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壓低聲音道:“我們也不知道,是皇帝過來,把孫小姐帶走的。”


    “哦?”


    我下意識的蹙了一下眉頭。


    眉心這一點抽搐也沒有逃過素素的眼睛,她看著我,小心翼翼的湊到我麵前,輕聲說道:“大小姐,皇帝帶孫小姐去哪裏了呀?我們問,他們又不說,孫小姐也不說。”


    “……”


    我沉默了一會兒,淡淡的說道:“左不過就是這宮裏幾個去處。你也不要多問,免得別人說你多嘴,要罰你的。”


    “哦,知道了。”


    到了晚上,大家全都收拾完了,妙言沒有回自己的房間睡覺,而是賴在了我的被窩裏,雖然平時,她也很少真的在自己的房間裏睡覺,都是與我同睡,但今天晚上,我剛一躺到床上,就感覺到她爬過來鑽進我懷裏,兩隻小手緊緊的環住了我的腰。


    我微笑著低頭看她:“怎麽了?越大越像小孩子了。”


    妙言沒說話,隻貼在我的胸前,過了好一會兒,她突然悶悶的說道:“娘,你會生病嗎?”


    “什麽?”


    “你還會不會生病啊?我今天問吳嬤嬤,她說,娘以前經常生病,病得很重很重。娘現在還會生病嗎?”


    我沉默了一下,然後笑道:“你看娘像是要生病的樣子嗎?”


    她抬起頭來睜大眼睛看著我,看了一會兒,搖搖頭:“不像,我覺得娘可好,可厲害了,比別人都好多了。”


    我意識到了那個“別人”是另有其人,不然她不會無緣無故的冒出這麽一句話來,過了好一會兒,我輕輕的說道:“你今天是不是去看那位生病的貴妃娘娘了?”


    妙言急忙抬頭看著我:“娘,你怎麽知道的?”


    “聽你爹說的啊。”


    “啊?爹明明說了,不要告訴娘的啊。”


    “……”


    我咬了咬牙,才忍下胸口那一股惡氣,但臉上的表情已經按捺不住的有些抽搐,甚至猙獰,妙言立刻敏感的察覺到了什麽,小心翼翼的說道:“娘,是不是不喜歡那個娘娘啊。”


    “……”我沉默了一下,盡量平複自己的心情,也讓自己的表情自然一點,然後看著她:“你呢?妙言喜歡她嗎?”


    這個問題,她倒沒有立刻回答我,而是偏著頭想了一會兒,才說道:“也說不上喜歡,我都不太認識她。”


    我想了一下,立刻意識到,她說的“不太認識”,其實是“不太了解”的意思。


    對一個人的喜歡,自然是要建立在了解的基礎,對方的底細善惡什麽都不明,倒也的確談不上喜歡了。


    “不過,”她突然嘿嘿的笑了:“她長得很好看啊。”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伸手捏住她的小鼻頭一擰:“你啊,這麽膚淺!”


    算起來,從過去第一次在臥虎寨見到她的時候,我這個女兒就一直看重人的外貌,固執的認定我是一個大美人;初次見到衣著樸素的芸香,也對她非常的不禮貌,不過,這也正常,畢竟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喜歡美人,實在不是罪過。


    她的小鼻頭被我捏紅了,急忙嗚嗚的叫著拉開了我的手,自己揉了揉鼻子,然後看向我:“長得漂亮有什麽不好,娘也漂亮啊!”


    “是嗎?那你覺得,娘和她比,誰漂亮?”


    “呃……娘漂亮!”


    我又伸手去捏著她的小鼻頭:“虛偽!”


    她被我捏得哎喲哎喲直叫喚,過了好一會兒我鬆開手,嘟著嘴:“本來就是嘛!我就覺得娘漂亮,天下第一漂亮!再說了,長得漂亮有什麽不好?”


    我笑了起來:“是啊,沒什麽不好,反而有大大的好處。”


    “是嗎?什麽好處?”


    “漂亮的女人犯了錯,會很輕易的得到男人的原諒;而英俊的男人犯了錯,也更容易就能得到女人的原諒。”


    妙言眨巴著眼睛看著我,似乎被這一套有些荒唐的邏輯給混亂了,過了好一會兒,她突然說道:“娘,你是不是真的不喜歡她啊?”


    “為什麽這麽問?”


    “我也不知道,可是今天爹帶我去看她,還特地叮囑,讓我不要告訴娘。怎麽他自己還說了,真是的……不過,娘是不是真的不喜歡她?如果真的不喜歡,妙言就再也不去看她了。”


    看著她認真而鄭重的樣子,我想了想,問道:“你先告訴娘,你們今天過去是做什麽?”


    “就是去看她啊。”


    “為什麽看她?”


    “她病得很重,好像快要死了的樣子……”


    說到這裏,她的臉色也顯出了一種恐懼來,抱著我腰的那雙手更收緊了一些:“連湯都喝不下去了,還是人撬開她的牙給灌下去的。好可憐啊。”


    “你覺得她很可憐嗎?”


