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蕭無聲。”


    蕭無聲……?


    不知為什麽,這分明也隻是一個有些風雅的,普通的公子的名字,可當我一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卻莫名其妙的打了個寒戰。


    不過——


    一個玉聲,一個卻無聲,這兩個名字實在有些詭異。


    半晌,我勉強的笑了笑:“為什麽兩兄弟的名字,會是完全相悖的?”


    素素定了定神,小聲的說道:“他們雖然是一對兄弟,但蕭玉聲是正妻所剩,而蕭無聲據說是從外麵抱回來的,因為生母見不得人,他也不常出來見人,就跟個影子一樣。”


    我淡淡的撇了下嘴。


    又是一套世俗的,爛熟於耳的故事。


    “其實單說蕭玉聲,倒也沒什麽,要緊的就是那個蕭無聲。蕭玉聲的劍術好,他那個兄弟的劍術比他還好,這還不算,要命的是蕭無聲有一個很邪惡的習慣。”


    “邪惡的習慣?什麽習慣?”


    “用人血養劍。”


    “人血養劍?!”


    “對,”素素說著的時候,臉色都蒼白了一些:“聽說那人迷信人血養劍,相信劍沾了越多血,就越凶,越有靈性,所以他經常無故殺人,結果就犯了眾怒,有些受害的人家花了錢,請了一些武士來追緝他。不過最後,實在找不到他,加上家主出麵幹涉,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不了了之?”我的眉頭頓時皺緊了。


    殺了人,而且是無故殺人,卻沒有官府能主持公道,到最後不了了之,這樣的事在我聽來,且不說匪夷所思,倒是把我的氣聽上來了。


    素素接著說道:“不過,家主發了話,加上西山書院那邊施加了壓力,這些年來,那個蕭無聲倒是安分了許多,隻是——”


    “隻是什麽?”


    “隻是,他好像是隨時跟在蕭玉聲的身邊,隻是旁人都見不到他,但誰要是對蕭玉聲有了敵意,或者言語間有了不敬,不出三天,一定會橫屍街頭。”


    我頓時皺緊了眉頭:“也沒人管?”


    素素搖頭道:“誰都管不了。蕭玉聲是西山書院的,可蕭無聲不是,書院管不了他。至於家主——家主對這件事也不怎麽過問,好像隻要沒鬧出太大的亂子來就好。”


    沒鬧出太大的亂子來?


    我細細一想,不由的冷笑了起來——不是不要鬧出太大的亂子來,而是顏輕塵很好的把握住了這個亂子的大小而已。


    從今天這個場麵,我就已經能想到了,蕭玉聲和蕭無聲這對兄弟的事,幾乎可以說是他一手促成的,在西川沒有官府,正法自然也就成了一家之言,而有了這樣一個煞神般的存在,就正正的成了顏輕塵在冠冕堂皇的顏家家主這個身份之外,震懾別人的一種武器。


    否則,今天的宴席上,也不至於蕭玉聲剛剛出現,就走了一大半的人。


    看來,他選擇讓蕭玉聲代替他出海,不是沒有道理的。


    一個明麵上西山學院二號人物,名揚蜀地的蕭玉聲,還有一個背地裏可以隨意殺人,凶名在外的蕭無聲,這樣的組合,西川還有多少人敢上馬跟他們爭搶?


    不過,回想起今天宴席上,那個溫文儒雅的翩翩公子,我心裏還是有些沉重:“他的兄弟做出這些事來,蕭玉聲自己是怎麽說的?”


    素素歎道:“他自己也很苦惱,可畢竟是自己的兄弟。之前那一次很多人追緝蕭無聲的時候,就是他當著所有人的麵,用刀紮了自己三刀,血流了一地,加上家主發話,才把事情壓下來。這些年來,也不是沒有人去找過他,每一次他都自戕謝罪,可過一段時間,他的兄弟還是會出來犯事。”


    我的眉頭又皺了一下。


    就在這時,傳來了很輕的一陣敲門聲,素素急忙起身走過去,一開門,我看見她整個人都僵了一下似得,聲音都變得怯懦了起來:“家主。”


    我急忙站起身來,隻見顏輕塵坐著輪椅正在門口,微笑著看著我。


    我走了過去:“你怎麽來了?”


    “我來看看姐姐。”


    說完,他的輪椅已經行了進來。


    素素顯然是怕他得很,整個人都縮在一邊不敢說話,正好離兒聽見聲音,也從她的房間裏出來,見到顏輕塵,也愣了一下。


    我忙說道:“素素,你帶離兒出去走走,也消消食。我們有事要談。”


    素素從善如流的,急忙帶著離兒出去了,臨走前還關上了門。


    屋子裏的光線並不算暗,畢竟現在還是大白天,可當我走進房間,看見顏輕塵坐在桌邊,微笑著看著我的時候,還是有一種暮色降臨的錯覺。


    我捏了捏拳頭,慢慢的走過去坐到他的對麵:“你來,有什麽事?”


