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十來天的時間都會在家陪著章老太君。


    也就是說,這十天半個月,滄州城都不會再有戰事?


    我生怕他們感覺到我的目光的異常,急忙又低下頭去,正好這個時候一碗冒著熱氣,渾濁的湯藥被送到了我的麵前,這一低頭被藥水苦澀的味道熏了個正著,我立刻就皺起了眉頭。


    一旁的宋懷義說道:“顏小姐莫怪。公子離開之前也是千叮萬囑,每日小姐的藥必須按著時辰喝。”


    我隻能苦中作笑,道:“看來怎麽都是逃不過的。”


    說完,就端起碗來,隻喝了一口,眉頭就擰成了一個疙瘩,一張臉也幾乎皺到了一切。


    宋懷義見我這樣,輕輕的揮了一下手,他身後的丫鬟立刻將一碟蜜餞放到了我的麵前,宋懷義道:“顏小姐莫嫌苦,呆會兒吃點蜜餞清一清口,就好了。”


    我當然也不好意思讓別人來哄我,隻能捏著鼻子兩三口將藥湯灌了下去,然後撚起一顆蜜餞來放進嘴裏,嘴裏的味道才好受了一些。我看著一桌的人都盯著我,像是有些緊張的樣子,苦笑著說道:“不知道這個苦要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坐在另一邊的一個婦人柔聲說道:“顏小姐,女人這苦,不就是十月之苦嗎,過了就好了。”


    我抬頭一看,那婦人坐在宋宓的下手,看來應該是她的妻子。


    前兩天雖然宋家人來人往的很熱鬧,倒也沒見到她,想來是身為婦道人家還是要避避嫌,但現在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這裏隻有我一個客人,所以她便也能上桌了。


    我笑了一下:“希望吧。”


    原以為不過是一句簡單的安慰,但我低下頭去又喝茶的時候,眼角卻看到宋懷義又對自己的兒媳婦做了個眼色,宋宓也點了一下頭,那婦人便又親親熱熱的問我:“不知道,顏小姐和裴夫人,誰更先吃的這苦頭啊?”


    “……”


    我微微一怔,抬起頭來看著她。


    見我臉上並沒有生氣著惱的跡象,她膽子更大了一點,說道:“我看這樣子,顏小姐這個,似乎要比裴夫人的,月份大些。”


    我很快平靜下來,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少夫人為什麽還問我這個?你們家的大夫,不是已經來把過脈了嗎?”


    這位宋家的少夫人微笑著說道:“大夫隻給顏小姐把過脈,但裴夫人的身體還算康健,胎兒也要穩健一些,所以並沒有找我們的大夫過去。”


    “哦……”


    “不知我剛剛說的是否——”


    我笑了笑,目光卻看向了宋懷義:“沒錯,我肚子裏的胎兒,照月份來說,比裴夫人肚子裏的孩子要大一些。”


    當然,隻是胎兒的月份。


    到底生下來如何,能不能生得下來,現在,誰都不敢誇口。


    宋家的人除了一直照料著自己奶奶的宋宣,還有對這些事都不太清楚的章老太君,大家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中帶著一點別樣的意思。


    而我心裏也已經琢磨過來了。


    宋懷義現在已經很清楚,他把韓若詩給得罪了,並且得罪得不輕,甚至已經到了關係無法修複的地步,韓若詩私下寫信將崔家的招來,並且當眾幫著崔泰他們說話,幾乎是在陷宋家於不義,兩邊雖然都是裴元修的麾下,但實際上,從韓若詩的話語間針對章老太君開始,他們就已經是敵對了。


    而宋家的人很清楚,他們支持裴元修,是因為裴元修將來可能得到的九五至尊的身份,能讓他們家繼續享受過去那樣的榮華富貴。


    可是,這個九五至尊的身邊,如果有一個怨恨自己家族的女人,那就不一樣了。


    枕畔風,往往比上一道彈劾的折子還更有效。


    所以,他們現在這樣,可能是已經商定出了一個對付的法子,而要對付一個男人身邊的女人,最好的辦法,當然就是拉攏另一個女人。


    尤其這個女人的肚子裏,也懷著那個男人的骨肉,甚至比韓若詩肚子裏的胎兒月份還大一些,也許他們想得更深一層,就要開始謀劃這個孩子和他們的將來了。


    這個時候,宋懷義開口道:“好了好了,別再說話了,再說下去啊,菜就要涼了。”


    那位婦人立刻道:“是。”


    宋懷義轉過頭來對著我,微笑著說道:“顏小姐既然留在我們宋家,那宋家必定會全力保護顏小姐的周全,更要照顧好顏小姐腹中的這個孩子。將來,不管顏小姐,還是這個孩子有什麽需要,宋家都一定會義不容辭的!”


