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懷抱著臉上淚痕狼藉的妙言安靜的坐著,常晴坐在我的對麵,她一直沒說話,但眉心的褶皺也一直沒有褪去,帶著點憂慮的看著我。


    這裏,是景仁宮。


    在南宮離珠那裏鬧了一場之後,裴元灝讓皇後和其他嬪妃先陪著我和小公主過來。


    臨走的時候,我隻看到南宮離珠像是神魂俱失一般傻傻的坐在臥榻上,那隻被燙紅了的手垂在身側,寒風吹過,那種火辣辣的感覺,不知為什麽印在了我的心上。


    妙言,的確沒有什麽大礙。


    我抱著她半天,除了哭,嗚咽,她也沒有其他的表現,可誰知道如果我沒有看到呢,她會往我女兒的嘴裏喂什麽?


    我不會忘記,當年我和離兒暫別去東州的時候,她對離兒做了什麽,如果不是她,我的女兒怎麽會從小就不在親娘的身邊長大,若不是她,我們母女又怎麽會分別那麽多年,承受那麽多年的相思之苦?


    剛剛那一瞬間,我幾乎有一種想要殺掉她的衝動。


    而那種殺意,直到現在還在我的胸口翻騰著。


    就在我狠狠的咬著牙,那股煞氣讓懷裏的妙言有些不安的開始掙紮的時候,旁邊傳來了常晴柔和的聲音:“你不要這麽緊張,先喝點熱茶。”


    我一抬頭,她坐在我的對麵,一杯熱茶擺在我的麵前。


    我沉默了一下:“多謝皇後娘娘。”


    她能感覺得到我的不安和悸動,也沒有說什麽,這個屋子裏還坐著其他的幾位嬪妃,除了剛剛我依稀辨認出的劉漓和楊金翹,聞絲絲和龐燕他們都來了,看她們的衣著打扮,應該也已經有了晉升,我沒有隨便的開口問候,一來是還沒有說話的心情,二來也怕叫錯了引大家尷尬。


    隻是,好像沒有看到葉雲霜。


    我當然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那麽多人裏獨獨注意她有沒有出現,但周圍的人顯然把注意力都放到我的身上了,劉漓雖然一如既往的淡漠,眼中也有掩飾不住的關切,楊金翹神色複雜的看著我,我感覺到她似乎很想問我,卻礙著那麽多人在場開不了口。


    就在這時,外麵匆匆跑來一個小太監,進來向常晴她們請安之後,便附在劉漓耳邊輕聲說道:“和嬪娘娘,二殿下又在哭鬧了,娘娘快回去看看吧。”


    劉漓一聽,就有些坐立不安起來,起身向常晴說道:“皇後娘娘,二皇子殿下又在哭鬧了,臣妾告罪,先回去看看。”


    她的話沒說完,常晴就擺了擺手:“既然是殿下的事,不要耽擱,你快去吧。”


    “是。”


    說完,她又看了我一眼,退了出去。


    常晴又轉頭對其他幾個妃嬪說道:“行了,你們都忙自己的去吧,本宮和輕盈還有些話要說。”


    “是。”


    一陣鶯聲燕語之後,那些娘娘們都退了出去。


    常晴又抬頭對扣兒他們幾個道:“你們也去,拿點熱水來給輕盈洗手。”


    我的手因為剛剛掀翻了南宮離珠手裏的粥碗,也沾了些粥水,黏糊糊的很不舒服,她這麽一說我自己才回過神來,扣兒他們雖然也對我的到來非常的驚訝,但這個時候也不好說什麽,都聽命下去了。


    等到所有的人都離開,常晴才又轉過頭來看著我。


    她輕輕的說道:“你是因為知道小公主的事,所以才趕著進宮的,是嗎?”


    這個時候,我也稍微緩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點點頭:“玉公公來接的我。”


    “嗯,我知道,也是他派人來告訴本宮的。”


    難怪,剛剛她來得這麽快。


    我不由在心底裏感激玉公公,人一冷靜下來,很多事情也就沒那麽鑽牛角尖了,如果剛剛不是常晴他們過來,我在盛怒之下繼續跟裴元灝針尖對麥芒,硬碰硬的結果,最後倒黴的其實還是隻有我自己,隻是當時,理智盡碎,已經完全考慮不到了。


    常晴又說道:“不過這件事,倒是你莽撞了。”


    我抬頭看著她。


    她看著我懷裏的妙言,輕輕伸手將她臉頰上一縷沾濕了的頭發撩到耳後,然後說道:“聽他們說,最近小公主哭鬧的時候比過去多了很多,而且一哭起來就沒完,有的時候會喘不過氣。早起的時候說她突然哭起來了,伺候她的那位素素姑娘沒辦法,抱著她在宮裏亂闖,才找到南宮婕妤那裏去。”


    “……”


    “本宮聽說這個事情,也跟過去看了,那個時候,的確是小公主迷迷糊糊的,突然就開口對著南宮婕妤叫娘了。”


    “……”我的心裏又被針紮了一下似得,眉頭一蹙。


    “孩子病著,又不懂事,很多事情,你也不要太在意。”


    “……”


    “倒是,南宮婕妤……”


    我聽她口氣,像是有話沒說完,抬頭看著她:“她怎麽了?”


