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時間,我們都守在靈堂上,供奉著正覺的靈位。


    白天的時候,會有許多的賓客前來吊唁,自然也都是蜀地的大人物,全都由顏輕塵和顏老夫人接待應酬,有的時候,在紅姨的牽引下,我也會和一些人晤麵。


    到了晚上,有的時候我也會守靈,但因為身體原因,還是會被裴元修難得的黑著臉趕回屋裏休息。


    大多數時間,夜間靈堂上隻有顏輕涵會一直守著,大管家李過也要守在那裏,處理一些事情。


    就這樣,時間匆匆的過去了。


    這天一大早,我剛到靈堂上的時候,就看到李過和紅姨已經指揮著那些侍從丫鬟們裏裏外外的忙碌著,又來了一批賓客前來吊唁。


    而我一出去,就看見坐在一旁的鐵玉山。


    他一見我,也立刻站起身來,規規矩矩的朝我行禮:“大小姐。”


    “鐵伯伯,你也來了。”


    “是。”他點頭答道,又看了我一眼,眼中帶著幾分欣賞和喜悅:“聽說大小姐在年寶玉則幾番調度,就打退了東察合部二十萬大軍。大小姐,真是英雄啊!”


    我聽得有些發笑,道:“鐵伯伯今天是來說書的?什麽英雄不英雄的。”


    他也被我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抬起頭來看著我的時候,還是很認真的說道:“老鐵是真的高興。夫人若泉下有知,知道大小姐此番作為,一定會非常欣慰的。”


    一聽他提起我娘,我的笑容不由自主的一滯。


    胸口頓時感覺到了一涼。


    鐵玉山也立刻感覺到了我的異樣,輕聲道:“大小姐,怎麽了?”


    “鐵伯伯,我娘她——”


    我的話沒說完,自己反倒停下來,回頭看看周圍,倒是高朋滿座,李過和紅姨帶著人倒也應酬得井井有條的,顏輕涵仍舊和之前一樣跪在靈前,慢慢的往長明燈裏添油。


    似乎完全沒有人注意到我們這邊。


    我想了想,還是說道:“也沒什麽。”


    鐵玉山看了我一眼,倒也沒有多問,隻輕輕的點了一下頭,便又坐了回去。


    |


    一個上午很快就忙碌過去了,等到了中午,紅姨見我臉色不太好,特地讓小廚房把膳食送到了我的屋裏,用過飯之後,我也沒有再回靈堂上,而是在屋裏休息了一個下午。


    到了快交酉的時候,我才走出房門。


    裴元修陪在我身邊,柔聲道:“要不要去吃點東西?”


    我搖搖頭:“就是覺得有點悶,我想出去走走。”


    “出去?”


    “嗯。這些天都在顏家,白天供奉靈堂,晚上也在家裏,有點悶。”


    他看著我,倒像是有些意外,但立刻微笑道:“其實你就是該走動走動,看你的臉色,多蒼白。”


    他說著,用手擰了一下我的下巴。


    我立刻笑著伸手拍開了他的手。


    這時,離兒也跟著跑了出來,牽著我的衣角,又扯了一下裴元修的衣袖:“娘,阿爹,我跟也要跟你們一起出去。”


    我問道:“你知道我們要出去做什麽,你也要跟著?”


    她眨巴眨巴大眼睛,可憐兮兮的說道:“你們肯定是出去吃好吃的。每天都隻能吃青菜蘿卜,離兒都快變兔子了。”


    我和裴元修一聽,都笑了起來。


    這些天要供奉正覺的靈位,自然整個顏家都是齋戒茹素,別人尚可,但離兒年紀太小,對她來說有些太清淡了。於是我看了裴元修一眼:“銀子可要帶夠啊。”


    裴元修看著我:“你真要帶她出去——”


    我淡淡笑道:“連無畏吃肉喝酒,正覺大師都容得下,更何況這麽一個小丫頭?他補的雖然是大乘的經,人還是小乘的人。外麵的那些是三淨肉,離兒吃得的。”


    裴元修點點頭:“好吧。”


    說著我們便往外走,剛剛出了大門,就看到對麵的側門裏走出了幾個人來,卻是劉輕寒和聞鳳析,他們身後還跟著幾個人,但明顯是顏家的侍衛。


    一看見他們,離兒立刻大聲嚷嚷著:“三叔,三叔!”