    我抬眼看了他一眼,微笑著道:“讓宋公費心了。”


    “哪裏哪裏。顏小姐,請舉筷。”


    我點點頭,拿起了筷子,周圍的人也都開始吃喝了起來,席間倒是親熱融融,畢竟沒有裴元修在這裏,大家就不必正襟危坐,也不用談那些江山社稷,戰爭殺伐的事,加上宋家少夫人在座,跟我也有話題聊,所以氣氛相當的好。


    等吃到一半的時候,我轉頭看著宋宣,他還在小心翼翼給章老太君的碗裏夾菜,夾的也都是老人家喜歡的甜爛之食,看不出這個人雖然出身軍旅,倒是非常的細心。


    我微笑著說道:“老太君也真是有福氣啊。”


    章老太君對著我說道:“我啊,辛苦了半輩子,這些兒孫們一個個都幹自己的去了,哪裏還顧得上我這個老太婆,也就隻有這個小孫兒,還多想著陪陪我,可也被他老子弄得,一天到晚出去辦事,見麵的時候也少。”


    她把自己說得可憐,可看她的兒孫們,一個個都不敢辯駁,看來也並不是真的那麽可憐,不過是抱怨幾句罷了。


    倒是宋宣笑道:“奶奶別生氣,宣兒不是說了嗎,最近都會一直陪著奶奶的。”


    “最近?那最近過了呢?”


    “過了……”


    宋宣抬起頭來看了宋懷義一眼,說道:“這個,就要看父親的吩咐了。”


    章老太君立刻哼了一聲,像個小孩子鬧脾氣似得將嘴撅的老高:“我就知道,你們還是不會管我這個老太婆的。可憐我喲,那個死鬼走得早,把我一個人丟下,兒子不爭氣,不惜福,還天天的氣我……”


    這一套話當然是老人家常念叨的,說著說著,竟然淌眼抹淚了起來。


    宋懷義立刻就慌了,急忙起身走到她身邊,俯身安撫道:“娘,您怎麽說著說著就當真了呢?兒子怎麽會氣您?兒子巴不得天天在你身邊孝順您。”


    “哼,你也不要哄我!”章老太君一抹眼睛,道:“你要麽說清楚,之前就說要陪我去京城看宅子,到底什麽時候能去!”


    去京城看宅子?


    我詫異的睜大眼睛看著他們,宋懷義感覺到了我的目光,急忙又對我說道:“母親的名下還有一座宅子,是——是賞賜的,隻是我們這些年來一直在滄州住著,也沒進京去。宅子有人看著。”


    章老太君道:“有人看著,可不是我住著啊。我在京城過了大半輩子,臨到老了想回去看看,也不行嗎?”


    宋懷義被她逼得沒辦法,隻能說道:“好好好,我們回去,我們一定回去。”


    “什麽時候回去?”


    “二十天,最多二十天時間,兒子跟您保證,我們肯定能去京城!”


    他說著,又抬頭看了我一眼,訕訕的笑了一下。


    我也笑了一下。


    二十天……?


    之前宋宣說,他能在家陪伴老人家十幾天,而宋懷義現在肯定的說,最多二十天的時間,他們就能拿下滄州城進入京城。


    如果算上宋宣說的,十幾天的時間他不必去軍營,也就是不會打仗,那他們隻有幾天的時間用來攻克滄州城。


    之前圍困了那麽久都不行,幾天時間,可能嗎?


    還是,他們在醞釀什麽辦法?


    跟現在按兵不動,有關係嗎?


    我稍一沉思,手上的筷子停了一下,就被坐在對麵的宋家少夫人親熱的叮囑:“顏小姐,別停筷啊,多吃一點,對胎兒好的。”


    我立刻微笑著點點頭:“哎。”


    |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就都是這麽過著。


    宋宣也如他之前承諾的,真的一直都在宋家陪伴章老太君,而我,因為謝烽一直跟著,幾乎是寸步不離,加上這兩天的反應不太好,出門的時間就少了。


    而外麵,也跟我的動靜一樣,沒有一點事情發生。


    甚至裴元修到了崔家之後,也完全沒有什麽行動。


    他難道,真的就打算這麽圍困下去?


    可是,之前他們都已經圍困了滄州城那麽長的時間了,也沒有把城裏的人困死,現在這個時候,這樣按兵不動,消耗的固然是對方,可也是自己啊。


    一眨眼,過了五天了。


    這一天,我又和往常一樣,坐在閣樓上看戲,宋懷義、宋宓和他的夫人也都在座陪伴,就下麵唱得正熱鬧的時候,外麵突然跑進來了一個士兵一樣的人,對著下麵服侍的侍從說了幾句話,那侍從一聽,急忙跑上來,走到宋懷義的身邊俯身道:“老爺,滄州城那邊,有動靜了!”


    宋懷義原本滿身心的沉浸在優美的唱腔中,一聽這話,立刻睜開眼睛,目光閃爍:“怎麽?”


    “滄州城,開始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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