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無欲還是微微笑著看著我,一臉的淡然和無謂,但那句輕得好像風吹過的話卻在我的心裏激起了無盡的漣漪。


    召烈皇後,像我?


    這話怎麽聽怎麽不對。且不說召烈皇後早已經仙逝,就算論年紀也是我母親一輩的人,再怎麽說,也應該是我像她,怎麽可能是她像我?


    這人怎麽連這點道理都不懂?


    可是,看他的樣子,也不是那種會亂說話的人。


    想到這裏,我故意笑了一聲,道:“道長玩笑了。”


    他也笑了笑:“這話,是貧道說誤了。”


    “……”


    “不是召烈皇後像你。”


    “……”


    “而是,召烈皇後像——你像的那個人。”


    “……!”


    不止一次的聽到人說我像召烈皇後,那也並沒有讓我覺得如何,但這一句話,卻讓我的心猛地一跳,震愕不已的睜大眼睛看著他。言無欲還是那樣淡然而從容的微笑著看著我,隻是在長久的注視之後,他似也有些感慨,喃喃道:“你,真的太像了……”


    我隻覺得一瞬間手足冰涼。


    有一種長久以來一直籠罩在頭頂的陰霾沉沉的降下,將整個人都包圍起來,無法呼吸,無法動彈的窒息感,我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但好像下一刻整個人都會被冰冷的風吹得龜裂粉碎一般。


    過了很久,才有些艱難的開口:“你,是誰?”


    他隻是看著我,沒說話。


    “你為什麽會知道——”


    “……”


    “你,是西川的人?”


    看著我驚惶萬狀的神情,言無欲淡淡的笑了笑,道:“貧道今日說得太多了。”


    “……”


    “告辭。”


    眼看著他轉身要走,雖然他停留在我麵前會讓我緊張不已,可真的要離開了,卻更讓我覺得不安。


    這個人到底是什麽身份,又到底知道我多少秘密,我完全不知道。那種對別人一無所知,可自己卻完全在別人的掌控中的感覺,讓我非常的不好受。


    想到這裏,我上前一步:“請等一下。”


    他也乖乖的駐足了,卻並沒有回頭,隻用一頭蒼白的,如風中飄雪的頭發對著我,平靜的道:“嶽大人還有什麽事嗎?”


    “你不是還想找我身上的一個牌子嗎?”


    “……”他倒是一頓,回過頭來。


    跟之前的淡然從容不同,這一刻他的目光也顯出了幾分凝重的看著我:“你——”


    “那個名牌,跟你有什麽關係?”


    “……”


    “為什麽你要找它?”


    不知為什麽,聽到我說了這兩句話,他反倒又從容了起來,深邃的目光注視著我,上下的打量了一番之後,微微一笑:“嶽大人,有的時候,人未必要活得那麽清醒。”


    “什麽?”


    他慢慢的走過來,居高臨下的看著下麵,這個露台不高,卻也足夠能看到皇宮中的太多景致,包括遠處忙碌著走來走去的宮女太監,小得好像一隻手就能將這一切都遮擋起來。言無欲慢慢的說道:“你像她,未必是一件好事。”


    “……”


    “你看這宮裏這麽多的人,終日碌碌,有多少人知道自己為何而活?又有多少人去想過,自己要如何而活?”


    “……”


    “可他們,不也活得好好的?”


    “……”


    “知道得越多,不一定就會越快樂。”


    “……”


    “難得糊塗,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


    這些話,都是曾經我對在努力學識字,勤奮上進的劉三兒說過的,明明我在對他說的時候,是那樣的真誠誠懇,全心全意的為他好,可現在這些話自己聽起來,卻覺得說不出的氣惱。


    真是諷刺。


    我似乎能明白,那個時候他的心情是如何。


    於是,我冷冷一笑:“果然,一刀紮在別人的身上,自己說得再心疼,也不會痛。”


    言無欲一怔,愣愣的看著我。


    我近乎尖刻的說道:“看來,你知道的已經夠多了。可是,你知道了那麽多,卻勸導人不要活得太清醒。你覺得這樣的話,有說服力嗎?”


    言無欲被我這一句話刺得,怔怔得半天都沒有接上話,過了許久,才有些勉強的一笑:“貧道還從來不知道,集賢正字除了筆頭鋒利,原來口舌也不逞多讓。”


    “見笑了。”


    “既然嶽大人想要知道得更多,”他慢慢的轉過身:“為何不自己去尋找答案呢?”


