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我,慢慢的說道:“裴元修,和那個劉輕寒,你是怎麽看的?”


    “……”


    我沒有立刻說話,而是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抬頭看著她,輕輕的說道:“母親大人是怎麽看的?”


    她淡淡的笑了一下,然後說道:“我?我跟你娘就不一樣了。”


    “……我聽母親大人說。”


    “我想不了那麽多,我是個做母親的,我隻知道我的兒女都不能受委屈。”


    “……”


    “我的女兒,就該被人捧著,被人寵著,平平安安的,最好還是要富富貴貴的過一生。”


    她說到這裏,輕歎了口氣,然後說道:“我願意跟那個裴元修合作,一來,他要做的事是——,曾經是你父親想要做的,我希望能完成這件事;二來,他是真的對你好,我這麽大年紀了,別的看不出來,難道這還看不出來嗎?”


    我的鼻子一酸,聲音澀澀的:“母親……”


    “至於那個劉輕寒,”她說到這裏,臉上浮起了一絲不悅的神情,說道:“你們的事,我多少都已經打聽清楚了。”


    “……”


    “我就看不慣他!我們顏家的女兒,到底是缺了胳膊了還是少了腿兒了?比他高貴得多了去了,他算什麽啊!憑什麽由著他說要就要,說不要就不要的!你是不是傻啊!”


    “……”


    我被她這話訓斥得一愣,一時間不知怎麽的,竟然一下子笑了起來。


    我這一笑,她頓時氣得臉色一沉,一口氣緩不過來憋得咳嗽了起來,我急忙起身扶著她,伸手到她背後去往下抹著幫她順氣,她又咳了好一會兒,臉都漲紅了,才勉強緩過來。


    我這才又坐回到床邊,看到她氣喘籲籲,眼角含淚的瞪了我一眼,憤憤的道:“我知道,我的話你是聽不進去的!”


    “母親……”


    “反正現在,那個劉輕寒也有錢有勢了,我要管,也管不著你們了。”


    我又想笑,又不敢笑,隻繼續伸手去幫她順氣,可是她卻一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雖然她沒什麽力氣,但這樣一抓,還是讓我驚了一下。


    我抬起頭來看著她,薛芊直直的看著我的眼睛,仿佛要看到最深處:“可是有一些話,就算沒有人說,你自己也應該可以想明白利害的。”


    “……”


    “你還在猶豫,還不要殺那個裴元修嗎?”


    “……”


    “且不說你跟劉輕寒的事,如果他活著會如何,單說現在這件事已經走到了這個地步,西川和金陵已經不可能合作了,那裴元修就必須死!”


    “……”


    “你不殺他,終究是個禍患。”


    “……”


    “而且,後患無窮!”


    我的心猛地顫了一下。


    說完那些話,薛芊又咳了幾聲,整個人都彎下腰去,背後的肩胛骨高高的聳起來,顯得她那麽瘦骨伶仃,我的心裏在沉重之餘,也越發的不好受,尤其是在聽了她剛剛那些為我打算的話,越發的讓我感到難過。


    隻是一會兒的時間,就有三個人告訴我,殺掉裴元修!


    我不是沒有對這個結果有心理準備,但真正聽到的時候,想到的時候,還是按捺不住內心的惶恐和無助。


    他,真的必須死……?


    大概是看出了我眼中的猶豫和內心的糾纏,薛芊抓著我手腕的那隻手更用了一點力,說道:“他這個人,城府實在太深了,如果不趁著現在已經抓到他的時候下手,將來,隻怕千軍萬馬都難以對付他。我雖然之前想要跟他合作,但其實對他這個人,我一點都不敢信任,他也完全無法讓人信任。”


    “……”


    “他還跟我說,這一次他到西川來,有兩個目的,一個目的,就是想要促成跟金陵跟西川的合作,我問他第二個目的是什麽,他卻不肯說。”


    “第二個目的?”


    我的眉心微微一蹙:“他還想要在西川做什麽嗎?”


    薛芊道:“這樣的人如果要圖謀什麽事,一定不會是小事。你要知道,他自己也承認,第一次跟你到西川來的時候,他就已經想了那麽多,那個時候,誰能想到他會有這樣的心思?”


    她這樣一說,突然提醒了我,第一次,我帶著裴元修回西川的時候,發生的那件大事——顏輕涵將佛郎機火炮的事公諸於天下,所以才有了後來,我為了妙言出海,在海上和天權島上那一番九死一生的經曆。


    但最後,我們得到的結果是,鐵麵王的出海並不是為了掩藏佛郎機火炮,而是為了毀滅掉火炮的源頭,並且杜絕這樣的事情再度發生。


    也就是說,真正的火炮,還有很大的可能,留存在世上!


    現在,中原已經陷入了戰火之中,裴元修能親身涉險入川,就證明他很看重兩方的勢力融合,這樣才能讓他有更大的勝算,但這一切,大概都比不上一批可以在戰爭中取得必勝把握的武器!


