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那聲音震得驚了一下,身後的花竹立刻搶了幾步走到我身前來,擔心有什麽危險。


    但那一聲巨響之後,又安靜了下來。


    隻有屋子裏傳出一個人粗重的呼吸聲,小蓮立刻說道:“哎呀小姐,你可千萬不能生氣,你現在懷著身孕,若是生氣的話,萬一影響胎兒怎麽辦啊?”


    裏麵的人沉默了一下,然後咬著牙說道:“我不能生氣,我不生氣……”


    小蓮急忙說道:“是啊小姐,那個女人,她的胎兒可是險得很呢,再看她那個樣子,小姐哪怕是熬都能熬死她,可小姐一定要自己愛惜自己才行。那個瘋婆子說什麽,小姐可千萬不要往心裏去啊。”


    一提到那個“瘋婆子”,韓若詩的呼吸更沉重了一些,好像剛剛一直暗示自己“不生氣”的咒語終究還是被破解了,她怒道:“我能不氣嗎?她居然敢把我當下人,還當眾那樣羞辱我!”


    “小姐……”


    “今天,他們又在園子裏擺酒席,我為了避開她,連麵都不能露,再這樣下去,外麵的人隻怕就不知道我這個裴夫人,隻知道那個姓顏的賤人了!”


    花竹一聽,頓時皺起了眉頭,回頭看了我一眼。


    我不怒不急,隻挑了一下眉毛。


    意識到這裏並沒有什麽危險,隻是他們主仆在裏麵生悶氣,花竹便退了下去,而我嘴角含笑,慢慢的從那個院子的門口走過,還能聽見小蓮柔聲勸慰她,又恨恨的說道:“我看那個賤人可是得意得很,平日都是一張死人臉,這兩天有人撐腰了,就一個勁的媚笑,偏偏公子還吃她那一套——”


    說到這裏,她大概也意識到這句話說錯了,可能被韓若詩瞪了一眼,立刻將後麵的話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她小聲道:“小姐……”


    韓若詩咬著牙,恨恨道:“我看那個賤人能囂張到幾時!”


    小蓮問道:“可是小姐,我們現在一直住在宋家的館驛裏,那個瘋老婆子又把那個賤人當成寶貝似得,我們該怎麽辦才好啊?”


    裏麵頓時安靜了下來。


    我當然知道是韓若詩在想對策了,如果我設身處地的處在她的這個身份,這個環境下,自然也是要想辦法的。


    而眼下,能想得到的辦法就是——


    我並沒有停留,而是溜達著慢慢的走遠了,隱隱的聽到韓若詩的聲音道:“小蓮,立刻準備紙筆,我要寫信。還有,讓我們的人在外麵等著,要讓他送信給……”


    我溜達了一會兒之後,便回自己的房間了,進門的時候,看見花竹站在台階下,皺著眉頭,小臉上滿是凝重的表情。


    我當然知道對於今天的事,她未必都能明白,但一定會事無巨細的報告給謝烽,所以也沒有多說什麽,自己關上門歇了下去。


    果然,下午,謝烽就登門了。


    他是手裏端著一碗剛剛從爐子上下來的藥進門的,那苦澀的味道隨著碗上麵冒出來的輕煙在屋子裏彌散開去。


    但這一回我沒多推諉,接過來咕咚咕咚幾聲就喝了下去。


    謝烽站在旁邊,伸手又接過了那隻空碗,然後低頭看著我。


    我用手帕擦了擦嘴,然後抬頭看著他:“謝先生……是不是還有什麽事要辦?”


    他說:“在下覺得有些奇怪。”


    “哦?什麽事覺得奇怪?”


    “顏小姐最近好像……跟夫人的交道,打得多。”


    我挑了一下眉毛,說道:“謝先生說的是,之前在館驛的時候,我去夫人的房裏跟她說話,是嗎?花竹姑娘一定都告訴你了。”


    “嗯,她是都跟我說了。”


    “同在一家館驛裏麵,再說那天謝先生你們都走了,就剩下這幾個人,夫人她特地上樓來找我,難道我能置之不理嗎?”


    “可在下以為,顏小姐應該是不想理睬夫人的。”


    “謝先生這話,在這裏說說就好,她到底是夫人,我還是他們手裏的俘虜呢,主動權都在他們——你們的手上,我能那麽硬氣嗎?”


    我的話說得頭頭是道,任何人都挑不出破綻,可要仔細想來,卻又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謝烽功夫雖然高強,可到底不擅跟人鬥心機,一時間竟有些噎住了似得。


    沉默了半晌,他才說道:“可我總覺得,顏小姐對夫人……生殺予奪,隻在一念之間。”


    這一回,我是真的笑出來了。


    “謝先生是不是覺得我的胎兒不穩,想來逗我開心開心?”


    謝烽說道:“顏小姐這兩天什麽都沒做,可是就把夫人氣得摔東西,別的人,可沒有這樣的本事。”


    我挑著眉毛看著他:“你不是都說,我這兩天,什麽都沒做嗎?”