    “她聽見小公主這麽叫她的時候,好像受了很大的打擊一樣,差點跌倒。”


    “……”


    我不由的皺起了眉頭。


    常晴說著,又看向我懷裏的妙言,輕歎了口氣:“不管大人們怎麽樣,孩子……總是無辜的。”


    說完這句話,她輕輕的垂下了眼。


    我的心裏也有些悸動,這一刻,看著她微微顫抖的睫毛,不知道她是想到了她自己那胎死腹中的孩子,還是南宮離珠當年那還沒來得及見天日就流產的胎兒。


    我倆一時無話,這時扣兒他們已經端著熱水進來了。


    我勉強洗了個手,剛剛用帕子擦幹淨,就聽見外麵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還沒來得及抬頭,就聽見素素驚喜的叫喊:“大小姐!”


    我抬頭一看,隻見她狂喜不已的飛奔進來,一下子撲到了我的身邊。


    而跟在她身後匆匆走進來的,就是吳嬤嬤。


    我一手抱著她,抬頭看著吳嬤嬤,她老淚縱橫,整個身子都在發抖,但還強忍著向常晴請了安,常晴隻淡淡的笑了一下,也沒計較素素的不懂規矩,就走到旁邊去坐下了,吳嬤嬤這才走到我麵前來:“姑娘。”


    “嬤嬤……”


    我看著她,又看著緊抱著我胳膊不肯撒手的素素,一時間熱淚盈眶,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雖然,進宮對我來說是一件如同噩夢的事,可噩夢中卻也還有著一些安慰,譬如見到當年一直陪伴我,始終不離不棄的吳嬤嬤,也能見到素素,自從金陵一別,她護著妙言一直置身在這樣陌生的環境裏,看著她現在抱著我的胳膊哭個不住,我也能感覺到,這個姑娘這些日子所承受的壓力和煎熬。


    我溫柔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幫她順氣,又抬頭看著吳嬤嬤:“嬤嬤,這麽久不見,身體還好?”


    “有勞姑娘記掛,還好,還好。”


    她一邊說,一邊吸著通紅的鼻子,眼淚沿著滿是皺紋的眼角流下來。


    我伸出手去,用指腹輕輕的擦拭著她臉上的淚。


    “嬤嬤……”


    其實,我的心裏還有些話想要問她,尤其是水秀提起的,她和錢嬤嬤兩個人談話提到過護國法師,不過現在可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更何況我是在裴元灝的授意下跟著常晴到景仁宮的,裴元灝安撫完了南宮離珠,必定還跟我有些話要說。


    於是,我按捺下滿腹的疑問,隻柔聲道:“那就好,看著嬤嬤還這麽硬朗,我就放心了。”


    說完,又低頭拍了拍素素的背:“好姑娘,別哭了。”


    素素哭得眼睛都腫了,抬頭望著我,抽泣著道:“原來過去那麽多年,大小姐就是過的這樣的日子……大小姐,這些日子,我都好擔心,再也見不到你了。”


    這丫頭,一見到我就忘情了,什麽話都不想想就說。


    但,想我剛剛闖進南宮離珠的房間的時候,不也是這樣嗎?


    我隻苦笑著,又輕輕的擦幹了她臉上的淚。


    我原本還想問問她關於妙言的事,畢竟這些日子都是她跟在妙言的身邊,還有顧平,不知道他去哪裏了,但看她哭成這個樣子,一時也不好開口,隻是妙言的事一直在我的心裏懸著。


    之前玉公公來請我的時候,和剛剛常晴勸我時,他們說的話裏都有一個意思——


    在這以前,妙言還是安安靜靜的,跟在金陵的時候一樣,對外界的人和事都沒有知覺,但最近開始,她會笑,會哭,甚至在今天早上開始模模糊糊的對著陌生人喊娘了。


    如果,這不是巧合,那這應該是她的病情的轉機。


    但,誰讓她的病情好轉了?


    想到這裏,我不由的心裏一陣亂跳,低頭看著安安靜靜坐在錦凳上的妙言,她剛剛哭鬧過一陣之後,這個時候就完全安靜了下來,還是和過去一樣,隻是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不再像之前那樣木訥漆黑,反倒隨著她的呼吸而閃爍著光芒。


    我的妙言……


    就在這時,常晴突然從她的座位上站了起來,一臉謹慎的微笑看向我身後,輕輕道:“皇上。”


    這屋裏的人都驚了一下。


    我的眉尖一蹙,慢慢的回過頭去,就看見裴元灝站在門口,風雪正從他的背後不斷的飄進這間屋子。


    一陣寒意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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