    難道,裴元修這一次入川的第二個目的是——


    我驀地打了個寒戰。


    不過轉念一想,我也有些猶豫,佛郎機火炮的藏匿,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連出海一次的我都沒有得到更多的,有價值的線索,裴元修就這樣想要回來找,那就跟大海撈針一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隻是,除了這個,我想不到他還有什麽重要的目的。


    我的眉心微微的皺了起來。


    正好這個時候,紅姨推門進來了,手裏還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藥汁,才剛走到過來,那味道就衝到了我們的鼻子裏,薛芊一聞到,眉心立刻擰成了一個疙瘩。


    紅姨說道:“夫人,該喝藥了。”


    “我不是剛剛喝過了嗎?”


    “那是剛剛的,這一劑藥是給你發汗的。”


    “我好好的發汗做什麽?”


    “發汗,才能睡個好覺。”


    “我不——”


    說起來,我從小見到薛芊,這麽多年的波折下來,卻很少有機會這樣的在她身邊跟她親近,才發現她雖然長了那麽大的歲數,其實心裏還真的隻是個孩子,竟然還會怕苦不吃藥。紅姨也被她這個樣子弄得大皺眉頭,又不好說什麽,隻能轉頭看向我。


    我便伸手去,抓住了薛芊的手腕:“母親大人……”


    “大人”兩個字我格外加重了些,她聽了我的話,頓時也不好再說什麽,眼看著紅姨將那一碗渾濁如泥湯般的藥汁送到她麵前,臉色比那藥還苦。


    她嘀咕了兩下,終於輕輕的說道:“你啊!”


    然後,接過碗來,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


    我心裏越發的想笑,尤其是看到她喝完之後,眼睛鼻子都皺成了一團的樣子,但總算是憋著沒笑出聲來,然後扶著她躺下去,輕輕的說道:“母親大人今天也累了一天了,好好的休息吧。”


    她雖然睡下去了,可眼睛還是亮亮的,盯著我不放:“我剛剛的話,你都聽明白了?”


    “……聽到了。”


    “……”


    “母親先休息吧,等精神養好了,再談這些事。”


    “輕盈,我可跟你說,夜長夢多!”


    這四個字像是幾根針刺,微微的在我的心裏紮了一下,起先還沒什麽反應,等到我給她放下帷幔,吹熄了桌上的燭火,走出去麵對這外麵已經漆黑的夜色時,心中的那陣痛才慢慢的浮起來。


    夜長……夢多……


    這一夜,到底有多長,又會有多少的夢呢?


    |


    我在她的門口站了許久,一直到風都變得有些冷了,紅姨輕輕的說道:“大小姐,你不回去休息嗎?”


    我回頭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麽,隻笑了一下,便自顧自的走下了台階。


    素素一直在外麵候著,這個時候也急忙跟上來,走出了薛芊的屋子,往外走的時候,還能看到那些人忙碌的身影,已經這樣深的夜色了,他們的臉上卻沒有一絲的倦怠,馬老爺子已經振奮了精神,還在不停的調兵遣將,指揮著人守住這裏,守住那裏。


    可我看得出來,他有些失神。


    尤其,是在每一次說話、做事的間隙,好像隻要他稍微的停下來,就會有一些事,一些感覺如水一般湧上來,淹沒他,所以他隻能讓自己不停的忙碌,不停的做事,但這樣一來,反倒給人一種忙亂的感覺。


    我走上前去:“老爺子。”


    他回頭看著我,立刻道:“大小姐。”


    “老爺子也忙了一天了,今天最辛苦的就是你,還是早點去休息吧。”


    “我不累。”


    “……”


    我看著他蒼老的臉上滿滿的皺紋,一時間喉嚨有些發梗,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倒是馬老爺子又看了我一眼,然後說道:“大小姐,不休息嗎?”


    “……”


    我沒有說話,隻是眉心微蹙的站在他麵前。


    他仿佛也感覺到什麽,沒有立刻說話,而是低頭看了我一會兒,然後輕輕的說道:“大小姐是不是還在考慮那件事?”


    “……”


    “你不知道,該不該殺那個人?”


    我苦笑了一聲,也不知是因為這句話,這一夜已經聽到麻木了,還是我的心事,全都寫在臉上被人一看便知,我抬起頭來看著他:“老爺子,你覺得——”


    話沒說完,他一抬手。


    “大小姐,這個決定,不是老漢能幫你做的。”


    “……”


    “大小姐需要自己去尋找一個好一點的答案。”


    “……”


    聽到他的話,倒是讓我原本煩亂的心緒微微的清明了一些,我想了想,然後說道:“對,我的確應該去找一個好一點的答案。”


    他看著我:“大小姐打算去哪裏找?”


    我說道:“他關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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