    他沒說話,而是微笑著看著我。


    我實在,不喜歡他的眼神。


    那種感覺好像一條沾滿了蜜糖的舌頭在舔|舐著人的肌膚,雖然是溫柔的,甜蜜的,但那種黏膩的感覺卻讓人覺得像是陷身在泥沼裏,仿佛還能活動自如,但每一舉一動,都被溫柔的控製著,走不遠,更跑不快。


    我實在,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下意識的蹙了下眉頭,我又重複一遍:“你來幹什麽?”


    他溫柔的笑了一下:“裴元修來跟我說,你們要回金陵了。”


    “……!”


    我心裏咯噔了一聲。


    倒沒想到裴元修那麽快就把話傳出去了,其實這原本不是什麽大事,可我要離開西川,我想這件事也不是什麽小事。


    看了他一眼,又避開了他的目光,我平靜的說道:“要說回門,我也回了大半年了,該回去了。”


    他仍舊看著我,目光說不上灼熱,但也並不冷漠,而是好像要將我整個人都印刻進他的眼中,不再放出來一般。


    半晌,他說道:“姐姐好像,不再喜歡西川了。”


    “我沒——”


    “也不再喜歡我了。”


    “……”


    “姐姐好像忘記了,你曾經說過的話。”


    “……”


    “你說過,會一直陪在我身邊的。”


    我的麵色慢慢的凝重了起來,對上他的目光時,也終於沒有閃避,不再退縮,隻是沉默了很久之後,我鄭重的說道:“顏輕塵,有的人說,承諾一旦說出了口,就成了謊言。你相信這句話嗎?”


    “……”他看著我,沒有回答。


    我也並不要他回答,而是自問自答的說道:“我是不信的。”


    “……”


    “很多時候,人把承諾說出口,並不是為了欺騙,而是一種期許,或者說,抗爭。”


    “……”


    “因為人人都知道,世事無常。”


    “……”


    他安靜的坐在那裏,沒有開口,也沒有任何動作,仿佛是陷入了一種沉思,而我也靜靜的這麽坐著,不知過了多久,聽見他有些異樣的沙啞的聲音慢慢重複道:“世事無常……”


    他抬起頭來看著我,微笑道:“好一個世事無常。”


    一邊說著,他一邊傾身過來,伸手便覆在我放在桌上的手背上,我像是被毒蛇叮了一下似得,慌了神的就要往回縮,卻被他動作更快的一把抓住了。


    雖然已經入秋,天氣轉涼,可他的掌心仍然帶著他的炙熱體溫,甚至還有些涔涔的汗意,一接觸到我的肌膚,我整個人都哆嗦了起來,壓低聲音道:“你放手!”


    “姐姐……”


    “放開!”


    眼看著我不顧一切的掙紮了起來,顏輕塵卻沒有了往日的溫柔和妥協,而是伸出另一隻手,兩隻手溫柔而用力的握住了我的手,雖然沒有弄疼我,但也沒有讓我順利的擺脫他,隻是當我揮動手臂的時候,連帶著他的輪椅都搖晃了起來。


    他抬起頭來看著我,像是微笑,又像是咬著牙:“明明是我,從來不傷害你!”


    這話像是針紮一樣刺進我心裏。


    我一時僵在了那裏。


    他仍然微笑著,手上的力道稍稍的放鬆了一些,甚至開始用他的掌心撫摸著我的手背上剛剛被勒紅了的印子,低下頭細細的看著,長長地睫毛覆蓋在那雙清明的眼睛上,如同凝固一般一動不動:“姐姐其實根本不用怕我。”


    “……”


    “這個世界上絕對不會傷害姐姐的人,隻有我。”


    “……”


    “就算我去尋找堅船利炮,就算全天下都被我毀了,我也一定不會傷害姐姐一根頭發。”


    我的手在他的撫摸下,越發顫抖得厲害。


    他抬起頭來看著我,微笑著,一字一字的說道:“這是承諾,不是謊言。”


    我知道他對我說的話從來都不是謊言,可即使這樣,他的撫摸也不會讓我平靜,而更讓我戰栗不安。


    但,我還是強迫自己平靜下來,也強迫自己不要把手抽回來。


    “顏輕塵,你今天來,到底是要做什麽?”


    “我有一句話,想要問姐姐。”


    我的眉心微微一蹙,心想也知道不會是什麽好話,但還是忍著心裏的悸動,問道:“你要問什麽?”


    他抬起頭來看著我,認真的說道:“姐姐對現在的西川,有何看法?”


    “……”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驚愕不已的看向他。


    但立刻,我也警惕了起來。


    雖說並非親生,但比起我,其實顏輕塵更像我娘,以他的性格,絕對不會做一件無的放矢的事,更不可能問一個毫無意義的問題。


    我看著他,說道:“為什麽問我這個?”


    他說道:“如今天下三足鼎立的局麵,有一部分是姐姐操縱完成的。所以我想問姐姐,這個局麵你會持續多久,你的下一步,打算怎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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