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符是畫在一張黃紙上的,一點一點的拆開,就看見出了朱砂劃出的符之外,還有一些字跡,一點一點的在我眼前展開。


    當把整張黃紙拆開的時候,我的呼吸都屏住了。


    那張靈符的背麵,竟然也被人用朱砂寫了幾排字,竟是一張手書——


    護國大法師書拜顏門大小姐足下。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嚨口!


    護國大法師!


    我找了這個人那麽久,從太廟,到西郊衝雲閣,再到宮中,卻沒想到,這個人竟然會給我寫信,而且藏在給妙言掛著的靈符的背麵!


    難道,不止是我在找他,他也在找我?


    可是,他為什麽不直接來找我呢?


    這個問題剛從心裏冒出來,我立刻自己唾棄了自己一下,我要找他,裴元灝尚且不動聲色的百般阻攔,那這個人要見我,他又怎麽會允許呢?


    不過,護國大法師要見我?


    為什麽要見我?按說,我跟他隻在太廟的時候遠遠看了一眼,恐怕還是我知他,而他不知我,可再一次聯係的時候,他甚至已經開始用暗書了,看來這個人對我的態度也非同一般,倒像是——舊相識。


    想到這裏,我屏住呼吸,再接著往下看。


    素聞大小姐之名,近日,得知大小姐躧踏深宮,然夜傳刁鬥,壁壘森嚴,未得親近。祈大小姐垂晤一麵,更不忘克紹箕裘,踵武賡續之誌。


    護國大法師呈書謹拜。


    隻是短短的幾句話,但我屏住呼吸,翻來覆去的看了有十幾次,等到自己實在不能呼吸的時候,才感覺到額頭上、後背一片冰涼,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護國大法師!


    我沒想到,這個人竟然會給我寫信,藏在給妙言的靈符裏,而觀他的言語,字裏行間竟沒有一點陌生之感,好像就是寫信給一個故人,你來我往的,全然知曉,根本不像是一個隻在太廟匆匆一瞥的人給我寫的信。


    而且——


    我的目光又落向了那上麵的一句話。


    然夜傳刁鬥,壁壘森嚴,未得親近。


    看到這句話的時候,我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夜傳刁鬥,壁壘森嚴,這不就是這些日子,因為我在那晚看到窗外有黑影,告訴了常晴之後,沒多久,裴元灝就派人將我這個院子重重把守起來,白天還罷,一到了晚上,那就是刁鬥森嚴,不要說黑影,連鳥鳴蟲叫都聽不到了!


    而護國大法師在書信上寫到這個,難道說——


    難道說,那天晚上的黑影,是他?!


    我捏著那張黃紙,一下子跌坐到了凳子上。


    對了,從我在宮外開始去西郊衝雲閣尋找護國大法師開始,裴元灝就百般阻撓,甚至封鎖了京城出西郊的路,後來,他在太廟給妙言行招魂之法,而我一直在猜測,這期間,他到底在什麽地方?畢竟,太廟不是普通的行宮殿堂,可以讓他住進去的。


    現在,我好像明白過來了。


    其實那段時間,他和我一樣,就住在這宮裏!


    隻是,裴元灝不允許我找他,必然也不會允許他找我,但他還是趁夜到了景仁宮,卻沒想到被我看到黑影,反以為在這宮裏有人要加害我,告訴了常晴,常晴再轉頭告訴裴元灝……


    這一下,我捏緊了拳頭,悔恨不已!


    都怪那時候我的神經實在太緊張了,因為一進這後宮,我就像踏進了龍潭虎穴,麵對南宮離珠,還有她在朝堂上大權在握的父親,我步步為營,為了妙言更是小心謹慎,卻沒想到,反倒把我最想見的一個人推開了。


    想到這裏,我又是好氣,又是好像,伸手撐著頭不停的歎氣。


    不過,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再怎麽垂頭喪氣也無法挽回,好在這位護國大法師想要見我,還能想出這樣的辦法,那我跟他的關係想必還能再近一步。


    就看機會了。


    不過——


    我的目光又落到了那書信上的最後幾個字上,克紹箕裘,踵武賡續……我和他,就他書信上的口氣,也隻見過那一麵,何以能說到這個程度上,難道——他真的和我的母親相識,有什麽關係?!


    我心跳如雷,坐在桌邊,久久不能平靜。


    不知過了多久,等我終於平複了自己的心跳,就聽見床上的妙言醒過來,嗚嗚咽咽的抱著被子打滾,我深吸一口氣,也安撫好自己的情緒,便將那張黃紙按照原來的印跡疊好,用紅繩係好了,然後拿著走到床邊,正好這丫頭滾著滾著夜滾到了床邊,一頭撞進我懷裏,抬起頭來望著我:“娘。”


    “妙言別淘氣。來,娘把這個給你帶上。”


    “喔。”


    她乖乖的跪坐起來,讓我把靈符又重新掛回到她的脖子上。


    而就在這時,門被推開了。


    裴元灝從外麵走了進來。


    我被突然從外麵灌進來的冷風吹得渾身一顫,轉頭看到是他,倒也並不驚怕,反而有一種“該來的總會來”的感覺,平靜的將那道靈符小心的塞回妙言的衣領裏。


    妙言已經小臉笑開了花一樣喊道:“爹!”


