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裴元修的意思,我多少也明白。


    他希望這七天時間,我完完全全的屬於他,沒有別人的打擾,我也不要再去想其他的人,在我們新婚燕爾的這一段日子裏,徹徹底底的放空自己,做一回他的女人。


    我沉默了一會兒,看著他溫柔如水的眼瞳那期冀的眼神,終於輕輕的點了點頭:“嗯。”


    他的臉上立刻浮起了欣喜的笑容。


    不過,趁著他沐浴梳洗的時間,我還是去看了離兒。


    從昨天早上到現在,我就一直沒有見到我的女兒,雖然知道她一定得到了很好的服侍照料,但和藥老擔心裴元修的心情是一樣,為人父母,隻會害怕自己的孩子有一絲一毫的委屈,而永遠不會放心的。走到他的房間外,正好看見兩個丫頭在外麵小聲的敲門:“離小姐,小姐,該起床了。”


    “我不,你們不準進來!”


    屋子裏傳來了她任性的聲音,兩個丫頭還想說什麽,就看到我走了過去,急忙俯身行禮:“夫人。”


    我點點頭,也沒多說什麽,便直接推門走了進去。


    屋子裏沒點燈,當然現在時辰也不早了,亮堂堂的屋子顯得有些空蕩蕩的,隻有床上的棉被拱起了一個大包,是離兒把自己從頭到腳都包在了裏麵。


    她聽到有人推門進來,立刻掀開被子,大聲說:“好大的膽子,你們敢——”


    話音在一看到我的時候,立刻禁住了,這丫頭眨了眨眼睛,突然又撩起被子將自己裹了起來。


    我微笑著走過去坐到床邊,柔聲道:“怎麽了離兒?這麽晚了還不起來,是要變懶蟲嗎?”


    “……”


    “離兒?怎麽了?娘你也不理了。”


    “……”


    “你是不想見娘嗎?”


    “……”這一回,她沒有沉默太久,就看到被子裏裹著的小腦袋輕輕的晃了晃,然後被子被她自己慢慢的拉了下來,蓬亂的頭發下,我的女兒睜大著一雙格外明亮的眼睛看著我。隻是我意外的發現,她的眼睛有些紅血絲,好像是沒睡好似得。


    我輕輕的伸手理了一下她的頭發,柔聲道:“離兒怎麽了?昨天沒睡好嗎?”


    她還是沒說話,就這麽看著我。


    這一回,我發現不僅是她的眼睛發紅,連鼻頭也有些微微的發紅了起來,急忙伸手將她抱進了懷裏,柔聲道:“怎麽了?離兒?受什麽委屈了,告訴娘。”


    她憋了憋嘴,我以為她要哭了,可她卻沒哭,隻是睜大眼睛看著我,看了好一會兒之後,伸出兩條小胳膊摟住了我的脖子,整個人像貓咪一樣窩在我懷裏。


    一時間,焦慮和心急都被女兒這一番親昵擊潰,我隻覺得心都軟了,雙手環抱著她,輕輕撫摸著她的脊背。


    “娘……”半晌她才開口,也許是因為窩在我懷裏的緣故,聲音有些悶悶的:“娘和阿爹,昨天成了親了,對嗎?”


    “嗯。”


    我以為她還要說什麽,可這丫頭問了這一句之後就沒有再說話,我低下頭,看著她微微發紅的眼角和顫抖著的睫毛,和新婚之前她來我的房間感覺一樣,還是那麽的落寞委屈。我想,大概是因為她的心裏還無法完全接受我和裴元修的婚姻,就算我再三跟她保證,婚後一切都和從前一樣,我和裴元修隻會更疼愛她,但這個年紀的孩子總是敏感的,稍微一點的變化都會讓他們不安,更何況是這麽大的事。


    想到這裏,我更緊的抱著她,柔聲安撫道:“離兒不要害怕,娘不管嫁給誰,離兒都永遠是娘最重要的寶貝。娘永遠都會愛你,保護你的。”


    離兒抱著我的脖子,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輕輕的鬆手,退開了一些望著我,半晌,我聽見她帶著濃重的鼻音道:“離兒,也想保護娘。”


    我一愣,立刻,一陣暖流湧上心頭。


    我又緊緊的抱住了她,在她蘋果般的臉上留下一吻,這時門外走來了一個侍女,小聲的說道:“夫人,公子的馬車已經在門口等候了。”


    我遲疑了一下,離兒卻已經放開了我,雖然放開了我,看我的眼神卻分明是不舍的,我便盡量溫柔的安撫她:“娘跟你阿爹出去一會兒,很快就會回來的。離兒在家要乖,好好吃飯睡覺,不要任性,好不好?”


    她輕輕的點了點頭。


    我又看了她一眼,溫柔的撫摸了一下她的發心,便起身走了出去。外麵的那些侍女都小心謹慎的候著,我想了想,駐足問那兩個照顧離兒的侍女道:“昨夜離小姐去哪裏玩了?是不是很晚才回來睡覺?”