    一邊喊著,一邊高興的跑了過去。


    劉輕寒像是沒有料到會在這裏遇見我們,一時愣了一下,等離兒都跑到他麵前了,他才慢慢的露出了一點笑意:“離兒。”


    “三叔,你們去哪兒啊?”


    “我,我們想出去走走。”


    “真的?正好,我和娘,還有阿爹也要出去走走。我們一起好不好?”


    劉輕寒聽著,抬起頭來,我和裴元修已經走了過去。


    這幾天因為正覺的供奉,我們大家各忙各的,劉輕寒和聞鳳析不是顏家的人,卻又被顏老夫人嚴加看管著,自然不會讓他們到靈堂上來“搗亂”,所以這一下,倒是這些天來我們第一次見麵。


    我看了看他臉上那冰冷的麵具,道:“幾天不見,劉大人都在忙什麽啊?”


    他淡淡的笑了一下:“閑著。”


    “我以為劉大人和顏輕涵,你們會有很多話說。”


    “的確是。”


    “……”


    “不過,說來說去,也是幾年前的事,終有說完的時候。”


    “哦……”


    他的態度,還有他的神情,和之前,幾乎也完全沒有什麽差異。


    不冷不熱,不近不遠。


    再想要從他的眼中看出什麽來,也隻覺得一片茫然。


    不過——其實他的話倒是提醒了我,顏輕涵就算要跟他說一些往事,也不過是幾年前他們之間的事,至於我和他之間,知道的,隻有我和他而已。


    想到這裏,我淡淡的垂下了眼睫。


    裴元修這時問道:“劉大人這是——”


    “我和鳳析想在成都逛逛,看看這裏的風景,不過——”他看了身後的那幾個人一眼,含笑不語。我便對那幾個人說道:“劉大人跟我們一起出去,你們退下吧。”


    那幾個人對視了一眼,應了一聲,便退下了。


    我們幾個人索性結伴,正要出去,便聽見旁邊一個銅鑼般的聲音,是無畏和尚大步的走了過來:“大小姐,你們要出去,難道不帶上灑家嗎?”


    我對著他笑了起來。


    |


    我們就這麽出了門,也沒套車,但走在大街上還是有些引人注目,尤其裴元修和聞鳳析兩個人是風度翩翩的玉麵公子,格外引得那些大姑娘小媳婦駐足偷看,就連兩邊樓上,掉下來的竹竿都有不少。而劉輕寒臉上那詭秘的麵具,引得不少人側目相看。我們幾個也算坦然,離兒倒是無知無覺的,牽著劉輕寒四處跑,指著這個也要看看那個也要聞聞,嚷嚷得大家都頭疼。


    最後,還是裴元修給她買了一串糖葫蘆,才堵住了這丫頭的嘴。


    走了一會兒,大家都有些累了,正好看見前麵一家酒樓,裝飾得十分富麗堂皇,剛走到門口就聞到一股清冽的酒香,店小二匆匆走下來,朝著我們熱情的道:“幾位貴客,裏麵請!”


    我笑道:“咱們進去坐坐,吃點東西歇歇腳吧。”


    大家都點點頭,便跟著那店小二走進去,上了二樓,找了一處靠窗的安靜的位置,大家坐下來,先讓上一些茶點喝著。


    我靠在窗邊,看著下麵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輕輕道:“成都比我過去離開的時候,可真是變了好多。”


    裴元修笑道:“和你小時候比,有什麽不同?”


    我想了想,道:“原來這樓沒這麽高。”


    周圍的人一聽,都笑了起來。


    這時,我又看到了牆上掛的水牌,這家酒樓倒是齊全,蜀地有名的好菜都寫到了牌子上,不過我叫來店小二,還是隻是點了一桌齋菜,唯一給離兒點了一盅開水白菜,也是淡淡的,劉輕寒他們大概也知道我還顧忌著正覺的事,倒也沒有多說什麽。


    不過,我點的雖然是齋菜,卻也是非常精致的菜肴,尤其那開水白菜,最是費工夫費火候的。


    劉輕寒在旁道:“看來今天要多謝夫人的款待了。”


    裴元修笑道:“花銀子的還不是我。”


    大家都笑了起來。


    這些日子因為之前打仗,後來又出了佔真和正覺的事,大家都沉悶得很,現在終於有了一點笑聲,倒是讓每個人的臉上多了一分生氣,我覺得胸口也沒那麽悶的,隻是熱得慌,便用小手絹輕輕的給自己的扇著風,笑道:“其實酒樓裏的東西,不過哄哄嘴巴,我倒是記得有一些小巷子裏藏著不少好吃的東西,但不是本地人,可都找不著的。”


    “哦?有些什麽?”


