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到這話,我的心裏咯噔了一聲。


    她,還活著?


    說實話,詢問一個病人的病情,有很多種回答,非好即壞,甚至因為病人是南宮離珠,不管什麽樣的回答我都不會覺得有影響,但裴元灝的這種回答,實實在在的讓我覺得有些心驚。


    還活著。


    竟然用“活著”,來描述她現在的狀態。


    我下意識的感覺到,可能南宮離珠的狀態,比之前我想的還要更差一些。


    妙言也微微的睜大眼睛:“那,她是病得很重很重了?”


    裴元灝點了一下頭:“嗯。”


    “那一定很痛,”妙言沉默了一下,然後歎道:“她好可憐啊……”


    這一下,我也不知道是什麽東西湧上來,讓我覺得有點說不出的奇怪——雖然也知道,女兒的善良仁慈是一件無價之寶,但聽著她這樣憐憫南宮離珠還是讓我微微的有些發梗,更是有些,些微的妒忌。


    畢竟,她曾經在無知無覺的時候,叫過南宮離珠一聲娘,那是讓我直到現在還耿耿於懷的。


    於是,我幾步走上前去,說道:“她可憐,難道你不可憐了?昨天燒了一整天!”


    一邊說,一邊伸手去摸她的額頭,此刻熱度已經完全退下去了,隻剩下一頭黏膩的汗意,我問道:“現在還難受不?”


    妙言搖搖頭:“可是我餓。”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


    裴元灝下去吩咐了一聲,沒一會兒,禦膳房那邊就送來了吃的,他當然也是留下來跟我們一起用早膳,雖然我的心裏有些介意,但也沒有完全的表現在臉上,畢竟現在,還有些事是需要我和他來談的。


    三個人坐在桌邊,都先給妙言盛粥夾菜,看著她大口大口的吃著,我才往自己的嘴裏送了一勺小米粥。


    然後,抬眼看著他。


    他還是有些神不守舍的,看著妙言,不時的給她夾菜,但自己麵前的東西卻一口都沒碰。


    難道,他還有什麽沉重的心事?


    要說現在,局麵應該對他非常有利,常言柏下野,南宮錦宏一係的人被他死死的攥在手裏,甚至我帶來了西川願意與朝廷交好的消息,可為什麽我反而覺得,他的心情更沉重了一些呢?


    這時,他抬起頭來對上了我的目光,我倒也沒有躲閃,隻是看著他。


    他反倒對我笑了一下:“看什麽,快吃啊。”


    “嗯。”


    我低頭又喝了兩口粥,正要再抬頭去問,裴元灝已經說道:“那個査比興,朕的確想要用他,但他的性子……”


    我急忙抬起頭來,看見他慢慢的說道:“他這樣,可怎麽做官!”


    的確,査比興也太輕浮了一些,那天那一場告禦狀,實在說得上是一出鬧劇,沒有一點端莊穩重的樣子,若真的是讓這樣的人來當官,實在沒有任何官威可言,加上他的出身,隻怕也很難在朝中立足。


    我想了想,也不直接勸,隻說道:“陛下磨磨他的性子吧。”


    “嗯。朕也是這麽想的。”


    “那……”


    “這兩天,朕把他丟到集賢殿去了。”


    “啊……”


    我恍然大悟,想想的確不管他把査比興放到哪裏都不對,但進了集賢殿,就是太傅的人,加上傅八岱的性子,肯定要磨一下那隻金毛猴的。


    我笑了一下:“傅老是有手段的,也許假以時日,査比興能成為第二個——”


    我的話沒說完,自己的心裏先湧起了一陣酸楚,那個名字也不由的就被我咽了下去,裴元灝也一下子抬起頭來看著我,目光微微的透著一點鋒利:“朕可不希望,他成為第二個劉輕寒!”


    那一聲又冷又硬,讓我一下子呼吸都窒住了。


    而就在這時,哐啷一聲,妙言手裏的碗一下子落到地上,跌了個粉碎。


    我和裴元灝都驚住了,急忙起身來,就看見她坐在那裏,有些茫然的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手,又看看地上已經散落了一地的碎片,然後抬起頭來看著我們:“爹,娘,我——”


    這一下,我的心也沉了下去。


    妙言生病了這段日子,幾乎什麽都不記得,自然也沒有人跟她提起當初的那位“三叔”,而我,也的確是存了這份心,杜絕在她麵前說起那個人,卻沒想到,裴元灝一時情急說了他的名字。


    我急忙說道:“妙言怎麽了?”