    “回夫人的話,離小姐昨天隻去了江邊看焰火,焰火完了之後,不到戌時三刻,小姐就回來說要休息,奴婢們服侍她寬衣睡下之後,離小姐就沒有再叫過奴婢們了。”


    這樣啊……


    我點了點頭,又叮囑道:“這幾天你們照顧離小姐,要細心一些。”


    “是,夫人,奴婢知道了。”


    。


    等交代完離兒的事,我便走到了大門口,果然馬車已經在那裏等著了。


    隻是一輛馬車,並不是像過去出行那樣一隊馬車,而且周圍幾乎也沒有服侍的人,隻有一個車夫站在那裏,恭恭敬敬的朝我行禮。我剛一走過去,簾子就從裏麵被撩開,裴元修穿著一身雪白的長衫坐在裏麵,微笑著看著我。


    不知為什麽,昨夜他明明——幾乎沒怎麽睡過,可現在整個人卻顯得精神煥發,眼睛格外的亮,比平日看起來更加俊美了一些。也許真的如他所說,人逢喜事精神爽,一看見我站在車外,他的臉上立刻露出了溫柔的笑容,朝我伸出手:“青嬰,來。”


    我看著他,也笑了笑,朝他伸出了手。


    接下來的日子,正是如他所願。


    他會帶著我整天的駕著馬車在街上閑逛,去每一家酒樓吃招牌的菜,喝窖藏的酒,一邊聽說書人口中的秦皇漢武,唐宗宋祖,聽得我流連忘返;他也會帶著我去集市上最擁擠的地方看熱鬧,和過年的時候一樣,吃那些簡單而廉價的小吃,看街邊人賣藝耍出的精彩技藝,吞火、戲獅、銀槍鎖喉、胸口碎大石,看得他目瞪口呆。


    過了寒食節,天氣已經陣陣轉暖,春風又綠江南岸,隨之而來的就是花開盛景,他也會帶著我去賞花,遊園,聽折子戲,品碧螺春。


    這裏的人認識我們的不算少,經常走到一個地方都會被人偷偷的打量,也會有名流前來巴結,每一次他都坦然的在所有人麵前牽著我的手。在江南,他是王者,而我,就是王者身邊的女人。


    我還從來沒有過過這樣的日子。


    過去,應該說自從踏上入宮的路那一天開始,我幾乎每一天的精神都是緊繃的,隨時都在防備和警惕,唯一寧靜的日子是……,但那似乎已經成了前世的記憶,如今的生活,是前所未有的安逸而閑適。


    也許,對於很多人而言,這樣的生活,真的是完美了。


    。


    一轉眼,六天過去了。


    這天一大早,他又將我拉到馬車上,我不知道今天他又要帶給我什麽“驚喜”,看什麽精致的風景,品什麽精美的菜肴,問他他又不說,隻神秘的笑說“到時候就知道了”,我也懶得再問,便靠坐在車裏,隨著車廂搖搖晃晃的,倒又有些懨懨欲睡了。


    可是,就在我幾乎快要瞌睡過去的時候,馬車停了。


    “青嬰。”


    我睜開眼,就看到他已經跳下了馬車,正站在下麵朝我笑著:“來。”


    人還有些懵懂,我也聽話的朝他伸出手,被他抱著下了馬車。剛一站定,就感覺一陣濕潤的風迎麵吹來,頓時讓人精神為之一振,轉頭一看,看到了周圍的一片綠色的汪洋,仿佛無邊無際一般蔓延了整個天地,隻剩下我和他這一處。


    定睛一看,那竟是江邊的蘆葦叢!


    我和他,正站在一個古舊的渡口,似乎已經無人再用,安靜得隻剩下風吹過蘆葦叢的沙沙聲,前方一座棧橋,橋頭停靠著一艘小小的烏篷船,船家正撐著竹篙候著。


    我驚訝的睜大了眼睛:“這是——”


    他微笑著看著我:“願不願意跟我一起遊船?”


    我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隻看著周圍那無邊的蘆葦叢,遮天蔽日一般,隨風掀起陣陣綠浪撲打在周圍,遠處傳來了江水潺潺的聲音,和空氣裏淡淡的水腥味,一切都是那麽的熟悉,又好像隔世的記憶一樣陌生。


    半晌,我抬起頭看著他,輕輕的點了一下頭。


    他微笑著帶著我走上棧橋,被那船夫小心的扶著下了船。我還是第一次和他一起坐這樣的小船,雖然小,但裏麵卻是五髒俱全,小桌,坐褥,桌上還擺著精致的茶點,等到船夫一撐竹篙,小船晃晃悠悠的離開了棧橋,卻並沒有駛向江心,而是沿著岸邊的淺水處慢行。


    我和他這樣相對而坐,看著外麵巍巍青山緩緩的遊移,品著香氣四溢的茶,倒是非常的舒適。


    半晌,我對他笑道:“你打算今天就這麽看風景?”


    “當然不是。”他微笑著看著我:“今天還有好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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