    裴元灝原本沉著臉走進來,聽到她這一聲歡呼,卻不知為什麽腳在門檻上一絆,差點跌倒。


    頓時,原本鐵青的臉色也有些維持不下去了。


    他抬起頭來看著妙言,終究浮起滿臉的喜色:“妙言。”


    “爹爹,抱。”


    她兩隻手都伸向裴元灝,像一隻要人愛撫的貓咪一樣,裴元灝這一刻大概一顆鐵石心腸也被融化了,慢慢走過來,伸手將她抱進懷裏,妙言兩條腿立刻纏在他身上,真像一隻貓了。


    裴元灝忍不住嗬嗬的笑了起來,抱著她坐回到床上,又拉過床上被她揉得一塌糊塗的被子蓋在她身上,微笑著說道:“怎麽,才多久沒見,妙言就這麽想朕了?”


    妙言窩在他懷裏,也不說話,隻認真的點頭:“嗯嗯。”


    裴元灝臉上的笑容更深了。


    他低頭看了妙言,過了一會兒,突然說道:“她跟你,可真是一點都不像。”


    原本他一過來,我就退到來一邊,也不說話,也不參合,突然聽見這麽一句話還有些反應不過來,直到他抬起頭來看向我,我才恍然大悟過來。


    他說的,是我。


    他說,妙言一點都不像我。


    我看著妙言膩在他懷裏,撒嬌打滾的樣子,不由的想起了我小時候,一定要騎在父親的肩膀上,去掏門前那棵樹上的鳥窩;還有,父親告誡問魚食不能給人吃,我聞言,抓了一把就往嘴裏塞,逗得他笑出了眼淚的樣子。


    妙言,不像我嗎?


    我淡淡的一笑:“為人子女,當然應該比父母強才好。她比我好,是她的造化。”


    裴元灝的聲音帶著一點冷意:“朕的女兒,造化當然是好的。”


    “……”


    “但,你呢?”


    “我?”


    他抬眼看著我,目光也帶著寒意:“如果今天,朕沒有到景仁宮,貴妃的問話,你打算如何回答?”


    我淡淡說道:“左不過照實回答。至少,不必落個欺瞞之罪。”


    裴元灝目光如箭:“或者,你還想拖人下水,是嗎?”


    原來,他是來給南宮離珠抱不平的。


    會想起今天南宮離珠的那句問話,也實在有些可笑,我如今的確還是裴元修的妻子,但論起來,她跟裴元修的關係也紛繁複雜,當初東州的戰事,不開口對話大家都相安無事,若一開口,我就咬死她一個叛國罪!如果我是反賊的黨羽,她也脫不開這一道關係。所以,如果那個時候裴元灝真的沒有及時趕到,而讓我開了口,我大概就要連皮帶肉到咬她一大口了。


    我笑了一下,不鹹不淡的說道:“不敢。隻不過,妙言是民女懷胎十月,九死一生才生下來的,絕對不會交給別人。不管那個‘別人’是誰。”


    裴元灝的臉色微微的一動。


    他當然不會知道,妙言到底是怎麽生下來的,但當初我和劉輕寒的窘境,他也是看在眼裏,一聽到這個,原本滿身的煞氣都在這一刻偃旗息鼓了。


    他沉默了一下,說道:“朕,也並沒有要把妙言帶走,交給誰的意思。”


    我緊接著說道:“也希望陛下一言九鼎。昨夜,不管陛下到底有沒有離開,但陛下答應了民女會離開,民女就當陛下是離開的了。”


    他沉著臉:“所以呢?”


    “所以,娘娘們的那些猜測,自然就不成立。也就——沒有要把妙言交給誰撫養這一說了。”


    他的臉色越來越陰沉,卻沒有火氣發出來,隻是沉沉的看著我:“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妙言的病痊愈了,那會如何?”


    “……”


    我的心也沉了一下。


    如南宮離珠她們所說,等到妙言痊愈之後,我再不接受冊封,也就完全沒有留在這宮裏的必要,甚至沒有立場留在這裏,而到時候……


    我的心揪著發疼。


    沉默了許久,我咬著牙,慢慢的說道:“那,就看妙言什麽時候痊愈了。”


    “朕現在過來,就是要告訴你,”他低頭看了看對我們之間的對話還完全不知所措,隻呆呆的窩在他懷裏的妙言,輕輕的撫摸了一下她的頭發,然後說道:“明天,又該為妙言行第二次招魂之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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