    “好像就是他們發現了考場舞弊啊……”


    “那些人真是活該,真讓他們作弊的話,其他的考生可就冤枉了。”


    “對,這兩位大人真是厲害!”


    聽到這些話,承受著周圍讚許的眼神,我和他對視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雪下得更大了,但即使當著寒風吹來,也不覺得太寒冷,旁邊的護衛遞過來一把油紙傘,我剛剛撐起,就看見旁邊的人牽來了他的馬,眼看著他接過韁繩,我突然開口道:“有沒有興趣看看雪景?”


    他愕然的回頭看著我,一時無語,又轉頭去看了看周圍的漫天雪景。


    貢院門口的圍觀百姓已經被人請走散開了,不一會兒,鵝毛大雪落下將地麵又鋪了厚厚的一層白絨,眼前一片粉妝玉砌,寧靜得動人。


    他沉默了一會兒,微笑著點了點頭。


    。


    這一次,我和他是真的輕鬆了,沿著考場周圍在雪地上慢慢的走,身後三排清晰的腳印,卻也顯出了幾分寧靜的氣息。


    兩個人一直都沒有說話。


    但,卻並不顯得尷尬,也許因為剛剛經曆了一番震蕩,現在這樣的沉默反倒讓人覺得很舒服,隻是我的心裏也的確有很多話想要跟他說,思慮了許久,才輕輕道:“對了,你知道皇上這一次新擬的考題是什麽嗎?”


    他轉頭看了我一眼,沒說話,隻是笑。


    我也明白過來。


    回想起當時裴元灝打開他奉上的考題時,眼中閃過的那一道光,我似乎就已經明白了什麽,所以常晴問我考題有沒有定下來的時候,我才會回答得模棱兩可。


    他和裴元灝,是已經早有安排了。


    他牽著馬,一邊往前走,一邊說道:“師傅也說,這一次用我的考題比較合適。雖然……是激進了些,但現在的局勢就是如此,皇上需用雷霆手段才有贏麵。”


    所謂非常之時,非常手段。


    我笑著點了點頭。


    這時,他又轉頭看了我一眼:“那張紙,是皇後安排的,還是太師安排的?”


    我說道:“不都一樣嗎?”


    他回想一下,自己也笑了,道:“難得的是,你居然能從成百上千個學子之中,真的認出他來。難怪老師說你過目成誦,一目十行。”


    我淡淡的一笑:“我,也就剩下這點可用了。”


    一句揶揄,他卻反倒沒有笑,隻是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


    自從常晴上一次在話語中提到了常太師,我就已經發現太師府那邊有了一些動作,畢竟申恭矣這樣的肆無忌憚,加上常晴無子,隻有一個念深在身邊,太師也不可能真的一點後路都不給自己的女兒留;加上,他原本也是三超老臣,目光如炬,看出了朝廷的動向,當然要有所行動。


    這樣一來,朝堂之上的“三英戰呂布”,就真的正式形成了。


    第一步,申恭矣既然想要借此次科考的機會往朝廷裏放人,增強己方的實力,那麽常太師必然要斷他的路;而他們也打聽到了,這一次申恭矣的這個門生也的確有些學識,不像其他那些蠢笨的,需要真的帶小抄才能過關,他必然早已經在腦海中背好了一篇文章,這樣一來,也抓不到他的現行。


    所以,用一張無關緊要的小箋逼他現出原形,雖然有點險,但不失為一個好計策。最重要的是,到頭來,他賴不上我嶽青嬰,也賴不上皇後。


    第二步,就是六部那些官員安插的人——


    我轉頭看著他,他似乎也知道我心裏在想什麽,慢慢說道:“想必你也已經知道,申太傅在六部中人脈極深,如果將來真的到了要議立太子之時,六部官員也會起很大的作用,不趁著這一次削弱太傅的勢力,隻怕將來就真的不好控製。”


    其實從剛剛搜查考場開始,我也已經有了感覺,這個時候才真的說出來——“這一次科舉舞弊,其實是你們的手段,目的有兩個,一是選拔人才,二是削弱人脈?”


    “是。”


    劉輕寒點頭道:“這些考生都是六部那些官員安插進來了,涉及到了考場舞弊,皇上這一次是一定不會姑息,隻要嚴查下去,牽連出幕後的人,雖然皇上會念在他們勞苦功高,不治這些老臣的罪,但就有正當的理由,‘恩準’他們告老歸田,這樣一來——”


    “這樣一來,六部就有不少的位置,虛位以待!”


    “對。這也是這一次皇上會采納我出的題目,作為科舉試題的原因。”


    這一次的科舉考試,也不止是一場障眼法,自古以來多少肱骨之臣都是通過這條路走上天梯的,裴元灝需要的人,也會從這裏來提拔,隻是,他要提拔的,是真的用得的人!


    回想起這一環一環,果然思慮得極周密,隻是——


    “申太傅應該是借出入禦書房的時機,盜取了這一次科舉的題目,但是六部的官員呢?如果真的是申太傅給了他們,應該早有準備,不必到現在才匆匆的帶小抄進來。”


    “……”


    “這一次的主考是傅大學士,他們當然也沒辦法從他的手上拿題目。”


    “……”


    “所以,應該是今天才有人泄露了考題給他們,就是在遇春茶社。”


    “……”


    “但,到底是——”


    我低頭沉思著,連同著今天發生的一切前思後想一番,腦中一道靈光閃過,突然明白過來什麽,轉頭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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