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木木的站在大門口,看著他們倆都有些驚惶的眼神。


    什麽消息,讓他們兩個人都這樣?


    不僅是他們倆,就站在裴元豐身邊的薛慕華,還有聞聲上前的韓氏姐妹都感覺到了什麽不對,順著他們的目光看過來,一時間我被那些目光注視著,明明還什麽都沒有發生,卻似乎已經有了窒息感。


    下意識的,我輕輕道:“出什麽事了?”


    這一聲問出口,他們兩又幾乎同時低下了頭,看向了手中的信箋,仿佛還想確認一下那個消息是否是真的,還是自己看錯了。


    我越發的不安起來,朝他們走近一步:“到底出了什麽事?”


    那種奇怪的氣氛讓周圍的人都有些不安了起來,薛慕華小心的攀著裴元豐的手臂看了看那張信箋,似乎還不盡明白,疑惑的輕聲道:“這個消息,有什麽要緊的嗎?”


    裴元豐沒說話,反倒是看向了對麵的裴元修。


    我的眉心都擰了起來,轉過頭去。


    這個時候裴元修已經恢複了一些平靜,隻是臉色還有些蒼白,他的眼睛深黑,看著自己手中的那張信箋,看了很久,終於抬起頭來對上了我不解的目光,輕輕道:“青嬰。”


    “嗯?”


    “你——還是你自己看吧。”


    說完,他將信箋遞給了我。


    我心中滿是疑惑,卻有些不安。剛剛從他們看到那個消息的表情,我甚至感覺到他們誰都不想讓我知道這個消息,但現在裴元修卻直接將信箋都給了我,更讓我感到,這裏麵所傳遞的消息絕不尋常!


    想到這裏,我伸出的手指尖也有些微涼,還是立刻接過了那張信箋。


    這果然是他們的傳信使所傳來的消息,對於他和裴元豐這樣地位的人,自然需要知道各方麵所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往往一些事的成敗就在一些最微小的細節上,而我接過那張信箋,才發現上麵所寫的,全都是從附近州府傳來的消息。


    我草草的瀏覽了一遍。


    上麵用很簡單卻詳盡的字句,傳述了裴元灝這些日子的一係列舉措。


    我才知道,在我南下的這段時間,他並沒有閑著,而是立刻製定了一係列新政,並且從京城開始往各地頒布旨意實施,不僅免除了因東察合部長期騷擾而飽受戰火煎熬的河湟地區的人民一年的徭役,還在河南府,徽州等地實施了新的攤丁入畝的賦稅製度!


    看到這裏的時候,我的手都顫了一下。


    新的賦稅製度,他果然著手了!


    我還記得,當初我把這個想法告訴他的時候,他也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隻是因為申恭矣等老臣的阻攔,新的稅製被暫時擱置;在申恭矣倒台之後,我的全副精力都投入到了如何能出宮,找離兒這些事情上,而完全沒有再去注意朝堂上發生了什麽事。


    原來,裴元灝還沒有忘記。


    從信箋上的消息看來,新政雖然仍然遭到了士紳和地方豪強的強烈反對,但因為朝堂上最大的阻力已經消失了,所以實施起來有些困難,卻並非寸步難行,並且可以想見,在將來,會越加順利。


    看到這裏,我的心中也浮起了一絲快意。


    當然,我並不認為這是我的功勞,說到底,我隻是在中間傳了個話而已,提出新稅製的人是輕寒,願意冒天下之大不韙實施新稅製的人是裴元灝,看來,他們兩應該是達成了一致,才能讓新稅製這麽快的推行下來。


    想到這裏,我不由淡淡的笑了笑,隻是笑容中,多少有些苦澀。


    他終究,是會成功的。


    他沒有選擇我,而選擇了他的夢想,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他已經一步一步,越來越靠近自己的夢想了。


    我……真的為他高興。


    隻是——


    這些消息,雖然對於如今,甚至將來的天下大勢,都會有相當的影響,但似乎還不至於讓裴元修和裴元豐像剛剛那樣失態。


    這樣想著,我又將那張紙箋從頭到尾巡梭了一邊,才發現那張紙的最下角,幾乎被我的手指掩蓋的地方,還寫著一行不起眼的很小的字,顯然,探聽消息並傳信的人都不認為這是個太重大的事,所以將它放在了最後,並且隻用短短的幾個字便描述了出來。


    可是,那幾個字,卻像是針一樣紮進了我的眼睛裏——


    長公主指婚戶部尚書劉輕寒。


    。


    烏雲密布的天空閃過了一道刺眼的白光,仿佛將整個天地都要劈裂開來,隨之而來的,是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讓每個人都震了一下。


    是春天的第一道驚雷。


    而隨著天空那一道白光閃過,我的眼前也閃過一道白光。


    白光裏,什麽都看不到,隻有那幾個字,還像是紮進我眼睛裏的針一樣,不僅清楚,而且還有幾乎讓人窒息的痛楚。


    長公主指婚戶部尚書劉輕寒……


    指婚……


    劉……輕寒……


    指婚……


    指婚!