    “嗯。”


    “那,帶你過去,是讓你做什麽幫助她嗎?”


    “我什麽都沒做,就是爹讓我在她房間裏待一會兒,說說話,她就醒過來了,還能對著我笑!”


    “……”


    “她還想抓我的手呢。不過她沒力氣。”


    “……”


    “哎,她好可憐啊……”


    我聽著妙言的描述,對那個臥病憔悴的美人多少也有了一些了解,不過妙言的描述中,反複出現“她好可憐”這句話,也許,那幅畫麵真的讓她心碎了。


    至於她說,南宮離珠能醒過來,對著她笑,還想拉她的手……


    也許,這個孩子真的是她唯一的一點支撐了。


    這時,妙言又往我懷裏緊貼了一點,我低頭看著她,她也看著我,認真的說道:“娘是不是不喜歡她?不想讓妙言去看她?如果是的話,妙言就不去了。”


    我看著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我伸手理著她額頭淩亂的散發,說道:“如果不管娘喜歡或者不喜歡她,隻說去看她這件事,妙言你願意嗎?”


    “……”


    這一回,是她沉默了下來。


    那雙眼睛看著床頭的燭台,也在不停的閃爍著,過了好一會兒,她輕輕的,也帶著一絲猶豫:“我還是願意的。”


    “……”


    “因為,他們都說,我去了,那位娘娘好像就能活下來了。”


    “……”


    不知為什麽,我聽到這句話,覺得說不出的諷刺。


    當初在東州,是南宮離珠帶著人要殺我的女兒,但十年後的今天,卻靠著見我女兒一麵,讓她有了活下去的力量。


    若這就是果報,那命運對她,不能不說是殘酷了。


    如果我收回這一股力量呢?


    “娘,”妙言晃了晃我的腰,問道:“你說嘛,你讓不讓我去。不讓我去,我就不去了。”


    我問她:“娘說的,你會聽嗎?”


    “當然,保證聽話!”


    我笑了起來,伸手撫摸著她的臉蛋,然後認真的說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娘接下來說的話,你就真的要聽了,若不聽,娘今後就不喜歡妙言了。”


    她一聽這話,立刻緊張起來,整個人都半撐起了身子,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灼灼的看著我。


    我說道:“娘不阻止你去看望那位娘娘,你若真的願意去,那麽你就去,但你必須答應娘幾件事。第一,每一次去的時候,必須由你爹帶著,若你爹不在,哪怕離開那個娘娘的房間半步,你都要立刻離開,一刻都不準停留。若他們要把你留在那兒,你就哭鬧,說要回來告訴我,並且今後再也不去了。”


    “嗯!”


    “第二,不準在她那裏吃任何東西,喝一點水。再渴再餓,也回來再說。”


    “嗯!”


    “還有一件,也是最重要的,如果有人要你認她做娘——”


    妙言立刻說道:“怎麽可能!妙言隻有一個娘!”


    我立刻笑起來,揉了揉她的額頭:“這就對了。隻要你做好這三件事,那你就去看望她吧,她病得那麽重,也的確,怪可憐的。”


    說她可憐,但我的心裏還真沒有太多的憐憫。


    美人病成這樣,多少會讓人有些不忍,隻是我和她的恩怨牽扯至今,我對她也沒什麽善心可言了,隻是妙言——她現在病情未愈,整個人像一張白紙,我不想在這樣的心靈上刻畫汙穢,即使是別人的汙穢。將來她該懂的,自然會懂,可現在是她形成一生人格的時候,正麵美好的,總比反麵邪惡的,更有利一些。


    而得到了我的首肯,妙言似乎也終於放下了心裏的一塊石頭,更緊的保住了我,在我的懷裏膩著,而我也由著她膩歪,享受這一刻的寧靜與甜蜜。


    其實這個時候,我隻是做了一個很簡單的決定,為了妙言,也是為了她將來的一生。


    但我卻不知道,我在此刻種下的這樣一個因,會在後來的風雲變化中,結下那樣的果。


    |


    之後的兩天,雖然得到了我的允許,但妙言都沒有再去。


    想來,裴元灝對我和南宮離珠之間的關係也是有顧忌的,所以才會讓妙言瞞著我,所以當我呆在景仁宮的時候,他也並不作給我看。


    不過,兩天之後,就到了常言柏離京返鄉的日子了。


    裴元灝之前就做了安排,一大早,出宮的令牌就送到了景仁宮,我跟常晴一起坐著馬車出了宮門,一路搖搖晃晃的聽著外麵熱鬧鼎沸的聲音,馬車出了城門之後,路慢慢的變得不平坦起來,周圍的喧鬧聲也漸漸的被拋在了馬車的後麵,隻剩下風吹過曠野的聲音。


    最後,我們的馬車停在了郊外。


    這裏的雪還沒有化,入目都是白皚皚的一片,隻有一條灰黑色的小路,是被人踩出來的,那小路延伸向遠方,在枯林的另一邊,能看到一座古老而寂寞的小亭。


    那就是人們時常送別的地方。


    遠遠的,已經看到幾個人站在那裏,為常言柏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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