    “……”


    我這一回,卻是被他將了一軍。


    的確,既然自己不想糊塗,就應該自己學清醒;既然自己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就應該自己去尋找答案。


    看著我一時愕然的表情,言無欲半回頭,輕輕的道:“貧道告辭了。”


    說完,便離開了。


    我還一直站在露台上,有些回不過神的看著他的背影仿佛被風吹走了一般,空蕩蕩的長廊上隻留下暮色降臨後慢慢湧起的寒意,浸人肌骨。


    自己去……尋找答案?


    我慢慢的回過頭,看向遠處已經沉沉的天幕,在雲和山的那一端,曾經有我的過去,我的秘密;也許,有離兒;也許……


    有這些連我也解不開的謎。


    可是,豎在眼前的還有著九重三殿,這衝不破的紅牆,我要如何,才能去找到我的離兒,找尋那些答案?


    。


    在露台上站了許久,一直到天色都有些晦暗,全身都被風吹涼了,我微微哆嗦了一下,轉身準備離開。


    可就在剛要走下台階的時候,看到長廊的另一頭,慢慢走過來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南宮離珠。


    國喪期間,她穿得並不如過去的華貴,可在暮色沉沉中,還是能看到耀眼的金絲銀線纏繞著這位傾國傾城的美人,一路走來,幾乎將暮色都點亮了。


    我的眉心微微一蹙,站在原地不動。


    她一直走了上來,並沒有立刻開口,而是看向了遠處,宮中各處都已經開始掛起了燈籠,星星點點的,給人一種置身天河的錯覺,她在我身邊慢慢道:“在這兒看什麽?”


    “……”


    “看你的女兒嗎?”


    我的心因為她提起離兒而微微的顫抖了一下,轉過頭去看著她。


    拒馬河穀中我對她的“見死不救”,雙方就算沒有撕破臉,但也已經差不多了,倒也不必如過去那樣虛情假意的請安問禮:“你還記得,我的女兒。”


    “其實,本來已經快要忘了。”


    “……”


    “不過今天看到那個孩子,就又想起來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慢慢的轉過身來看著我,一字一字的道:“什麽,都想起來了。”


    不知為什麽,對上她的目光,我突然有一種莫名的寒意湧上心頭。


    我是恨她的,這些年來從來沒有間斷,也沒有改變過的恨;我也知道,她恨著我,因為裴元修,因為我帶給她的那些“屈辱”,我和她來來回回,也這些年來,對於對方,早已經熟悉。


    可看著她現在的眼神,卻讓我有一種陌生的戰栗感。


    這是我從來沒有在她身上感覺到的。


    就在這時,露台下傳來了一陣有些雜亂的腳步聲。


    還未走近,就聽見了水秀和蕊珠的聲音,兩個人都在喚著我們,一看到我和南宮離珠站在露台上,忙忙的跑了上來。水秀立刻過來扶著我:“大人,你怎麽還在這裏吹風啊?仔細著涼了。”


    說完,她才像剛剛看見南宮離珠似得,草草的行了個禮:“奴婢見過麗妃娘娘。”


    南宮離珠隻是冷冷的看著她,眼中透出了一絲陰狠,那蕊珠丫頭倒是機靈,忙上前來道:“娘娘,您怎麽還在這裏。皇上剛剛去了玉華殿,看不到娘娘,正在生氣呢。”


    “哦?”


    南宮離珠一聽,春柳般的眉尖微微的挑了一下,眼角撩了我一眼。


    我沒說話。


    她冷笑了一聲,由蕊珠扶著慢慢的往下走去,一邊走一邊悠悠道:“我還當皇上今夜是要留在靈公主那兒呢。”


    “嘻嘻,”蕊珠用不大不小,剛好可以讓我們聽到的聲音道:“到底,隻是個公主啊。”


    眼看著他們走遠了,我站在露台上還沒動,倒是水秀氣得嘟起了嘴:“什麽嘛!”


    我沒說話,隻慢慢的沿著台階往下走。


    水秀趕過來扶著我,她還有些氣不過,正要罵罵咧咧的說什麽,我低聲道:“水秀,回去盯著玉華殿。”


    水秀聽得一愣:“怎麽了,大人?小福子不是一直幫咱們盯著那邊的嗎?”


    “不夠。叫上小福子,再讓他找幾個小太監。”


    “怎麽了?是有什麽事嗎?”


    “……”


    我想了想,搖了搖頭。


    這些日子,自從發現南方的事可能跟洋貨,跟海外有些往來,我幾乎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一邊,對於南宮離珠,自申柔倒台之後,她就一直安安靜靜的,雖然明知道這種安靜隻是表麵,也許隱藏著更大的暗湧,可因為別的那些事,也多少讓我有些放鬆。


    剛剛,她那句不輕不重的話,卻讓我有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不管那些事如何,眼前,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我和南宮離珠之間,遲早都有一場較量,有一個決斷,但在事情結束之前,誰也不知道,誰死,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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