    我站在那裏,一動不動,沒有說話,甚至沒有任何表情,隻是不知過了多久,那道幾乎讓我失明的白光才慢慢的褪去,而我,仿佛也才恢複視覺,聽覺,觸覺一般,感覺到有人扶著我的胳膊,裴元修和裴元豐那熟悉,卻好像遙遠得從天邊傳來的聲音響著——


    “青嬰?青嬰!”


    “……”


    我又低頭,看了看那幾個紮眼的字,終於慢慢的收攏痙攣的指尖。


    看到我有了動作,裴元修卻仿佛更擔心了一樣,抓住了我瘦弱的胳膊用力的捏了一下:“青嬰!”


    “……”


    我有些茫然的抬起頭來看著他,又看了看旁邊同樣滿臉關切神情的裴元豐,想了想,點點頭:“嗯。”


    他們兩聽到我的聲音,卻絲毫沒有放心,這個時候他們也都看出來了,我還能“嗯”出那一聲,並不是我的平靜,而是已經到了失神的地步,連自己到底在做什麽都不知道了。


    裴元豐小心的道:“你,沒事吧?”


    “……”


    我茫然的定了一會兒,然後搖頭,倒不是不想回答他,隻是還沒開口,就能感覺到自己的喉嚨好像在發抖一樣,完全失聲說不出話來,全身的血液已經不知道流到哪裏去了,隻覺得頭發脹,好像脹得要裂開了一樣,那種感覺讓我想要嘔吐,卻又吐不出來。


    想了又想,才鎮定的開口,隻是聲音已經在一瞬間全都啞了:“你,一路順風。”


    “青嬰?”


    “我就不遠送了,我……我有點……不舒服。”


    裴元修從善如流,扶著我的胳膊將我攬進懷裏,我說不出話,也沒有力氣去抗拒推開他,靠進他胸膛的時候整個人身上的骨頭都像是要軟爛了一般,呼吸有些困難,卻還是抬起蒼白的臉對他道:“我,我想休息一下。”


    “我立刻送你回內院。”


    “不要。”


    “啊?”


    “離兒在,不回那兒。”


    “那你——”


    “隨便找個地方給我——拜托……”


    我越說越艱難,臉色也越來越難看,裴元修還想要說什麽,但看到我蒼白的臉色,便立刻說道:“好,我陪你過去。”


    他說著,又轉頭看了看裴元豐,這個時候我已經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了,隻勉強看到裴元豐的臉色凝重,長久的注視著我蒼白的臉,終究對裴元修點了點頭,又說了一句什麽,裴元修好像答應了一聲,對著他們做了一個手勢,裴元豐便帶著薛慕華,和隨行的那些人轉身走了出去。


    。


    我看到的,就隻是他走出大門的背影。


    等裴元豐帶著人走出去之後,我便轉過身準備往回走,可是才邁出一步,已經失去知覺的腳就這麽一軟,整個人狼狽的從樓梯上栽倒下去。


    當我的下巴磕在雨地裏,一陣生冷的水濺了一臉,我整個人都摔懵了,傻傻的趴在地上,連爬起來的力氣和意識都沒有了,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的骨頭,甚至比起那天夜裏,更無助,更絕望。


    雨水濺了滿臉,冷的,滾燙的,混在一起流淌下來,微微的腥味刺激得我整個人都抽搐了起來。


    我以為我會昏過去,誰知沒有。


    也真的是因為藥老說的以毒攻毒,在解毒之後我的身體好了太多,元氣恢複得那麽好,以至於到了這個時候,竟然要清醒的麵對所有的痛苦、煎熬,和絕望。


    。


    裴元修抱著滿身雨水和泥濘的我走進了一間屋子,小心翼翼的將我放到床上,然後立刻讓人進來服侍我換衣服,我乖乖的任他們給我擦洗幹淨,換上了一套舒適的便褸,等所有人都退出去之後,門還開著,裴元修就站在門口。


    他的目光顯得很沉重,看著我的時候,那種謹慎和小心,仿佛擔心下一刻他的呼吸都會將我擊碎一般。


    我坐在桌邊,想了很久,低聲道:“你……你去忙你的吧。”


    “青嬰……”


    “我還是想一個人呆會兒。”


    “……”


    “你去忙吧。”


    “……”


    “真的,我沒事。”


    “……”


    他看了我一會兒,沒再說什麽,轉身往外走去,就在他一轉身的時候,我突然又想起了什麽,啞聲道:“離兒那邊,請若詩小姐幫我照顧一天吧。”


    他回過頭看著我。


    我勉強道:“今天,我可能沒辦法去內院了。”


    他點點頭:“離兒的事,你盡可以放心。”


    “……”


    “我隻是擔心你。”


    我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隻見他的臉色越發蒼白如紙,似乎比起我來也並沒有好太多,說完那句話之後,他轉過身軀,慢慢的離開了。


    而我,就坐在屋子中央的桌邊,一動不動,就這麽一直的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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