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玉聲微微怔了一下,再看著我了然一切,又顯得倦怠不已的眼睛,像是明白了什麽似得,輕輕的說道:“大小姐……已經知道了?”


    我笑了一下。


    而這一笑,倦怠得我幾乎也要倒下了。


    蕭玉聲深吸了一口氣,沉默了許久之後,才像是將一切都回想了起來,慢慢的說道:“原來大小姐已經早就知道了。”


    我垂下了眼瞼,沒有說話。


    一年前我從京城回到西川,西川書院的南振衣讓他來接應我,並且送了一封書信來,我收到那封書信之後,就更堅定了要先去璧山找劉輕寒的決心,隻是在臨走的時候,我借口手指“受傷”,讓蕭玉聲代替我給南振衣寫了一封回信。


    蕭玉聲上前一步:“那一次,大小姐是為了看我的字跡,對嗎?”


    “……”


    “大小姐早就知道,那本《神效集》雖然是我抄錄的,但不是我寫下來的,是嗎?”


    “……”


    我的淚水已經完全不受控製,隻能低著頭不看他,哽咽著說道:“蕭公子,這個時候,不應該再是你來向我發問的時候了。你知道的比我多,你看到的也比我多,難道,不應該是你來告訴我真相嗎?”


    “……”


    他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長長的歎了口氣。


    “《神效集》,是他寫的。”


    “……”


    我毫不動容的,低頭看著那張蒼白的臉龐,然後伸出手去輕撫過他兩鬢斑駁的白發:“什麽時候寫的?”


    “從揚州回西川的時候,在船上寫的。”


    “他一個人?”


    “是。”


    “……”


    蕭玉聲聲音也微微的有些發沉,他上前一步,慢慢的說道:“整整一個月的時間,他把自己關在那個狹小的艙房裏,什麽人都不見,甚至連燈也不點。一個月後,當他走出房門的時候,頭發就變成這樣了。”


    啪嗒一聲,一滴淚落了下去,鑽進了那白發裏,隻倏地一下就消失了。


    蕭玉聲繼續說道:“他寫完之後,我以為他要讓人帶給你,可他卻讓我抄錄一遍,到岸之前必須抄好,一下船就立刻讓人傳到京城給你。”


    我淡淡道:“他讓你這麽做,你就聽了他的?”


    蕭玉聲沉默了一下,說道:“他那個樣子,我也沒有辦法拒絕。”


    “……”


    “隻是在抄錄到最後一段的時候,因為船經過的那段水域,正好遇上三江大壩開閘放水,船身不平,我的字也受到了影響。我原本想要重新抄錄,但因為很快就靠岸,也來不及重新抄錄——大小姐就是從那個地方,看出來我是在船上抄錄好的,對嗎?”


    我平靜的點了一下頭。


    其實,我並沒有告訴他,即使在看到那顯得有些奇怪的字跡之後,我也沒有立刻聯想到這件事上。


    畢竟,他們這一路趕回西川,一定不太平,一定會發生很多意外,他可能在任何時候錄這本集子,也可能受到各種影響,直到我到了璧山,在那花燈燦爛的市集上,看到了那個兩鬢斑白的人。


    那讓我想起了集賢殿裏的傅八岱,為了錄下被他燒毀的那些古籍,傅八岱也在很短的時間內白了頭。


    當初,我隻是回憶了一張包裹著免罪玉牌的絲帕上的地圖,就幾乎讓我痛苦得昏厥過去,傅八岱耗盡所有的精力錄下那些古籍,換了個白頭身死,而他寫完那本《神效集》,就留下了兩鬢的斑白。


    世上的事,都是公平的。


    那麽,當初你給了我多大的痛,現在,是不是也要吃多大的苦?


    劉輕寒,這條路當初是你選的,你值嗎?


    我低頭看著他,手指撥弄著那斑駁的白發,就像撥弄著自己心底最弱的那一根弦。


    看見我沉默不語的樣子,蕭玉聲又走上前來,輕輕的說道:“他醒來,其實也就是不久之前的事。”


    一直聽到這句話,我才猛地一顫,抬起頭來看著他。


    “那個時候,他連路都還走不了,隻能躺在床上,就一直問我們你的消息,當知道你在甘棠村被人劫走,被帶到金陵,他急瘋了,差一點就死了。”


    我的喉嚨一哽,幾乎要哭出聲來。


    在他中毒將死的時候,他明明將所有的家產和軍隊都留給了我,也告訴我不要輕易離開西川,偏偏薛芊的死讓我憤怒至極,想要在祠堂裏跟裴元修同歸於盡,而就這樣被他劫走——我做那一切的時候,都以為他生死未卜,甚至抱著他也許永遠都不會回來的念頭,卻沒想到,有一天他會知道那一切,會為了我而急得發瘋。


    蕭玉聲啞聲道:“我說的,沒有一點誇張。聽他們說,他中了那種劇毒,再加上解法——更毒,他那個時候命懸一線,雖然撐過去了,至少要在床上躺上半年的時間。可是,他在知道了你的事之後,就硬生生的逼著自己好起來,逼著自己下床走路,逼著自己騎馬,還逼著自己一路帶兵趕來。而且在界河邊,他還到處設了伏兵,哪怕我們都折在了那裏,也要保證大小姐可以被救走。他們說,他幾天幾夜都沒合眼了。”


    我錯愕的看著他:“他說,他休息了——”


    蕭玉聲也是一愣,再看向床上的那個人,不由的苦笑:“他,果然是最能騙大小姐的人。”


    “……”


    聽見他這樣說,我隻覺得心痛如絞。


    我為什麽會這麽好騙?我在紅顏樓的那些日子,學的那些東西,難道都丟到九霄雲外去了?劉輕寒,我怎麽會被你騙了一次又一次?


    蕭玉聲長歎了口氣,最後輕輕的說道:“大小姐,你不要太怪他。”


    “……”


    “師哥他,很多時候都是身不由己。”


    “……”


    “其實在那一次跟大小姐分別,離開揚州的時候,他是想要帶走你的。”


    “……”


    “可是,他做不到。”


    “……”


    “長公主剛剛才過世,而且,臨終前似乎對他說了一些話,讓他非常愧疚,他沒有辦法就這樣放下。”


    “……”


    “他更不能,阻止大小姐去見自己的女兒。”


    “……”


    “他其實最沒有辦法麵對的,是自己的錯誤。”


    “……”


    “他說,你身在地獄,他會陪你去,但他卻萬萬沒有想到,是他把你,一手送去地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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