    “……”


    “再說了,謝先生又要替人統帥大軍,還要仗劍行武,怎麽居然關心起女人們的事了。”


    他被我說得又是一梗。


    “有的時候,女人的事就是女人的事,男人插不進手的。若是想要不那麽麻煩——”我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說道:“隻要一個女人,不就好了?”


    他的眉頭一蹙。


    我坐回到臥榻上,伸手撣了撣衣角:“我想要休息了。”


    謝烽終究沒能從我的嘴裏套出什麽來,沉默了一會兒之後,端著那隻空碗轉身走了出去。


    我慢慢的靠在臥榻上,這個時候才輕吐了口氣,用衣袖擦了擦額角,冷汗把袖子都***了。


    果然,有些事情不能做得太露行跡。


    之前我身體不適,裴元修帶著我們到宋家的館驛來,他就再三阻攔,顯然就是不想讓我靠近宋家,更不想讓我靠近滄州的戰場,現在韓若詩那邊的異動,又引起了這個人的主意,看來今後的任何行事,都不能隻以達到目的為準了。


    畢竟,盯在我身上的眼睛,太多了。


    隻不過——


    我靠在臥榻上,這個時候就感覺到一陣氣短,剛剛擦幹了的冷汗又一次冒了出來,頃刻間將耳邊的鬢發都***了。


    畢竟還是懷著身孕,心思太重的確是會力不從心的,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心力還能支撐多久,但總歸,滄州城的圍困,必須要有個結果才行!


    |


    到了這天傍晚,這個館驛裏仍舊是張燈結彩,酒席擺在了大廳裏,而敞開的大門外搭著一個不算太高的台子,又有些樂手在幕後做準備了。


    宋懷義說,這幾天因為我的身體,又因為章老太君的緣故,大家一直都不得好好的聚一聚,更沒有好好的為我們接風洗塵,所以今天晚上,算是一場正式的接風酒。


    我走進去的時候,大家都已經紛紛落座。


    我在酒席上看到了韓若詩,卻沒有看到章老太君,便微笑著問道:“宋老爺,不知道老太君今夜——”


    一聽我這話,別人還沒反應,站在韓若詩身後的小蓮立刻翻了個白眼冷哼了一聲。


    宋懷義立刻說道:“顏小姐,家母這兩日遊興頗重,可到底老人家年級大了,這兩天高興了下來,精神就有些不擠,今晚就沒有驚擾她。”


    “哦……”


    我點了點頭。


    宋懷義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一旁表情淡然的裴元修,到底還是顧忌著我的感受,又添了一句:“若是顏小姐喜歡與家母相處——”


    話沒說完,就聽見韓若詩帶著一點冷意的聲音:“老人家既然精神不濟,就不該去打擾她。”


    宋懷義急忙回頭對著她道:“夫人說得也是。”


    我笑了笑,便不再說什麽了。


    然後,宋懷義便招呼下人:“開席。”


    話音一落,外麵的台子上便走上了一群紅衣的舞姬,後台的樂聲響起,舞姬們玲瓏有致的身體隨著清雅的樂聲翩翩起舞,並且擺出了不同的造型,時而如春花綻放,時而如煙火燦爛,實在是美不勝收。


    大家還在欣賞著外麵的歌舞,一隊年輕貌美的丫鬟便捧著金盤走了上來,將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珍饈佳肴擺在了桌上。


    宋懷義道:“公子,萬望見諒寒舍酒水簡陋,請舉筷。”


    裴元修拿起筷子,又看了一眼周圍坐的人,道:“對了,宋宣呢?”


    “哦,宣兒今晚還在軍營裏。”


    “為何不讓他回來?”


    “公子,戰地之事瞬息萬變,將帥不能輕易的離開。再說,他原本就是行武出身,在軍營裏呆慣了,若是讓他在這裏,怕是也會掃了大家的興。”


    裴元修的嘴角浮起了一點淡淡的笑意:“掃興倒不會。不過,你有個好兒子。”


    宋懷義笑道:“托公子洪福。”


    這個時候,外麵的歌舞已經達到了一個小高潮,伺候在一旁的丫鬟上前來為每個人的酒杯裏都注入了溫好的,琥珀色的酒水,一時間大堂裏酒香滿溢。


    宋懷義起身,舉起酒杯對裴元修說道:“公子此次興義師,伐無道,救天下萬民於水火,我等能共襄盛舉,甚為榮幸。在此,且以水酒一杯敬公子,謹祝公子馬到功成!”


    裴元修抬頭看了他一眼,嘴角浮起了一點淡淡的笑意。


    他站起身來,也拿起了麵前的酒杯。


    就在兩個人的杯子剛剛要碰上的時候,外麵突然傳來了一陣喧鬧聲,好像有什麽人——應該是許多人,從外麵走了進來,造成了一些混亂。


    宋懷義算是警醒的,立刻轉頭看向外麵。


    人還未到,就聽見一個聲音道——


    “既是馬到功成,為何滄州還是久攻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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