    妙言有些懵懂的,頓了一下才抬起頭:“燙手。”


    裴元灝也反應過來,急忙大聲的喊人,立刻外麵衝進來了一群服侍的,又是給妙言洗手,又是壓驚,一時間屋子裏吵吵嚷嚷的。


    而我看著妙言,她的臉上滿是疑惑的神情,像是想要想起什麽,但眼中總是一片茫然。


    她,會想起劉輕寒嗎?


    |


    忙活了大半天下來,終於清理好了一切,妙言又坐回到桌邊,安安靜靜的吃著她的東西。


    我和裴元灝也坐在她的身邊,神情都緊張得很。


    過了一會兒,她把碗裏的粥喝完了,自己舔舔嘴:“我吃飽了。”


    “那好,下去漱一漱。”


    “哎。”她答應著,正要從凳子上下去,但又停了下來,抬頭望著我們兩:“爹,娘,你們剛剛說的那個——”


    我的心猛地沉了一下,但還沒來得急想該如何應對,裴元灝已經說道:“爹跟娘說的是大臣,你不要多問。”


    “哦……”


    她還有些惘然,看了我們一眼,這才站起身來,素素急忙上前帶著她,我和裴元灝也不動,就這麽看著她跟著素素慢慢的走進去。


    兩個人又沉默了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他說道:“你,沒有在她麵前提起過那個人嗎?”


    我搖頭。


    又沉默了一下,他歎了口氣:“是朕失言了。”


    “……”


    我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道:“關於西川的事——”


    我看著他。


    他說道:“這兩天,朕還要處理一些事,一些人,等過了這段之後,我們再好好的談一談。”


    我急忙點頭應著,心裏大概也明白,可能南宮錦宏那邊,他還要處置一些人,才能讓朝廷和西川的聯合在沒有太多阻礙的情況下順利進行,否則,在這之前,任何一個舉措都很容易讓我和他陷入被動,讓西川和朝廷的關係陷入僵局。


    他又說道:“現在,你雖然不用每天都留在這裏了,但出去逛逛,散心也好,都要記著,出去必須要跟朕打招呼,要帶人。”


    “知道了。”


    現在,有人知道我帶來了西川的消息,對於一些原本就仇視西川的人來說,我簡直就是生死大敵,說不清有多少人想要弄死我了。


    不過,說起出去——


    我說道:“陛下,聽說常太師——聽說他要回鄉了。”


    “嗯,後天。”


    “那我——”


    “皇後已經跟朕說了,她要去送她的父親,朕準了,她讓你陪著她去——你願意嗎?”


    我急忙點頭。


    裴元灝看了我一眼:“那到時候,朕會派人跟著你。”


    “多謝陛下。”


    兩個人沉默了下來,這時,玉公公站在大門外,探頭探腦的看著,像是想要回事情,但又怕驚擾了我們兩個,裴元灝也不問,隻站起身來便往外走,剛剛走到門口的時候,我又說道:“對了陛下,民女還有一件事。”


    “什麽?”


    “今天下午,民女想去集賢殿看看。看看傅老,也看看査比興。”


    裴元灝隻停了一下,沒說話,但我看見他走出去之後,先給玉公公交代了什麽,玉公公聽著一邊點頭答應,一邊回頭看著我,心裏便也明白了。


    過了中午,就有幾個小太監到門口來候著,說是玉公公吩咐,讓跟著我的。


    我自然高興得很,原本想要帶著妙言一起去的,也是讓她出去散散心,但想著是去集賢殿,見傅老,隻怕說話間難免會帶上那個男人,萬一又被她聽到,就難說了,便隻能將她留在景仁宮,讓素素好好看著她,自己出去了。


    沒一會兒,就到了集賢殿。


    這裏仍然是一片白皚皚的雪景,映襯得那幽靜雅致的宮殿分外如詩如畫,踩著雪一步一步走上台階的時候,能聽到腳下嘎吱嘎吱的聲音,在殿宇間回響著。


    這裏,還是一如既往的安靜。


    而正好,我也不希望這裏有太多的人。


    因為,我來這裏,雖然是要見傅老,見査比興,詢問清楚他接下來的安排,但更重要的,是想要問問那個“鬼”的事。


    不僅是他抓住了“鬼”,還有那位神秘莫測的護國法師,他傳遞的消息。


    想到這裏,心情也更急切了一些,幾步走上台階,映入眼簾的就是大殿前一處較為寬大的場院,但一看到那場院,我立刻瞪大了眼睛。


    一個人背對著大門,頭頂著一隻香爐,正跪在場院的中央。


    都不用辨認,隻一看那一頭淡金色的頭發,我知道那是査比興!


    之前下了那麽久的雪,現在一大早的,大概也還沒有人來這裏清掃積雪,地上都積了厚厚的一層,他就是跪在雪地裏,膝蓋邁進了雪裏,甚至頭頂那香爐蓋上,自己的兩邊肩膀上,都積了一層薄薄的積雪。


    這是——


    我急忙走了過去:“你這是怎麽了?”


    査比興一聽見我的聲音立刻轉過頭來看我,而他這一抬頭,我頓時忍不住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他也不知道在這裏跪了多久了,鼻頭,兩邊耳朵凍得通紅,更可憐的是兩條鼻涕流了下來,竟然也凍住了,扒在嘴上,那模樣實在是滑稽透頂!


    他委屈的看著我:“大小姐……”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再也忍不住,抱著肚子大笑了起來,頓時,這個安靜的集賢殿裏立刻回響起了我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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