    “我記得,在城門口有一家賣豆腐腦的,味道特別好。不過你們可吃不了。”


    “為什麽?”


    “因為那豆腐腦,不是甜的,也不是鹹的,而是辣的。”


    裴元修是北方人,劉輕寒過去是南方人,他們大概也隻吃過鹹甜兩種口味的豆腐腦,第一次聽說還有辣味的,都大為稱奇。我又接著道:“還有一家買鬆子糖的,就在離這裏不遠,老板是個瞎子,每天晚上做那麽幾斤,白天擺出來賣,賣完了就關門,絕不多做。很多人想吃又買不著的,隻能第二天早上去排隊了。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


    裴元修道:“有沒有的,待會兒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想了想,突然道:“反正現在還沒上菜,我去看看。”


    他一聽,愣住了:“青嬰,你現在去?”


    “離這兒不遠,我去看看就回來。你們先喝著茶吧。”我一邊說一邊站起身來,又笑著對無畏和尚到:“無畏叔,你陪我一起去吧,小時候你不是也經常帶我去那邊玩的嗎?”


    他一愣,立刻跟著起身:“是,大小姐。”


    我拍了拍離兒的頭,許諾她過一會兒給她帶好吃的回來,便和無畏和尚一起下了酒樓。


    |


    一出酒樓大門,無畏和尚便奇怪的說道:“大小姐,怎麽了?怎麽突然要出來買糖?”


    我笑了笑:“我當然是誆他們的。”


    “哦?”


    無畏和尚一聽,立刻抬起頭來看了上麵一眼,幸好上麵的人都隻顧著喝茶談天,沒有人注意我們,我也沒有再多說什麽,直接帶著無畏和尚繞過了前麵的那條大街,周圍人來人往的,越往窄的地方越不好走,好幾次無畏和尚都差點撞上人。


    最後,我帶著他鑽進了一條小巷子。


    這是一條背街的小巷子,裏麵平時沒什麽人,而巷子的上麵有幾戶人家將竹竿伸出來搭在對麵的土牆上,晾曬自家的被子和衣裳,風一吹,這巷子裏花布翻飛,倒是有些迷人眼。


    無畏和尚越發奇怪:“大小姐,你帶灑家來這裏做什麽?”


    我回頭看了一眼,壓低聲音對無畏和尚道:“無畏叔,你幫我把後麵的那幾個人攔下來,揍他們一頓!”


    無畏和尚一聽,眼睛立刻亮了:“大小姐也發現了?”


    “出了顏家他們就一直跟著。”


    “哼,灑家早就被跟得不耐煩了。”


    看著他一邊說一邊把指頭掰得咯咯作響,一幅久了沒打架骨頭癢癢的模樣,我忍不住心裏也有些發笑,但想了想,還是叮囑道:“無畏叔,打歸打,別太重了,不然回去被他們問起來也不好交代。”


    “大小姐放心,這件事灑家自有分寸!”


    “打完了就在這裏等我。”


    “那大小姐你——”


    “我還要過去那邊一趟,去辦點事。你就在這裏等我,千萬不要一個人先回去。”


    無畏和尚看了我一眼,似乎立刻意識到了什麽,急忙點頭:“灑家知道了。隻是,大小姐一個人過去?好不好灑家也陪著大小姐?”


    “不用。放心吧,這裏我熟。”


    說完,我便朝前麵走去,剛剛走出著巷子口,就聽見身後小巷子裏隱隱傳來幾聲慘叫。


    我忍不住冷笑了一聲,而一抬頭,就看到前方一條大街,街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的熱鬧非凡,而大街的對麵,是一個很大的店鋪,六扇大門又高又寬,顯得十分氣派。隻是現在,那六扇門全都緊緊的關閉著,隻有旁側一個小門開著,門上掛著藍色的布簾子,被風吹得一角微微的揚起。


    而那店鋪上,一張旗幌迎風飛揚,上麵寫著一個巨大的“鐵”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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